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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集小说嫁给军阀大佬后,美千金她要离婚》精彩片段
宁祯坐在老夫人的客厅沙发,手放在膝头,低垂视线。
满屋子人,却静得落针可闻。
老夫人、三姨太徐芳渡和宁祯,都眼观鼻鼻观心,没人说话。
稍间有军医进出,也有繁繁的哭声。压抑的、委屈的。
“原来,她在督军面前,也不敢嚣张。”宁祯想。
这是她第二次见繁繁。
繁繁一次比一次过分,她连老夫人都不放在眼里。
宁祯还以为,繁繁对督军也是任性刁蛮。
可督军来了,她连哭声都是怯怯的,和徐芳渡没什么不同。
——高看她了。
宁祯娘家的兄长们,都没有姨太太,她父亲、两位叔叔也没妾室。宁祯只见过夫妻吵架,还没看到妾室争宠。
她开了眼界。
她胡思乱想,稍间的珠帘一阵哗啦啦作响,脚步声传来。
宁祯抬起头,瞧见盛长裕从稍间出来。
初夏天热,梅雨季尤其闷,盛长裕穿着军裤与长靴,上身穿一件白色衬衫。
衬衫松松垮垮,十分不羁,从半敞开的领口可见他精壮胸膛。
他目光凛冽,先扫了眼宁祯。
宁祯收回视线。
老夫人站起身:“怎样?”
“左边肩头被打穿,不伤及脏腑,不碍事。”盛长裕说。
他说罢,又看了眼宁祯,意味深长。
老夫人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宁祯,差点眼前一黑。
宁祯穿着乳白色旗袍,沾染了繁繁的血和地上泥污,衣摆脏兮兮;而她因为奔跑,鬓角汗湿,发髻散了半边,摇摇欲坠,又贴着面颊。
十分狼狈!
老夫人替盛长裕娶的妻子,在内宅行走,口袋里随身带着枪,跑起来比繁繁那个野蛮人还快,老夫人简直要昏倒。
宁祯这一个月表现极好,有世家女的气度,也有督军夫人的端庄。偏偏盛长裕一来,她就是这么窘迫而粗俗。
“长裕,今天这事……”老夫人不知如何启齿。
盛长裕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繁繁对您不敬,又逼得夫人当众追她,实在不像话!”
老夫人:“……”
她往窗外看了眼。
日头没有打西边出来?
盛长裕对繁繁这个姨太太,维护得紧。繁繁如何闯祸,盛长裕都替她收拾,今日怎么说了句公道话?
“夫人是怎么处置的?”盛长裕看向宁祯。
“我罚她跪七日祠堂。”宁祯反应很快,没有唯唯诺诺不敢应声。
她大大方方,理所当然,反而占据了上风。
老夫人试探着看盛长裕脸色。
盛长裕谈不上高兴,却也没生气。他目光幽静,审视着宁祯,半晌才道:“就照夫人说的办。”
就这样,挨了一枪的繁繁,被关到了盛家老宅的祠堂。
盛长裕也在老宅住下了。
他当然不是到宁祯的摘玉居,而是住到了三姨太徐芳渡那里。
徐芳渡服侍他更衣,拿了簇新的衣裳过来:“裕哥,真的要关繁繁?她受了枪伤。”
“她恃宠而骄,要给她一点教训。”盛长裕换了干爽的衣衫后,懒懒倚靠着沙发。
徐芳渡端茶,又亲自给他点烟。
香烟袅袅,升腾着稀薄雾气,盛长裕突然把徐芳渡搂过来。
徐芳渡呼吸发紧。
盛长裕三两下脱了她外面罩着的薄薄衣衫,她身上只穿着一件淡紫色短袖旗袍。
“回房。”盛长裕抱起她。
卧房内,徐芳渡平躺在床上,盛长裕脱了上衣。
他胸膛结实,肌肉纹路清晰,在腹部累积分明。腰腹收窄,硬朗曲线往下,延伸进了裤腰。
徐芳渡微微颤抖。
盛长裕却把她拉了起来:“给我捏捏肩颈,酸得厉害。”
徐芳渡:“……”
她小手软软的,替他揉按肩颈处,不敢怠慢。
盛长裕却喊了门口副官:“去叫夫人来。”
副官道是。
徐芳渡:“裕哥,叫她到这里来?”
“怎么?”
“您不去她的院子?”徐芳渡说着,手上力度不减,“您还没有去过摘玉居。”
盛长裕:“少装腔作势。我的事,轮不到你多嘴。”
徐芳渡道是,低垂视线,不敢做声了。
很快,宁祯来了。
盛长裕放下了幔帐。
故而宁祯站在帐子外,只能瞧见帐内模糊的人影,似乎没穿衣服。
宁祯换了干净衣衫,重新梳了头发。
盛长裕透过帐子的缝隙,端详她片刻,一直没出声。
宁祯不慌不忙,丝毫不尴尬。
盛长裕微微一动,把徐芳渡从身后拉到了自己怀里。
徐芳渡低呼。
盛长裕眸色锋利,警告看她一眼。她就换了个姿势,安安静静趴在盛长裕怀里。
帐子外的女人,仍安静站着,眼皮都没掀一下。
“你叫宁祯?”盛长裕开口。
他已经晾了宁祯十分钟。
他不说话,宁祯就不说话,比他还自在。
“是,督军。”宁祯回答。
“你枪法不错。”盛长裕说。
一边跑还能一边放枪,而且指哪打哪,盛长裕觉得她的枪法,“不错”不足以誉美。
她枪法精湛。
“小时候跟哥哥们一起学过。”宁祯回答。
盛长裕听到这话,微微蹙眉,心底升起了厌烦。
他有多讨厌宁家那群人,言语根本无法形容。
总有一日,他要灭了宁氏满门。
这么飒爽的女郎,枪法如此好,居然出身宁家。
好比珍贵无比的蓝宝石,是从茅坑里掏出来的。
“你如今是我的妻子。”盛长裕说。
宁祯知道话里有话,只回答了一句“是”,静待下文。
“繁繁是我的姨太太,你今日这样对她,恰当吗?”盛长裕问。
宁祯:“不太恰当。”
盛长裕扬了扬眉:“哪里不恰当?”
“她对老夫人不敬,还挑拨您和老夫人的关系,惩罚她,她居然敢跑,应该就地枪决。”宁祯说。
盛长裕:“……”
宁祯:“我没打死她,的确不恰当。只因这是内宅,家里女眷多,个个胆小。死了人,恐怕姆妈心里也难受。孝道跟前,规矩可以放一放,我这才饶她一命。”
盛长裕默了片刻,猛然拉开了幔帐,从床上起来了。
宁祯视线半落,猝不及防瞧见了男人的腹肌。
他上身光着,只穿了一件亵裤。亵裤松松垮垮的,肌肉的曲线一路延伸进去。
宁祯立马转开视线。
盛长裕就这样,毫不讲究站在了她面前。
他个子高,两个人站得很近,宁祯需要扬起脸,才可以看见他的眼。
他眼睑微敛,就这么居高临下、漫不经心看着宁祯。
盛长裕在军政府说一不二,“老臣”们被他打压得一个个抬不起头,以至于他在军政府的时候,特随意。
一件旧军裤,松松垮垮没形没款的,因他身段挺拔,愣是不显落魄,反而别样不羁;衬衫也旧,袖子挽得老高,一边进门一边解纽扣。
瞧见宁祯,他解第四颗纽扣的手停住,剑眉微蹙:“有事?”
宁祯也不愿意见他。
和他打交道,她不太敢痛快喘气,始终被压制着,直不起腰。
“督军,那晚您拉我打牌的事,姆妈知道了。”宁祯开口说。
盛长裕正不情不愿把第三颗纽扣扣回去,闻言抬眸看她:“你什么意思?”
一旁陪坐着的程柏升也看向宁祯。
“老宅以为我得到了您的另眼相待,特意叫我来问问,您中秋节回不回去吃饭。”宁祯说了来意。
她开门见山,没有兜圈子,让盛长裕心里舒畅了几分。
他讨厌绕弯。
他坐下先点烟。
深吸两口,眉梢略有略无抬了抬:“是老宅为难你,还是你借用我在老宅自抬身价?”
——吹牛收不回来,需要他去救场。
宁祯垂着眼睫:“您上次警告我了,我都认真记下,绝不敢造次。的确是老宅听说了这件事。”
盛长裕又抽两口烟。
一截烟灰,颤颤巍巍要落未落,眼瞧着就要从他半敞的衣领掉进去。
宁祯的视线,正好在那烟灰上,慢半拍才发现自己正在看他的唇。
他的唇不厚,唇形很好看,衔着香烟的弧度也漂亮。
她收回视线,又怕他被烟灰烫到了,大发脾气,今天这事彻底谈崩。
她起身拿了水晶烟灰缸,递到他跟前。
顺势在他旁边沙发坐下。
态度殷勤而小意。
盛长裕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手指微动,烟灰落入了她双手捧着的烟灰缸里。
纤细的手,凝雪般的腕,捧着透明烟灰缸,画面美丽得叫人眼前一亮。
盛长裕是个俗人,他看到了赏心悦目的画,心情也不错。
“行,你回去告诉姆妈,我中秋节去吃饭。”他道。
宁祯:“好。”
买卖谈成,见好就收。
宁祯没想到“初战”如此顺利,打算维持好这成果,绝不留下来添堵——那晚她要是没跟盛长裕去吃宵夜,打牌结束就溜,绝对会留个好印象。
“督军,我不打扰,先告辞了。”宁祯说。
盛长裕却问:“几点了?”
宁祯毫不迟疑:“十一点半。”
“饭点了。吃了再走。”他道。
宁祯眼角跳了跳。
上次被骂,就是他非要吃宵夜引起的。
宁祯:“不了督军,姆妈还等着回话。”
盛长裕站了起来:“我去打个电话给她。你留下来。柏升,叫人准备午饭。”
程柏升道好。
他白釉似的面庞上,有善意与鼓励,对宁祯说:“留下吃饭吧,督军府厨子手艺不错。”
宁祯只得点头。
盛长裕起身要出会客室,副官长程阳走过来,低声跟他说:“督军,书房线上有电话,江小姐打的。”
盛长裕二话不说,立马出去,脚步十分迅捷。
宁祯只感觉浑身重量轻了大半。
什么江小姐啊,简直是活菩萨。
程柏升打量她半晌,笑道:“你怕长裕?”
“谁不怕他?”
“长裕没那么可怕。”程柏升说。
宁祯给了他一个很无语的表情。
在苏城,人人都知道督军从小混不吝,手段狠辣。
上次两个小地痞调戏宁祯,他把一个打得半死,另一个刺穿眼球,不知能否活下来。
还有宁祯的父兄,差点就因盛长裕一念之差死在平乱前线。
他很可怕。
可他也实在太强大了,宁祯想要对付他是蚍蜉撼树,就只能乖乖做好“督军夫人”,慢慢想解决办法。
程柏升则被她的表情逗乐,笑了起来:“跟我来吧,餐厅在这边。”
副官很快摆好了午饭。
宁祯和程柏升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盛长裕一直没从书房出来。
等了半个小时,程柏升对宁祯说:“我们先吃,他估计临时有事。”
宁祯巴不得。
和盛长裕吃饭,会消化不良。
她与程柏升吃了起来。
程柏升问她哪一道好吃,她觉得都挺好吃。
吃完了,盛长裕也没露面,和江小姐的电话一打就是一个钟。
宁祯抓紧时间起身告辞。
程柏升看得出她急忙想走,就道:“我送你。”
宁祯便觉得程柏升是个好朋友,知道旁人的难处,不叫她等。
直到出了督军府的大门,上了自己汽车,宁祯才重重舒一口气。
浑身枷锁都脱了。
程柏升送完宁祯,回来时瞧见盛长裕刚到餐厅。
“你们吃完了?”
“留了两样你爱吃的菜,我叫厨子去热一下。”程柏升说。
盛长裕环顾一圈:“宁祯呢?”
“她吃完走了。”
“我还有事跟她说,跑那么快,我又不会吃了她。”盛长裕的情绪,到这会儿已经很不悦。
像是有件事没做完,不上不下卡着他。
程柏升:“你别不讲理,是你冷落她。她有事找你,就来军政府;你有事找她,去老宅。”
“下次再说。”盛长裕摆摆手。
宁祯回到老宅,等了两天才告诉老夫人,盛长裕答应中秋节来吃饭。
老夫人惊讶不已。
徐芳渡也有点吃惊,然而却没有十分意外。
来不来,还两说。
盛长裕逢年过节都忙,有时候军中还有会。
时间很快到了中秋节。
民主政府后,不准守孝,老宅不用替去世的大帅守着,去年中秋节就很热闹,今年更热闹。
老夫人请了苏城最有名的戏班,两位名震天下的名角来唱堂会。
“大嫂,听说你特意请了大哥来吃饭?”一个堂弟媳妇问宁祯。
宁祯:“督军是答应了的。”
堂弟媳妇声音挺大的,笑语连珠:“还是你有面子,要是旁人去请,大哥断乎不理。”
又说,“再过些时日,你叫大哥不要去祭拜苏晴儿,他也会听你的。”
宁祯微微沉了脸。
其他人在旁边,侧耳听这边的热闹,没有对堂弟媳妇的“捧杀”出声。
“大嫂,还是你有本事,能把男人管得服服帖帖。咱们妯娌之间,这本事你得教教我。”
她这些话,膈应人,却没到可以发火的程度,因为她始终笑盈盈的。
宁祯要是发脾气,反而是她较真、没有容人之量。
哑巴亏很难吃。
“大哥什么时候到?”堂弟媳妇又问。
徐芳渡一直坐在旁边,慢悠悠喝一杯茶,没往这边多看一眼。
“我什么时候到,还需要跟你汇报?怎么着,以后家都给你当,祖宗牌位全撤了,你坐上去独享香火?”
旁边突然有人说。
宁祯:“……”
盛长裕最擅长神出鬼没的,把宁祯吓一跳。
她都没留意到他何时到了。
堂弟媳妇脸色发僵,吓得一动不动,伶牙俐齿的她,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也是欺软怕硬的主。
徐芳渡眼底闪过一抹诧异,急忙迎上来:“裕哥。”
这些东西,不常用的,宁祯都入库,放在老宅的库房。
库房钥匙和对牌都在三姨太徐芳渡手里。
宁祯倒也没有不放心,因为每一笔都入库记载,出入皆有账目可查。
盛家不是破落户,还没有到私吞宁祯陪嫁的地步,宁祯和其他婶母、堂弟媳妇一样,也把东西放在公中的库房里。
曹妈妈道是。
三姨太徐芳渡那边正在见管事,瞧见曹妈妈抬了箱笼去,她的管事妈妈说:“先放这里,回头三姨太有空清点了,再给夫人回执。”
又说,“曹妈妈不放心的话,可以在这里等着。”
午饭后是三姨太最忙的时间段。
挑这个时候来,三姨太的管事妈妈还嫌弃曹妈妈和宁祯不懂事。
曹妈妈笑道:“三姨太是得老夫人信任的,帮衬老夫人管家,我岂敢不信任她?我这就回去了。”
她转身走了。
管事妈妈轻蔑看一眼她。
不到一个小时,三姨太还没有忙完,曹妈妈又来了。
她很不好意思笑道:“夫人的箱笼,还没有入库吧?”
“没呢。哪怕是老夫人的东西,也是要慢慢盘点了再入库。有个闪失,都是我们姨太太的错,您催什么呢?”管事妈妈说话很不客气。
在老宅,谁有当家的对牌,谁身边的人说话就硬气。
曹妈妈仍是不恼,继续露出笑容:“对不住,夫人刚刚说缺个东西没拿,叫我们再抬回去。”
管事妈妈:“……”
东西还没有入库,自然也没有拦住不让抬走的道理。
管事妈妈吩咐一声,叫了两个粗壮的女佣,帮衬曹妈妈一起抬回去。
三姨太忙好了下午的事,抽空喝口茶,问管事妈妈:“方才瞧见夫人那边的人,进进出出,做什么?”
管事妈妈露出了一点轻蔑:“抬了箱笼要入库,又抬走。真是的,白折腾人。要是您这边入库了,得好几个手续。”
又道,“我看夫人闲得慌,借机生事,想要给您找点麻烦。”
还说,“估计是她拿了厨房的账本,对您拿着库房的钥匙不满了,想要找茬。姨太太,咱们得当心点。”
徐芳渡喝了一口茶,香气弥漫了口腔,一直滑到了喉头。
她心情不错,笑道:“也不一定是找茬,可能是她很不安吧,想找我说说话。偏偏我没空。”
“为何?”
“姚小姐这几日总来,以后可能在老宅常住。夫人心慌得很。”徐芳渡说。
管事妈妈:“姚小姐她,难道要取而代之?”
“谁知道。”徐芳渡慢慢饮茶,“不关咱们的事。收账吧,我要去陪姆妈吃晚饭了。”
宁祯的摘玉居,也把箱笼放在自己的小库房。
只是小库房几乎堆满了,还是常用的东西,箱子好半晌才塞到适合的角落。
老夫人那边请宁祯,宁祯也去吃饭。
在老夫人院子外面的小径上,宁祯瞧见了自己的小姑子盛长殷。
小姑子刚刚放学,还没有换掉她的蓝布学生裙。梳了两条不长的马尾辫,从肩头垂落。
她正在回来踱步,不停咬自己的指甲。
“你很紧张,还是很为难?”宁祯突然说。
每次考试复习的时候,宁祯也会把指甲咬秃。
盛长殷回神,叫了声大嫂。
“怎么了?”宁祯含笑看着她。
中秋节一事,盛长殷对这个嫂子生出了几分好感。哪怕徐芳渡时不时提醒她,要敬重嫂子,她也很难再讨厌宁祯。
“……大嫂,姚姐姐在里面。”她往老夫人的院子指了指。
宁祯:“你也不喜欢她?”
盛长殷眼睛一亮。
俱乐部门口,一时安静,每个人都不由自主站直了。
盛长裕缓步上了台阶。
他出来玩,穿着稍微讲究了几分:深色条纹西裤、浅灰色衬衫,袖口整整齐齐。
他高大,哪怕是衬衫西裤,在他身上也有点类似军装的端肃。
眉目锋利,肤色深,但五官英俊得近乎完美。
在场的男人,除了立在暗处的人,没人可以媲美他。
他淡淡扫视一圈:“罚站做什么,等我检阅?”
说得大家都略微尴尬,稍微活动了几分,又不敢造次。
盛长裕瞥向方才讥讽宁祯的女郎:“你对我夫人有什么意见?”
女郎是苏家八小姐,脸色煞白,唯唯诺诺恨不能贴墙根,不复方才嚣张:“不、不敢,督军。”
“你最好是真不敢。”盛长裕薄唇线条微微紧绷,很是不悦。
苏八小姐快要给盛长裕跪下了:“督军,我该死。”
“你的确该死。死远点,别脏污了我的眼。滚吧。”盛长裕道。
苏八小姐双腿打颤逃离了。
苏融等人,愣是没敢替苏八小姐说句话。
宁祯发现,苏城这些纨绔子们,平时一个个都很嚣张,遇到盛长裕就似避猫鼠。
别说苏家的人,宁祯的兄长们此刻也大气不出。
“夫人,请。”盛长裕脚步一转,看向了宁祯。
好像他与宁祯是一起来的,只是宁祯先到。
他在外给宁祯这么大的面子,宁祯很是抬举接住了。
她甚至得寸进尺,挽住了他胳膊,笑靥浅淡,不说话。
盛长裕没甩开她,带着她进了俱乐部。
宁家众人:“……”
跟在苏家身后的男人,目光晦暗不明,看向宁祯和盛长裕,仍没出声。
“你们怕他?”男人问苏融。
苏融:“他是督军,手里有人有枪。”
宁策听了这话,冷笑一声。
苏家怕盛长裕,当然不仅仅是因为盛长裕乃督军。
盛长裕和苏晴儿热恋的时候,就记恨上了苏家。
苏家儿孙众多,苏晴儿不是像宁祯那样千娇万宠。相反,她在家里很不起眼,没少受欺负。
盛长裕知道后,登门用鞭子抽了她父亲一顿。
当时苏晴儿的父亲还不是省长,可也是北城政府下派的官员,大帅气得关了盛长裕半个月禁闭。
盛长裕和苏家结仇。
别看苏融总拿他妹妹说事,只是为了恶心宁家,他并不是一个疼妹妹的哥哥。
而后大帅去世,盛长裕做了督军,再也没人敢管他,苏家对他避之不及。
苏晴儿葬礼期间,盛长裕大闹了苏家。
本地有个规矩,未婚儿女如果不配阴婚,是不可以葬入祖坟的。
苏家要么给苏晴儿配个阴丈夫、要么另寻旁处葬她。
盛长裕听说了,叫人炮轰了苏氏祖坟和祠堂。
苏家重修了祖坟,把苏晴儿慎重安葬在苏家祖坟风水最好的位置上,盛长裕才罢休。
因此,哪怕苏晴儿是盛长裕的心尖人,苏家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反而处处被盛长裕记恨。
今天如果羞辱宁祯的是别人,盛长裕估计懒得管。
“祯儿怎么回事?”宁家老二宁以申挤到大哥和三弟身边,“她怎么跟盛长裕走了?”
宁以安、宁策都微微拧眉。
“说话啊,我们要去救她吗?”宁以申又催,“回家抄家伙?”
宁以安啧了声,嫌弃瞥他一眼。
金暖拉他的袖子:“你个莽夫,她和督军是夫妻,你救什么救?”
宁以申:“……”
宁以安沉吟片刻:“老三,你进去后找找督军的包厢,去打个招呼。”
宁策:“好。”
宁祯和盛长裕一路乘坐电梯,上了俱乐部的四楼,也是顶楼。
顶楼只接待贵客,四个包厢,每个包厢都是巴洛克风格的装饰,极尽奢华与精美。
奢靡气质中,毫不掩饰透出腐败与沉沦。
宁祯是随遇而安的人,什么风格她都欣赏。
到了包厢门口,宁祯站住脚:“督军,方才多谢您了。我就不打扰,我与兄长们定好了三号包厢,就在隔壁。”
说罢,她要抽出自己搭在他臂弯的手。
盛长裕黢黑眼眸一沉,锋芒中暗含凛冽:“过河拆桥吗,盛夫人?”
宁祯:“我是怕打扰。”
“会打牌吗?”
“会。”
“有多会?”盛长裕又问。
宁祯:“如果是桥牌,我会算牌。做您的上家,可以保驾护航,让您赢一晚上。”
盛长裕意味不明笑了下。
“进来。”他推开了包厢的门,招呼宁祯。
包厢里坐了一个人,正在抽烟。他眉宇间笼罩一层薄薄烟雾,白釉似的面孔,让他宛如一樽雕塑。
“来了?”他开口。
盛长裕向宁祯介绍:“他叫程柏升,我朋友。”
程柏升的父亲是军需处的,他与盛长裕是挚友。
“宁祯,你可以叫我柏升。”程柏升随意道。
他直接叫她名字,不是夫人。
宁祯颔首。
他们坐下,俱乐部老板带着四名交际花进了包厢。
她们一个个面容绝俗、身段妖娆,手里拿着诡谲又繁复的面具。
盛长裕站起身,一个个挑选。
宁祯以为他选人,结果他选了一只白狐狸面具。
这面具画得瑰丽又诡异,眼睛下红宝石镶嵌着血泪。
“都出去吧,今晚不用你们伺候。”盛长裕道。
他把面具扔给宁祯,“你说过的,让我稳赢。我要是输了一把,你知道后果?”
宁祯微微咬唇。
“怎么,不甘心伺候?”他又问,语气痞气而轻佻。
宁祯:“不会。只是程先生在场,您的客人肯定尊贵,我恐怕没本事。”
“刚刚还大放厥词。你们宁家的人,总是这个德行,‘好大喜功’。”盛长裕的不满,从锋利眉梢倾泻。
宁祯忍住了内心的愤怒,平淡说:“督军信任我,那我试试看。”
她戴上了面具。
那一行血泪,正好嵌在她眼下,只露出她一双雾沉沉的眸、饱满红唇,将那面具戴得十分绮丽又浓艳。
盛长裕看了她好几眼。
宁祯微微侧头,和他对视,仿佛一只化了人形的狐。
有妖气。
盛长裕又看了眼程柏升。
程柏升微微笑了笑。
很快,他们的客人到了,是一名德国人。
桌上,谈的是军火买卖,程柏升做翻译官。
宁祯负责发牌、凑数,在要紧处让盛长裕输了两把,却让对面的军火商心情不错。
事情谈得很顺利。
他们这一场牌,打到了凌晨三点,约好了三日后去领事馆见面后,德国人起身告辞。
“很晚了,出去吃宵夜。”盛长裕推开椅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宁祯:?
她也要去吗?
程柏升最懂盛长裕的意思,点头:“好好招待。”
副官道是。
盛长裕这日大半夜才回来,心情略微好转。
三姨太徐芳渡在盛长裕的官邸住了七日,才回老宅。
老宅沸腾了似的议论。
“三姨太是第—个去官邸住的人吧?”
“督军还是最疼她的,从小的情谊。她是督军带回来的,其他人越不过她。”
“她要是先怀了,督军和老夫人又这么疼她,她必然是老宅真正的女主人。”
宁祯的佣人也听说了。
曹妈很担忧:“夫人,您说三姨太这次会有身孕吗?”
宁祯:“不知道。”
她态度十分不经意。
曹妈:“您不急?”
宁祯之前急。而后被盛长裕骂了—顿,把她骂清醒了。
——做人何须十分满?
她的目标,和三姨太的目标,完全不—样。
她不想要子嗣。而她的处境,远远没到需要子嗣来支撑的地步。
孩子不是物品,是活生生的人。
真有了自己的孩子,离婚时候盛家又不会给她带走。骨肉分离,何等悲惨?
宁祯再努力,在盛长裕那里也拿不到满分。
她的上限是及格,上峰已经明确告诉了她。
“我怕她用孩子踩您。”曹妈担心说。
宁祯:“如果她真的怀孕,她手里的管家对牌应该会给我,她不敢—边怀着身子,—边操持家务,老夫人也不会同意。”
盛长裕的第—个孩子,老夫人会把它看得比眼珠子还金贵。
三姨太必然是舒舒服服养胎,什么操心事都轮不到她。
“曹妈,您是觉得她生完之后,我会乖乖把我手里的管家权力交还给她?”宁祯又说。
曹妈:“可老夫人那边……”
“管家管的不仅仅是财物,还有人事安排与调度。老夫人哪怕想帮衬她,底下的人咱们笼络住了,她也抢不走。”宁祯道。
曹妈听了,心中大喜:“夫人,您的机会来了?”
“所以,她怀孕对咱们没坏处。您老可别想歪招。让她怀。”宁祯说。
她知道曹妈心思多,有时候真怕她擅作主张。
曹妈是祖母的人,对宁祯忠诚之余,也会觉得宁祯年轻、手段软,会悄悄帮她。
“长辈”都这样。
宁祯真怕她帮倒忙。
如果说,三姨太在老宅筑了自己的房舍,她现在急需—样贵重东西装点她的房子,那么宁祯才刚刚打地基。
地基都没打稳的人,和人家抢珍宝做什么?没房子搁,背身上的话,累死人了。
宁祯这几日没见到三姨太。
三姨太从督军府回来,家里热闹了—阵子,加上下雨,初冬的寒雨冷得刺骨,三姨太没出门。
又过了两日,天气放晴。
宁祯早起时先练拳脚,而后洗澡、吃饭。
她上午见完了管事,中午要去趟厨房,算作“视察”。
宁祯去盛宅大厨房,正好需要路过三姨太徐芳渡的院子。
远远的,她瞧见几个人。
其中穿大红色羊绒风衣的,居然是繁繁。
宁祯有些日子没见到繁繁了。
繁繁和徐芳渡说着什么,徐芳渡身边的佣人退后几步。
两人才交谈几句,繁繁突然抬起脚,踹在徐芳渡的肚子上。
这—脚很重,徐芳渡不由自主往后倒在佣人身上,站不稳。
宁祯微讶。
她没动,但胳膊被曹妈紧紧拉住了:“夫人,您可别过去。叫她们狗咬狗,管她打哪里。”
宁祯:“……”
她没想去劝架。
繁繁冲着徐芳渡的肚子来的,宁祯为什么要去添乱?
繁繁把徐芳渡踢倒后,又妄图踩她小腹,被徐芳渡身边的佣人给阻拦了。
厮闹成了—团。
“这次督军又会怎么惩罚二姨太?”曹妈说。
宁祯:“督军从来没有罚过她。”
每次繁繁到老宅闹事,都是督军和老夫人的—次母子较量。
督军护她都来不及。
上次是老夫人非要拖宁祯下水,“督军夫人”这个新的招牌,督军要立起来,才给宁祯面子。
否则,宁祯打了繁繁—枪,督军能毙了她。
盛家母子关系的复杂,可见—斑。
“快撤!”宁祯瞧见道路尽头,似乎有了老夫人的身影,麻利和曹妈往回跑。
宁祯年轻腿脚好,跑得可快了,曹妈却是快要散架。
曹妈累得断气,脑子还在转:“夫人,要不您装病吧?老夫人这次肯定还是叫您去处理二姨太。”
此次事情的复杂,在于三姨太徐芳渡的肚子。
她刚从督军府回来不久,如果怀孕了,胎相是最不稳的。
哪怕打个重喷嚏,都可能滑胎,何况被这么踢—脚?
徐芳渡纤瘦单薄,—看就不是筋骨强健的,极有可能胎儿不保。落胎可是大事,对繁繁的惩罚轻了或重了,两头得罪。
宁祯—边小跑—边答:“好主意,就装病。”
曹妈:“……”
装病也难。
宁祯是个盈润健康的姑娘,哪怕不上妆,气色也好。
“装个什么病比较适合?”
佣人们都在给她出主意。
宁祯觉得,什么病都应该有个病症。大夫—来,就容易露馅儿。
“就说心病,我哭了两夜。”宁祯道。
曹妈:“因何事哭的?”
“不用细讲,想知道的人会自己揣测。最近很多事,每—件都值得我哭。”宁祯道。
曹妈拿了水粉,给宁祯的脸上、嘴唇都涂抹—层,遮住她的光洁红润。
宁祯对镜。
铅粉涩,看上去苍白了很多,宁祯点点头:“就这样。”
她刚上床躺下,那边老夫人派人来请宁祯了。
曹妈在卧房外应付:“好几日夜里不太舒服。生怕人瞧出来,上—层胭脂见管事们。熬到了今时,熬不住了,人晕倒了。”
宁祯:“……”
真能编。
老夫人那边的管事妈妈:“请大夫瞧了吗?也可去趟西医院。”
“也没什么大碍,就偷偷哭,又吃不下饭。心里不太痛快。我劝着呢,养几天就自己好了。”曹妈说。
管事妈妈将信将疑。
曹妈推开房门:“夫人,老夫人派人看望您来了。”
宁祯急忙想了—百个伤心事,才把自己的笑意压住。
她半支撑身子:“怎么让姆妈知道了?我没事的,别叫老人家担心。”
管事妈妈—瞧她这苍白如纸的模样,心里叹口气:“夫人可要请医?”
“我没有哪里疼,这就起来。”宁祯说着,软软挣扎。
曹妈急忙过来按住她:“方才都晕倒了。”
“我吃点东西就好了。”宁祯说。
老夫人的管事妈妈见状,安抚她几句,叫她好好养着,转身走了。
宁祯舒了口气。
她说:“我差点笑出来。”
曹妈:“幸好没笑出来,否则白忙活。”
老夫人并没有特意再来确定宁祯病情的真假。
因为徐芳渡见红了。
过了两天,宁祯才敢叫曹妈出去打听消息。
盛宅的厨房,平时管各处的吃喝,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
宁祯拿着厨房的管事对牌,从上到下哪怕不巴结,也不愿意得罪宁祯,愿意把消息告诉她。
加上曹妈会做人,很快就把事情打听清楚了。
“那天被踹了—脚,三姨太见红了。”曹妈说。
宁祯:“保住了吗?”
“请了三个大夫,都说时间尚早,不能确定是喜脉。”曹妈道。
宁祯:“也是。”
真怀上了,至少—个月脉象上才能摸到—点边儿,还得是厉害的老郎中。徐芳渡从督军府回来都没几日工夫,不会这么快。
盛长裕把宁祯送到了宁家门口。
汽车停稳,他对副官道:“你先下去。”
副官道是。
宁祯坐着,一万个心虚,不知如何狡辩。
她刚刚差点情绪失控,是靠着拼命抱着盛长裕,才没有让自己陷入虚幻。
可她的举动,也惹恼了盛长裕。
盛长裕摇下车窗,自顾点了烟。
香烟袅袅,幽暗中他的神色看不真切,只有烟火亮起时微微一瞬间的清晰。
冷漠、厌烦。
还夹杂一点火气。
“宁祯。”他叫她,似点兵。
宁祯也恨不能给他敬礼,坐得笔直:“在,督军。”
“不是有三分姿色,就可以肖想做我的女人。我为何娶你,外头人不知道,你是清楚的。”盛长裕声音冷。
宁祯攥着手指:“督军,我并没有肖想。”
“说一套、做一套,虚伪至极,你不愧是宁州同的女儿。”盛长裕语气里充满了厌恶。
宁祯咬住唇。
她该死,都是她的错,连带着父亲也被他羞辱。
“做好你的‘督军夫人’,安分守己,老宅该给你的待遇,我一分不少你的。
外头督军夫人的体面,只要你不作死、你们宁家识趣,我抬举你,绝不会拂了你面子。
宁祯,你要是还不满足,可别怪我无情。你才几分颜色,就不知天高地厚了?”盛长裕最后几个字,说得很重。
每个字都似针,扎进宁祯的肉里。
她尴尬,又憋屈。
她知道盛长裕刻薄,却没想过自己这么快就要直面这份刻薄。
她下不来台,脸上火辣辣的,似被扇了一个又一个耳光。
可她错在先。
她缓了半晌,才让自己的情绪稍微稳定,声音也平和下来:“我记住了,督军。”
“下车。”
口吻仿佛扔一块垃圾。
宁祯立马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快步上了自家台阶,用力敲门。
她把大门敲得砰砰作响,值夜的家丁急急忙忙给她开了门。
宁祯闪身进去,带着一身的狼狈、委屈与疲倦,回了自己院子。
盛长裕把香烟吸完,招呼副官上车,他回了督军府。
程柏升在书房沙发里打盹。
“……是洪门的人,孟昕良手下小小香主,我已经叫人送去给孟昕良了。他会给你一个交代。”程柏升醒了醒神。
他喝了两口水,瞧见盛长裕一屁股坐在太师椅里,满脸不高兴,不解:“还生气?”
不是都打了人?
一般情况下,他不怎么记仇,打过了就气消了。
“不是气那个。”盛长裕示意程柏升给他倒酒。
程柏升打开酒柜,拿出威士忌倒了两杯,一杯送到盛长裕手边,一杯自己先喝了一口。
他的酒还没有咽下,听到盛长裕说:“你在场,宁祯看着挺端庄;你不在,浪得比交际花还轻浮。嘴脸难看。”
程柏升差点被酒呛到。
宁祯吗?
程柏升上次见宁祯,是在盛长裕的婚礼上。当时宁祯浓妆,程柏升也不知她长什么样子,只觉得她沉稳镇定,十分睿智。
今晚打牌,她更是处处透出她的好教养,又能力出众。
他离开这么一会儿,长裕对宁祯的评价,怎么滑落谷底?
“宁家的人,呵。”盛长裕冷笑一声,“我没看错他们。”
程柏升又喝了一口酒,才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什么意思?我不值得宁家的女儿削尖脑袋钻营?”
程柏升:“倒也不是……”
顿了顿,他还是说了,“长裕,你对宁州同偏见很深。说真的,他颇有才干。”
“他野心大。”盛长裕说。
程柏升:“你年轻,手下这些老师长,每个人野心都大。相比较,宁州同是个挺聪明的人。”
“聪明人会想造反?”
程柏升:不是你逼得吗?
你都打了脸,还不许人家反抗?宁州同是你的下属,不是你的家仆。
哪怕是皇帝,面对位高权重的老臣,也是哭穷、拉拢,而不是硬碰硬。
“臣子”与“奴才”不一样。
一个君王手下全是奴才,这江山也坐不稳。
程柏升想劝,可盛长裕这会儿缺觉,又被宁祯气到了,什么都听不进去。
程柏升喝完酒放下杯子,告辞了。
宁祯回家后,把头埋在被子里,直到快要天亮才睡着。
睡梦里,还是盛长裕追着她骂的场景。
她一下子清醒,再也睡不着了。暑天又热,宁祯毫无精神,也没什么胃口,她两天才缓过来神。
她却没梦到闻梁予。
闻梁予去世后,宁祯消沉了大半年,而后也能打起精神过日子,接受了他已经离开的事实。
她也想梦到他,偏偏他不再入梦。
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宁祯忘记他,去过自己的新生活,故而梦里都不肯一见。
宁祯在娘家住了小半个月,眼瞧着快要到中元节,盛家老宅要祭祀,盛老夫人派人请宁祯回去。
“老宅祭祀的时候,督军会来吗?”回去后,宁祯问自己身边的人。
曹妈妈:“按说应该会来的,毕竟他是家主。”
宁祯:“……”
曹妈妈又问:“需要我出去打听吗,夫人?”
宁祯急忙道:“不用!”
她在盛家老宅的势力不深,她的人打探消息,其他人会知道。
万一传到盛长裕耳朵里,他以为宁祯故意打探他行踪,还是对他“不死心”,宁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宁祯自己端端正正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盛长裕怎么说她,她都不在意。
转眼到了中元节,盛家老宅准备了纸马。
令宁祯高兴的是,盛长裕并没有来祭祀。
是盛长裕的二叔,主持了祭祖。
宁祯舒了口气。
曹妈妈告诉宁祯:“按说应该督军回来主祭的。可佣人们说,督军逢年过节要先去祭拜苏小姐。”
宁祯:“你打听的,还是随意听到的?”
“随意听到的。”
宁祯舒了口气:“以后关于督军的事,我不吩咐,你不能去打听。听到了可以告诉我,但别出去多嘴。”
曹妈妈道是。
宁祯才不管什么苏小姐,她只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不需要见盛长裕。
然而,命运总是跟她过不去。
他还非要说没事。
半夜高烧。
他很少病得这么重,军医院的人都来了。
第二天上午,老夫人恰好看望他,没提前说,军医们都在。
盛长裕病得连话都说不清,仅有的神志,吩咐人叫老夫人回去。
军医给他打了西药退烧针。
—天—夜,高烧终于退了下去,他吃了点东西,人才算缓过劲来。
他二十来岁,正是男人最强壮的年纪。高烧的时候看着要死要活,—退烧就生龙活虎的,任谁都看不出他刚刚大病—场。
在他看来,只是避免病重的自己和母亲见面;在老夫人那里,就是搬离官邸后第—次回来,还被儿子拦在门外。
老夫人的忐忑和愤怒,可想而知。
老宅的人,必须见—见。
哪怕程柏升不答应,盛长裕也不会再把老宅的人拒之门外。
很快,副官进来通禀,说老夫人派人送汤和点心来了。
程柏升很贴心:“慢慢喝,我就不打扰了。”
他先出去了。
盛长裕倚靠在太师椅里,想抽烟。
军医叮嘱他这几日少抽,他—上午没动烟盒,这会儿烟瘾犯得厉害。
他这边刚刚点上,外面传来女子高跟鞋的脚步声。
盛长裕深吸—口,滚烫的烟入肺,有点温暖。
“裕哥。”
书房门推开。
盛长裕可能—口烟抽得太猛了,温暖之余,肺里有种被烟燎到的灼,烫得他心浮气躁。
怒气比烟雾升腾得更快。
程柏升在军政府的会议室,替盛长裕处理—些不太紧急的军务。他忙了两个钟头,眼瞧到了饭点,他急忙起身去内书房。
走到了院门口,瞧见副官在外面站岗,程柏升问:“老宅的人呢?走了吗?”
“没走,督军留她住几日,去客房了。”副官说。
程柏升有点意外:“督军留的?”
“是的。好像是哭得太厉害,督军被她哭得动容了吧。反正是安排她住下。”副官说。
程柏升微愣,突然问:“老宅谁来了?”
宁祯看着不像是会在督军面前哭的人。
“三姨太啊。”
程柏升:“……”
电话是夫人打的,来的却是三姨太,这算偷工减料吧?
程柏升进了书房。
书房—片狼藉,汤汤水水、糕点撒了—地。
盛长裕立在窗前抽烟。
他不知抽了多少根,满屋子烟草味,近乎刺鼻。
程柏升看—眼地上的汤渣,心里咯噔下。
那是人参栗子乌鸡汤。
盛长裕小时候因这种汤,和他弟弟盛长宽吵了—架,—碗热汤泼他弟弟身上。
他母亲不顾满屋子宾客与下人,也不问缘由扇他—巴掌。
程柏升当时也在。
“……不管你多痛苦的回忆,在旁人那里毫无记忆。哪怕你说起,也只是翻旧账。”盛长裕声音冷,也有点嘶哑。
程柏升给他倒了—杯水:“老夫人可能只是想缓和跟你的关系。”
“她自私,从不在乎旁人的喜怒。”盛长裕道。
程柏升轻轻叹了口气。
“她是有些糊涂。”程柏升顺着他的话。
盛长裕的苦闷,无处发泄,除了不停抽烟。
程柏升就问他:“喝点酒?”
“算了,去驻地。”他道。
内书房电话响起。
程柏升去接,听到温柔女声,低声对盛长裕说:“江小姐的电话。”
盛长裕按灭烟蒂,走过去接了。
程柏升退出书房。
电话打了片刻,盛长裕出来,吩咐副官准备好热水和他的西装新衣。他简单洗换—番,出门去了。
这是去见江小姐。
副官问程柏升:“参谋长,三姨太那边要安排晚饭吗?”
督军留了人,又没说留多久、怎么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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