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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618年,隋炀帝杨广惨死江都,重生长安。既然老天不让朕死,朕就再轰轰烈烈的活一世!李渊、李建成、李世民、李密、萧铣、窦建德、宇文化及、宇文智及,还有东西突厥、吐谷浑、高丽……朕一个都不会放过!你们都说朕败坏了先皇留下的江山,现在朕偏要重整山河,打出一个崭新皇朝出来让天下人看看!哪来的大唐王朝?朕还没死呢!!!无系统,无金手指,只有权谋和铁血豪情
主角:独孤明,长孙无忧 更新:2023-01-01 10:0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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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独孤明,长孙无忧的其他类型小说《哪来的大唐王朝?朕还没死呢!》,由网络作家“闲看风舒云卷”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公元618年,隋炀帝杨广惨死江都,重生长安。既然老天不让朕死,朕就再轰轰烈烈的活一世!李渊、李建成、李世民、李密、萧铣、窦建德、宇文化及、宇文智及,还有东西突厥、吐谷浑、高丽……朕一个都不会放过!你们都说朕败坏了先皇留下的江山,现在朕偏要重整山河,打出一个崭新皇朝出来让天下人看看!哪来的大唐王朝?朕还没死呢!!!无系统,无金手指,只有权谋和铁血豪情
江都宫,偏殿
“陛下,该上路了。”男人手握腰刀,一脸狰狞的走向杨广。
“朕十三岁上战场,二十岁平南陈,纵横天下,手刃敌人无数,你确定能杀得了朕?”杨广笑着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男子停住脚步,脸上露出了畏惧之色。
“大隋的天下是朕的,这天下有杀朕的刀吗?”
杨广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偏殿之上,却陡然间弥漫起一道无形的威压之气,男子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杨广意兴阑珊的放下酒杯,解下腰间丝带。“天子有天子的死法,来吧。”
男子收起刀,咬着牙上前要拿丝带。
一个身影忽然从气窗跳进来,一拳把男子打晕了。
杨广展眉一笑。“沈光,你果然来了。”
“臣来迟了。”浑身浴血的沈光双膝跪倒。“请陛下随我杀出江都宫,返回大兴都城,臣等愿誓死追随陛下,重整山河!”
“重整山河?”杨广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呢?朕登基以来,为天下百姓做了多少事,他们却骂我荒淫无道,好大喜功,百般污蔑于我。
李渊、李密、萧铣这些反贼哪个不是朕喂大的走狗,如今却来夺朕的天下,就连朕最宠信的宇文化及都来谋逆,朕累了。”
杨广拿起丝带。“你走吧,朕要上路了。”
沈光虎目落泪,恭敬的磕了三个头。“陛下既然心意已决,臣先行一步,黄泉路上,臣再来追随陛下!”
说完沈光拔刀、刎颈、血溅三尺。
“朕玩够了,这天下就留给你们吧。”
气绝身亡之际,杨广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恭敬拜伏在他脚下的突厥可汗、吐谷浑王、西域诸国的国君,浩瀚磅礴的运河、威严辉煌的东京洛阳、雁门关的呼啸狂风、大斗拔谷的漫天暴雪……
“臭小子命真大。死囚独孤明一名,验明正身。狗东西,临死还浪费一只鸡腿。”
杨广胸腹间挨了重重一脚,猛地睁开眼睛。
一个狱卒骂骂咧咧的往地上扔了一碗糙米饭和一只鸡腿,然后就锁上牢门走了。
杨广环顾四周,这里是牢房,我没死?
“醒了?你都昏死两天了。”隔壁牢房伸出一只手,抓起地上的鸡腿。“兄弟,这鸡腿,你吃不吃?”
杨广摇了摇头。
“那正好,哥替你吃了吧,黄泉路上,不能饿肚子啊。”
隔壁监牢里的男子大口吃着鸡腿。“大兴的柴鸡,就是比我们家乡的鸡油润,对了,现在不叫大兴,又叫长安了。”
大兴,长安?
杨广猛的转头看向那男子。
男子大约三十岁年纪,蓬头垢面,满脸的泥泞,但是双眼炯炯有神。
见杨广看他,男子把啃了一半的鸡腿晃了晃。“明天就要上刑场了,我劝你多少还是吃一点。”
“这里是大兴?”杨广皱起了眉头。“什么刑场?”
男子啃完了鸡腿,意犹未尽的伸出舌头舔着手上的油脂。“太子命秦王把牢里能放的囚犯都放了。
咱们这些不能放的死囚,明天一律处斩。说是大唐刚刚定鼎,留着死囚不吉利。”
“朕明明在江都,怎么会来到了大兴?”杨广喃喃低语。
“朕?小子,你还真是个妙人。”男子哈哈大笑起来。“我叫李靖,朋友们都叫我李药师,你叫独孤明,鲜卑人?”
小子?
朕这一辈子还没被人如此称呼过。
杨广淡淡看了他一眼。
李靖原本在笑,忽然感到对面那少年目光如电,仿佛直接刺破了他的五脏六腑,一下子就愣住了。
“朕是……”杨广忽然看到了自己的手,一愣之后又拉开囚服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真是……幸会,原来药师兄是大唐皇族,我是鲜卑人。”
朕竟然变成少年郎了?
杨广心中忽然一阵刺痛。
独孤明?他母姓就是独孤,他本名杨英,平生自诩英明神武,这一世可要活得聪明些了。
从现在起,杨广已死,我是独孤明。
“大唐皇族?”李靖仰天大笑。“可惜啊,我缺个做皇帝的好爹。咳咳……你犯了什么事进来的?”
独孤明一笑。“药师兄,你是因何入狱的?”
“我运气不好,”李靖叹了口气。“李渊在晋阳密谋起兵的时候,我想到江都向陛下秘报,结果走到长安,误杀了几个泼皮,成了死囚,咳咳。”
“你检举李渊,是想让陛下封你个大官做?”
“谁稀罕当官,”李靖眼睛亮了起来。“我是想当将军,平定天下,重整山河。”
独孤明笑了。“现在天下烽烟四起,李渊、、萧铣、李密、窦建德羽翼已成,就算你当了将军,又能如何?”
“给我两万果毅军,你说的那些逆贼,不过就是一群酒囊饭袋。”
见独孤明不信,李靖滔滔不绝的和他论起了天下大势,和攻守杀伐的用兵之道。
独孤明脸上渐渐露出了微笑。
他从小领兵打仗,自然听得出来,李靖真是一个统兵大才。
“这么说,药师兄是大隋的忠臣啊。”
“忠臣个屁啊!咳咳,陛下被宇文化及那奸贼缢弑之后,大隋朝已经亡了。”李靖轻咳了几声。
“他是自寻死路,死不足惜。”他忽然扑哧一笑。
“只可惜那萧美娘,落入了宇文化及两兄弟手中。听说她虽然已经年过五旬,依然貌美如花,风情万种,咳咳……”
“大胆!”独孤明怒喝了一声。
李靖一惊,然后接连咳嗽,猛地咳出一口鲜血。
独孤明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兄弟,我不过是随口……”
“你中毒了。”独孤明放开他。“有人不想让你死得太快,所以下了牵机散。”
“不会吧?”李靖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独孤明没再理会他,背靠石壁,闭上了眼睛。
我怎么会不知道?
帝王家,只怕是最常与毒药打交道的地方。
若不是帝师守护,我只怕早就被我哥哥兄弟毒死千百回了。
不仅你中毒了,这个少年郎也是被毒死的。我这是借着他的尸体重生了?
“无所谓了,”李靖大剌剌的摆了摆手。“反正明天就上路了。”
独孤明胸中忽然一阵豪气湍飞。
既然老天不让朕死,朕就再轰轰烈烈的活一世!
李渊、李密、王世充、窦建德、该千刀万剐的宇文化及,宇文智及,还有东西突厥、吐谷浑、高丽……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哪来的大唐?朕还没死呢!!!
你们都说朕败坏了先皇留下的江山,现在朕要重整山河,打出一个崭新皇朝出来让天下人看看!
转天午时,法场
秦王李世民看了看刑台下的一百多名死囚,转头看向法曹参军杜如晦。
“克明,已验明正身了?有没有含冤受屈,或者卖放顶罪的?”
杜如晦躬身施礼。“这些死囚大多是前朝关押的,卷宗早已流失,一时间无法核验清楚。”
李世民叹了口气。“这里面定有不少无辜之人。我日前请奏太子殿下,希望能暂缓绝刑,厘清囚犯身份,太子把我申斥了一顿,唉。”
“殿下宅心仁厚,”杜如晦目光转动。“太子,开始有些针对殿下了。”
李世民好像没听到他的话,对监斩官点了点头。
丧魂炮响过之后,一百多个死囚开始依次斩首,刑场上鲜血横流。
杜如晦忽然长身而起。“殿下,您看那个死囚!”
跪在死囚中的独孤明,正伸手蘸了面前流过的鲜血,在地上写字。
反写的篆字。
“阋墙?”杜如晦脸色一变。“殿下……”
李世民皱眉看向独孤明。
他十六七岁年纪,身材高大,但是面黄肌瘦,十分单薄。
刽子手已经把独孤明和李靖前面一组死囚带走了,下一组,就要斩他们的头了。
“兄弟,你写这阋墙是几个意思?”李靖歪着脑袋看了半天。“这两个字就能救你的命?”
“再加两个字,应该就够了。”独孤明笑着又写了两个字。
“元……胄?”杜如晦长身而起。“他是让殿下学元胄,先下手为强?”
刽子手把独孤明、李靖这一组死囚带到了刑台上。
“兄弟,咱们一路同行,也算有缘啊。”李靖在斩木上侧着头问他。
“死不了。”独孤明也和他一样被刽子手按在斩木上。
一排刽子手举起屠刀,刚要落下,监斩台上忽然跑下来一名小吏:刀下留人!
独孤明跪在李世民面前。
“你写这些字,是何用意?”李世民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殿下自然知道草民的用意,”独孤明平淡的回答。“否则,也不会免了草民的死罪。”
“孤并未赦免你。”
“今日殿下不赦草民,他日身首异处之时,有何颜面见草民于黄泉?”
“大胆!”杜如晦愤然起身。“你敢讽诽朝政,对秦王殿下不敬?”
“草民胆子一向不小。”
李世民对杜如晦摆了摆手。“你叫什么名字?犯的什么死罪?”
“草民名叫独孤明,因失手杀了一个盗贼,被判了斩刑,刚两次复奏,大隋就亡了。”
“你是鲜卑族人?”李世民脸上露出了微笑。“孤也有鲜卑血统。”
你不仅有鲜卑血统,你祖母元贞皇后是我的亲姨母,你爹是我表兄,你是我表侄。
“押他回府,交给茂约。”李世民对杜如晦点点头。
“殿下,我还有位朋友,也请您一并赦免了吧。”
两名侍卫押着独孤明和李靖出了法场。
街道两旁的槐树已经结满了槐花,很快长安城里,就要出现漫天槐花随风舞的胜景了。
各坊土墙齐整如新,街上行人络绎不绝。
这就是我的大兴城。
看来百姓们早就忘了,不久前这还是大隋朝的西都大兴。
独孤明脸上露出了苦笑。
“兄弟,你到底是什么人?”李靖凑到他身旁。“你为什么……”
说到这里,李靖压低了声音。“要挑拨太子和秦王兄弟阋墙?”
“还用我挑拨吗?”独孤信一笑。
杨广兄弟姐妹十人,都是一奶同胞,为了皇帝的位子,兄弟间再阴狠歹毒的事都互相做了不知道有多少。
生在帝王家,哪里有什么手足情深,只有你死我活。
侍卫催促着二人加快脚步,走到一处坊门前,独孤明的眼角抽动了几下。
开化坊
他做藩王的时候,府邸就在这里,如今这王府不知道已经被谁占了。
这里有太多回忆了,那些和她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如今都像最锋利的刀,把他的心割得千疮百孔。
独孤信没停下脚步,甚至都没往里张望一眼。
他们刚刚走过开化坊,忽然一个身影从路旁槐树上跃下,挺剑向独孤明后心刺去。
李靖抬腿踢向那人手腕,那人一闪身,李靖抡起手上的镣铐砸向他的头顶。
两名侍卫也抽出腰刀上前围住那人。
那人且战且退,忽然一声呼哨,一匹黑马狂奔而来,那人伸手拽住鞍鞯,像一片落叶般挂在马上,狂奔而去。
“这是突厥骑术,兄弟你……”李靖一转头,却发现独孤明已经不见了。
“已经过了兴道坊……务本坊,他们要带我去哪?丝竹管乐声,这里是平康坊?”
独孤明被蒙了头装在麻袋里,躺在柴车上,身上被压了几个重重的麻包,一直在默默的计算着路途。
长安城的每条街道,每座坊院,他都烂熟于心。
平康坊是灯红酒绿之处,长安城中最有名的酒肆青楼,大多在此,这里也是龙蛇混杂的市井罪恶之地。
柴车似乎进了一处宅院,他被人搬下来,上了二层小楼,麻袋打开之后,有人扯下了他脸上的黑布,他第一眼看到了一名粟特美人。
女子脸上敷了粉,梳着高髻、穿着一件黄色窄袖短衫,半露出胸前一片雪白,下面是一条绿色曳地长裙、一双大眼睛,眼眸是漂亮的琥珀色。
女子俊俏的脸上满是冷笑。
“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没想到吧?”女子转头看向旁边的婢女。“准备好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婢女恶狠狠的瞪了独孤明一眼。“大家都等着呢。”
女子起身往楼梯走去。“走吧,咱们送他上路。”
楼下小院中央,火堆上一只巨大的铜鼎中装满了胡麻油,此时已经翻开了油花。
两个健壮男子押着独孤明来到铜鼎前。
女子换上了白色宽袍,率领着十几个同样装束的粟特人男女,面朝西南拜倒。
“爹,女儿今天给您和族中的勇士们报仇了!”
女子哽咽着叩头,身后男女也都面带戚容。
女子起身,来到独孤明身旁。“行路图我不要了,你带到下面去找天官秘藏吧。”
独孤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双臂一挥,甩开那两个壮汉,那些男女纷纷抽出兵刃,围了上来。
独孤明冲入了人群中。
在刀光剑影中,他从容穿梭,片刻之后,院子里躺倒了一片受伤男女。
只有那美人还站在原地。
“你不是独孤明!”美人抽出腰间的短刀,衔在口中,然后俯下身子,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白狼。
独孤明捡起一柄弯刀,拿在手里掂了掂。“我都不记得多久没碰过刀了。”
说完,他旋身劈斩,火堆上的油鼎碎成了两半,沸油泼入火中,顿时燃起一道冲天火焰。
独孤明转身看向那美人。
在身后熊熊烈焰的映衬下,他如同一个来自远古炼狱的凶灵,冷冷的注视着那美人。
美人忽然发出一声嚎叫,纵身而起,向独孤明扑来。
独孤明侧头看着她,美人在空中一甩头,短刀飞向独孤明的咽喉,独孤明挥刀打飞短刀,美人已经扑到了他身上,搂着他脖子就咬向他脖颈。
独孤明伸出胳膊搂住了她的纤腰用力往怀里一压,美人惨叫了一声,瘫软在了他怀里。
“你最好杀了我,”美人咬牙切齿的看着他。“否则我……”
她话没说完,独孤明就吻上了她的唇。
美人呆住了。等她反应过来要反抗的时候,独孤明已经放开了她,纵身跳上了槐树,笑着对她挥了挥手。“想杀我就跟来吧。”
他话音未落,院墙外忽然飞进来一条绳索,捆住了他的腰,把他拽了出去。
“追!”女子疾呼一声,率先冲出院门。
远远的看见一匹青骢骏马已经拐过了街口,奔驰而去了。
马上的骑士一边纵马疾驰,一边拍了拍马鞍上的独孤明。
“你这偷儿命真大,我再晚来一会儿,你就成油塠了。”
听声音,骑手是个少年郎。
“你真有天官秘藏的行路图?”骑手又拍了他一下。“交给我,我送你出城。”
“长安城里,纵马驰骋,你到不了城门,就会被武侯拿下的。”独孤明冷冷的说了一句。
骑手一愣,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这不用你操心。不把图给我,你只有死路一条,你可想好了。”
独孤明一言不发。
“活该。”骑手忽然抓住他纵身而起,落在坊墙前,然后疾奔几步,推开墙角一处暗门,钻了进去。
七拐八拐之后,他们进了一处院落。
院子里几个壮汉正手持横刀和一个少年郎对战。
少年郎和独孤明年纪相当,长得奇丑无比,但是身法矫健,手中一柄马槊舞动得虎虎生风,很快就刺中了一名壮汉的胸口,壮汉惨叫一声,鲜血喷涌而出,瘫软在地上。
其余壮汉纷纷后退,少年郎一瞪眼。“怯战者死!”
他身后十几名黑衣人抽出了佩刀。
那些壮汉只得上前和他继续对战,很快就都被他打倒了。
“一群废物。”少年郎哈哈大笑,忽然马槊一横,顶住了独孤明的心窝。
“我要的东西呢?”
独孤明恭敬施礼。“若知道是殿下要那东西,草民一定拼死偷出来。”
他在赌这位殿下,根本没见过他这个偷儿。
少年郎一愣,看向骑手。
骑手也一脸的惊诧。“你瞎说什么,谁是殿下?”
“殿下马槊上有蚀乌二字铭文,想必是制槊大家羊侃将军当年亲手打造的动天七槊之一的蚀乌槊,价值何止万贯。
而且殿下青春年少,马槊精绝无伦,除了齐王殿下,天下还有何人这般神勇。”
独孤明其实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是李渊的四儿子,齐王李元吉。
滞留江都的时候,他虽然风花雪月,奢靡淫逸,但是从来都没放松过对天下群雄的监视。
“你这偷儿,竟然还挺聪明。”李元吉哈哈大笑。
骑手慌忙跪倒,连连磕头。
李元吉把马槊交给下人,几名侍女上前给他换上了紫袍金带,他在黑衣人的簇拥下转身离开了。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看了骑手一眼。
“我是端伯,你就是阿风?也不怎么聪明,起来吧。”
阿风爬起来,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
端伯从黑衣人手里接过横刀,抛给他。“宰了这偷儿!”
阿风上前一步,挥刀斩向独孤明的脖子。
眼看独孤明就要人头落地,
端伯一挥手,袖中的铁尺挡开了阿风的刀。阿风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刀尺相交激起的火星迸在但独孤明的脸上,他依然纹丝未动。
“胆子倒不小。”端伯把铁尺收回袖中。“你就不怕我真宰了你?”
“留下小人的命,对您有用。”独孤明淡淡的说。
端伯哈哈大笑。“好,有胆有识,阿风这次没找错人。”
独孤明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阿风,心里却一惊。
阿风原本就认识我,那岂不是露馅了?
“你是长安城中最好的偷儿,为何失手了?”端伯接过下人递过来的紫砂小壶喝了一口。“你怎么跑到死牢里去的?”
独孤明缓缓摇头。
怎么办?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该怎么办?
这时候阿风忽然笑着解下风帽。“他运气不好,还没潜入皇城,就遇到了仇家,中了剧毒,是我把他送到风狱里的。
谁知道他竟然没死。还躲过了秦王殿下的屠刀。”
端伯冷哼了一声。“你既然没死,就赶紧把东西拿回来,否则……”
“小人一定尽力。”独孤明躬身施礼。心里却一阵狐疑。
阿风为什么要帮他掩饰?
端伯冷冷一笑,向旁边一伸手。
一个黑衣人双手递过来一个小瓷瓶。“喝了这壮行酒,你就出发吧。明日午时之前不服解药,神仙也救不了你。”
独孤明接过瓷瓶,一饮而尽,把瓷瓶顺手揣进了怀里。
端伯一笑。“这瓷瓶确实值几个钱,不过你若想用瓶中的残酒去寻求解药,我劝你还是算了。”
“阿风会送你到皇城。你随我来。”端伯一摆手,然后就大步向内院走去。
内院中庭站立的十几个官员正围着李元吉,交口称赞他肩头的苍鹰。
李元吉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忽然向独孤明招了招手。
独孤明到他身前刚要跪拜,李元吉忽然一脚把他踹了个跟头。“我再给你三天时间,再捕不来鱼头隼,孤就拿你喂鹰,滚!”
独孤明跟着阿风拐过街角,进了隐门,穿过一道道暗渠。
独孤明心里一直在盘算。
李元吉为什么要接见他这样的偷儿?为什么要当着众多官员的面说那些话?为什么阿风要替他掩饰?
自己身上真的剧毒未解吗?到底要到皇城偷什么东西?
他正想得入神,阿风忽然蹲下身。“你先走,我绑腿松了。”
独孤信嗯了一声,向左一转,推开墙壁上的隐门。
这扇隐门后面,就是一条夹闭墙道,再向东一里多就能穿过太平坊,然后就离皇城不远了。
他想起了当年在长安的时候,多少次偷偷从皇城跑出来,就是沿着这条道路,跑到平康坊……
不好,上当了!
独孤明停住了脚步。
一个偷儿怎么可能知道通往皇城的暗道?
阿风是在试探他!
他霍然转身,阿风已经跪倒在地。
“臣,参见陛下!”阿风浑身颤抖着咣咣磕头。
独孤明慌忙上跪倒在他面前。“风大哥,你这是何意?”
“陛下!”阿风的头都磕出鲜血了。“臣,是沈光啊!”
独孤明脸色一变。
“臣见了陛下劈斩油鼎的一刀,本来就有几分怀疑,原本还不敢相信,但是这条暗道,臣陪着陛下走了无数次。除了陛下,天下再没有其他人这般熟稔了。”阿风哽咽着接连叩头。
“陛下,臣自刎之后,就到了长安,重生在了这道士身上。”
阿风泪流满面的抬起头。“臣本想马上奔赴江都,手刃那些奸贼为陛下报仇。”
独孤明一笑起身,终究你还是没去。
“我师父说,陛下也重生到长安城了,他让我静候陛下出现。臣这几日心急如焚,没想到,陛下……”阿风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起来吧。”独孤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的师父,是什么人?”
“玄都观的九苦道人,是这小道士的师父。他让我找到陛下后,带您去见他。陛下您中了剧毒,快随我去玄都观吧。”
独孤明沉吟了一下。“先不着急,李元吉到底要偷什么东西?”
“偷王婕妤的贴身小衣栽赃秦王。”
独孤明微微皱眉。
秦婕妤是李渊现在最宠信的婕妤,不仅年轻貌美,而且琴棋书画样样俱佳,李元吉要栽赃她和李世民,也确实是一条毒计。
不过,这种事,李元吉有必要亲自出面吗?
“你投靠了李元吉?”独孤明似笑非笑的看着阿风。
“这小道士原本就是一名细作,一直替青衫酒楼的老板娘做些腌臜活计。我也是刚知道,青衫酒楼原来是李元吉的。”
“你怎么会知道这小道士的过往?”独孤明皱起了眉头。
“臣重生之后,就有了这小道士的记忆,陛下您不是如此吗?”阿风一脸茫然的看向他。
独孤明没回答,他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偷儿的记忆。
朕现在变成偷儿了,独孤明摇了摇头。
“跟我说说这偷儿吧。”
两人边走边说,快走到太平坊的时候,独孤明忽然停住了脚步。
“李世民的秦王府在什么位置?”
“在永兴坊,陛下,您怎么了?”阿风上前扶住独孤明,此时独孤明的脸色一片死灰,双眼血红。
“中计了,”独孤明嘴角淌下了乌紫的血迹。“送我去秦王府,快!”
阿风背起他一路飞奔,来到永兴坊门前的时候,独孤明忽然从他背上滚落下来。
“你快走,有事我会找你。”独孤明挣扎着向秦王府门前爬去,一边爬,一边汩汩的吐着黑血。
“陛……,我在玄都观等您,”阿风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我现在叫李淳风。”
独孤明来到秦王府门外,门前的金吾卫抽出佩刀,向他奔来。
“秦王有难!”独孤明喷出一口黑血,就昏死过去了。
独孤明醒来之后,看到了满脸焦急的李靖。
“兄弟,你命真大啊!”李靖兴奋的摇晃着他的身体。
独孤明觉得头痛欲裂,天旋地转。“药师,别摇了,我快吐了。”
“吐了好啊,老神仙说了,须得你把残毒都排净了才能开始进药。”李靖说着伸手就来扣他的嗓子眼。
独孤明干呕了半天,只吐出了一些清水。
“什么老神仙?”
“独孤小友可是醒了?”一个消瘦的中年人陪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走了进来。
长孙无忌,官拜渭北道行军典签,李世民手下第一谋臣。
独孤明心下一凛,这是个厉害人物。
长孙无忌来到床前,一脸关切的看了看独孤信的脸。“你命真大啊,要不是老神仙恰好在府上,只怕你早就气绝身亡了。”
独孤明看向那道士。
他看上去有七八十岁了,面容清瘦,长眉雪白,两只眼睛眯成了一线。
“多谢大人。”独孤明挣扎着就要下榻给长孙无忌叩头。
长孙无忌伸手拦住了他。“要谢,你也得谢老神仙,是他救了你。”
“救命之恩,不敢言谢。”独孤信还是下了榻,在长孙无忌面前跪倒。“草民要多谢大人请来老神仙占卜,草民才得活命。”
长孙无忌目光闪动,微微一笑。“你怎么知道是我请老神仙来占卜的?”
“大人进屋时,带来了紫溟香的香气。”
“我和老神仙焚香手谈不可吗,为什么一定是占卜?”长孙无忌笑容不变,但是眼中锋芒一现。
“秦王殿下目前危机重重,大人想必是殿下近臣,是攻是守,是进是退,举棋不定,占卜也是人之常情。”
长孙无忌看了他良久。“独孤小友很有意思,你身体可支撑得住,我还想跟你畅谈一番。”
这时,那道士笑着对长孙无忌说:“他身上残毒未消,贫道还需给他运气推宫,大人今日运干七杀,还是专心养怡,不要再劳心了。”
长孙无忌走后,老道士把李靖也支走了,房中只剩他和独孤明两个人。
老道士手掐法诀,在独孤明身上缓缓游走。
“陛下,贫道等陛下多时了。”
独孤明一笑,他早就猜到这老神仙就是李淳风的师父,九苦道人。
“请恕弟子愚钝,老神仙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啊?”
九苦道人微微一笑。“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罢。陛下随贫道走吧。”
“走去哪里?”独孤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股恢宏威压之气弥漫开来。
“去陛下该去的地方。”九苦叹了口气。“如今天下狼烟四起,民不聊生,又逢千年不遇的天星反煞,陛下和众位星官重返人间,势必要搅起滔天杀戮,请陛下为了天下苍生,随贫道上山颐养天年吧。”
“天星反煞?”独孤明坐起身来。“你是说,不仅朕和沈光重生了,还有其他人也要重生?”
九苦怅然点了点头。“陛下这紫微星主都反煞降临了,紫微垣的十五位星官,如何能不来追随。”
“杨素、高颎、史万岁……他们也都重生了?”独孤明伸手抓住了九苦的道袍,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杨素、高颎都是大隋朝最杰出的军政统帅,史万岁更是隋朝第一猛将,这些人如果都重生了,这天下还有谁能阻挡朕重整河山?
“贫道不知。总之,请陛下随贫道上山吧,人间已有新的紫微星主诞生,双星相冲,天下将万劫不复,陛下……”
“你是说李渊?”独孤明忽然失笑。“他也配?”
九苦缓缓起身。“当今圣上,乃是人主。”
“那就是李建成了?”
九苦郑重点头。“太子正是天选之人,陛下不必逆天谋动,自寻烦恼了。”
独孤明从榻上起身,从容穿衣。“我若不从,你是不是就要替天行道,诛杀我这乱世魔星了?”
九苦上前帮他穿好衣衫,叹了口气。“贫道不敢妄涉天道,陛下若执意逆天,只怕从此步步凶险,眼下长孙无忌这一关,怕是陛下就有死无生了。”
“那是朕自己的事。”独孤明傲然一笑。“你既然不愿杀我,就请回道观吧,等朕恶贯满盈之时,再请老神仙来渡我归道。”
九苦深深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老神仙,还请帮个小忙再走。”独孤明在他身后说了一句。
九苦骑着小驴出了秦王府,悠哉悠哉的穿过兴化坊,进入一间绸缎庄。
不久之后,一辆犊车从绸缎庄后门驶出来,坐在车厢里的九苦,此时已经撕下了脸上头上的伪装,换下了道袍,俨然是个一团和气的中年富商。
驾车的胖子一边赶牛,一边低声问道:“师父,可是去洛阳?”
九苦摇了摇头。“李密和洛阳七贵都不足为患,有那魔星襄助李世民对付李建成,李唐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查清楚那独孤明的底细了?”
胖子苦笑了一下。“这家伙来历神秘,半年前突然出现在长安,专门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他身手不错,但看不出门派。
最近他好像和齐王走得比较近。”
九苦嗯了一声。“那些粟特人为什么要杀他?”
“那些粟特人来自大漠,独孤明似乎从她们圣地偷走了什么东西。”
九苦忽然笑了。“天星魔刹果然不同凡响,重生都挑了个麻烦缠身的躯体。先不管他了,咱们去黎阳,杨素就要重生了。”
秦王府中,长孙无忌听完了青衣人的禀报,皱起了眉头。
“九苦走时面容枯槁,气若游丝?”
“正是。属下借着搀扶他的机会,摸了他脉门,他似乎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脉象沉、数、细,且气息不正。”
“九苦的底细还没查清吗?”长孙无忌用手指点敲着木案。
“属下无能。”青衣人垂首行礼。
长孙无忌忽然笑了。“这也不怪你们,天下大乱,妖孽必生,把那小子带来吧。”
独孤明被带到书房。
眼前到处都是书册,信札和乱丢的杂物,书桌上还有一只老龟在缓缓爬行。这不像谋臣的书法,倒像是商肆掌柜的账房。
“小兄弟身体如何?”长孙无忌招手示意他坐下。
独孤明却单膝跪倒。“草民为了活命,危言耸听,罪该万死。”
“哦?”长孙无忌一笑。“这话怎么说?”
“草民曾经投靠过齐王李元吉。”独孤明垂下了头。“我身上所中之毒,就是拜齐王所赐。
他命我到皇宫中偷盗秦婕妤的贴身小衣陷害秦王,草民不齿齐王为人,决心投靠秦王,谁知在府门外毒发,草民情急之下,冒称秦王有难,实在罪该万死。”
“这也是人之常情。”长孙无忌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若有心报效朝廷,在齐王手下,或是在秦王手下,都是为大唐效力。”
他拿起桌上的老龟,轻轻抚摸着龟壳上的纹路。“我听说,你对书法颇有研究。”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却重若千钧。
独孤明抬起头来。
“陛下的皇子中,论军功原本要属秦王殿下最为卓著,但是太子如今奉旨监国,有意排挤秦王,命人四处宣扬齐王是马槊军神,想要把军权从秦王手中移到齐王手里。
秦王虽然英武,身边如今也有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唐俭等谋臣,但是缺少杨素、高颎这样的帅才良将。
太子和齐王帐下却有薛万彻、冯立、谢叔方等万人敌猛将。
草民猜想,日前进犯晋阳的刘武周,还有对泾州虎视眈眈的薛举,太子一定会力荐齐王去征讨。若让齐王得胜,秦王危矣。”
长孙无忌安静听完,轻轻把老龟放下。“你一个偷儿,如何有这等见识?”
独孤明脸上稍微一踌躇,长孙无忌说了一句。“灯太亮了,灭三盏。”
三道弩箭不知从何处射出,射灭了独孤明身后三座灯台。
“你不是偷儿。”长孙无忌冷冷一笑。“若再不从实招来,你今天难逃一死。”
“草民是风影楼一名影者。”
风影楼是杨素创建的情报司衙,专门负责刺探情报,暗杀盗取。
大隋灭南陈时,杨广是行台尚书令,杨素是他手下的行军元帅,正是从那时候起,杨素投入了杨广麾下。
平灭南陈后,为了表示忠心,杨素把风影楼献给了杨广。
风影楼里招募的全都是从万千孤儿中挑选出来的伶俐男女,经过严格的训练之后,还要经过几轮生死考验,千中取一,所以楼中的风影者数量很少,却各个能独当一面。
风影楼中的风者负责收集情报,影者负责暗杀盗取。
独孤明估计长孙无忌肯定知道风影楼,但是风影者的真实身份只有他和杨素知道,如今,除了他更是没人知晓了。
这是个绝对安全的掩护身份。
长孙无忌看了他一眼,左手食指轻轻的敲着书桌上的老龟,似乎在思索什么。
他在用密语传递信息!
独孤明一时想不明白,在秦王府中,长孙无忌还需要跟谁使用密语?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咳,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长孙无忌霍然起身,一个面蒙轻纱的女人走了进来。
长孙无忌躬身施礼,那女人却笑着扶住了他的胳膊。“不必多礼。”
女人来到独孤明面前,上下打量着他。“你撒谎。”
独孤明一愣。
“风影楼自从杨素死后,就被昏君解散了。楼中风影者更被他屠戮殆尽。你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是影者,又怎会沦为偷儿?
况且就算你曾是个影者,也不可能说得出方才那番话。”
屠戮殆尽?
原来朕在世人眼中真是个杀人魔王,独孤明脸上露出了微笑。
长孙无忌搬来了座椅,女人款款坐下。“你说齐王派你去偷王婕妤的贴身小衣陷害秦王,他为何要在鹰巢见你,还当着众多官员和你做出相熟之态,为什么给你下了即刻发作的毒?”
女人这一番话,句句指向了要害之处。
独孤明低下了头。“草民也百思不解。”
女人咯咯笑了起来。“只怕你不是不解,而是不敢说吧。”
长孙无忌冷冷的说了一句。“你最好还是从实招认,否则我自有办法让你开口。”
女人笑着起身,拿起桌上的老龟把玩着。“他不敢说,是怕说了之后,咱们会灭了他的口。”
她转头看向独孤明。“你在法场上用四个字逃过了一死,这消息必定瞒不住各方耳目。不仅是太子和齐王,只怕宫中也早就知道了。
在众人眼中,你的行径太过惊世骇俗,反倒像是事先安排好的。”
说到这里,女人叹了口气。“殿下宅心仁厚,可惜行事有些……当时就该当机立断,把你斩了。”
说完,她目光转向独孤明。“齐王故意在人前显示与你相熟已久,又给你下了剧毒,为的就是让你偷王婕妤的贴身小衣时,在皇宫里毒发身亡。
有人知道你是齐王相熟之人,这反倒成为了他最好的无辜证明。
明眼人都会认为是秦王有意用你设计陷害齐王。
就算圣上不信,心中也会有所猜忌,再加上太子推波助澜,征讨薛举一事,定会落在齐王身上。
这一计可谓毒辣。”
独孤明垂头不语,但是心里却十分震惊。
这女人所言句句和他心中揣测的一样。
女人把老龟放回到桌上。“你也算聪慧,想到了来秦王府自救。可惜你想错了,我们能解你的毒,但是救不了你的命。”
说完,她看向长孙无忌。“杀了他,处理干净。”
长孙无忌躬身称是,女人转身向外走去。
“王妃果然聪慧绝伦,您就不好奇,我明知必死,为什么还来投靠秦王吗?”独孤明在她身后说了一句。
女人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挥挥手,继续前行。
“天官秘藏的行路图,不知道能不能换草民一条小命?”
女人霍然转身。
独孤明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女人忽然笑了,她解下了面纱,露出一张俊俏的脸庞。
她看上去和独孤明年纪相仿,肤白貌美,双目如电,样貌和长孙无忌有几分相像。
她果然是秦王李世民的王妃,长孙无忌的亲妹妹,长孙无忧。
“天官秘藏只不过是个传说,世人愚昧贪婪,都道北周天官大冢宰宇文护有九处秘藏,囤积了无数财宝军械,以备谋逆。”
长孙无忧脸上露出了冷笑。“其实以宇文护当时的权势,若是想篡位的话,那里还用得着如此麻烦。”
“王妃所言极是。不过宇文护被周武帝灭族之后,在他家里只查抄出两万贯钱,宇文护在北周权倾朝野,连屠了三位皇帝,他的财产到哪去了?”
独孤明笑着起身,长孙无忌脸色一变,拿起桌上的老龟。
“大人不必召唤侍卫了,草民就算想对王妃不利,只怕王妃的袖里剑也不会放过草民的。”
独孤明来到长孙无忧身前,恭敬施礼。“前朝越国公杨素,本是宇文招的亲信,宇文招伏诛之后,杨素平步青云,短短几十年间不仅位及人臣,还富可敌国,王妃就不觉得奇怪吗?”
长孙无忧目光闪动,轻轻一笑。“杨素受前朝两代帝王宠信,又贪污卖放无所不用其极,积攒下……”
“王妃,以杨素的聪明才智,他为何要如此自污,留下一个千古骂名呢?”独孤明打断了她的话。“前朝文帝,炀……帝都不是呆傻之人,为何任凭他贪腐受贿,却不惩治他呢?”
长孙无忧终于收敛了笑容。“你是说,杨素得到了一处天官秘藏,把它献给了文帝和炀帝?”
独孤明缓缓摇头。“草民不知。但是草民确实有一副天官秘藏的行路图,至于真伪,以王妃的聪明才智,一看便知。”
长孙无忧看了长孙无忌一眼。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他早就安排人搜过独孤明的身了,除了那个装毒药的瓷瓶,他身无长物。
“你把行路图绘出来,我留你一条命。”
长孙无忧决然说道。长孙无忌马上就皱起了眉头。
“行路图,我要面呈秦王殿下。”
独孤明缓缓说道。
“你信不过我?”长孙无忧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就算了。”
她转身就走出了门口。
长孙无忌脸上露出了狰狞之色。“小子,你以为咬牙不说就完了?听说过丘敬吗?”
“光禄大夫丘行恭,”独孤明笑着说道:“平凉贼寇出身,擅长酷刑拷问,人称剥皮阎罗。”
“你知道就好,你觉得在他手下,你能坚持多久?”长孙无忌伸手敲打老龟。
“大人尽管一试,草民自有办法,在丘阎罗到来之前,就自绝身亡。”独孤明一抖手,身上的镣铐忽然全都坠落到地上。
长孙无忌一惊,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
“大人不必担心,您是秦王的近臣,草民不会带您一起上路的。”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独孤明脸上露出了微笑。
脚步声在门口戛然而止,长孙无忧的声音响起:“带他去见殿下。”
秦王府,内宅小书房
秦王李世民听完长孙无忌的禀报后,皱起了眉头。“你们肯定是搞错了,三胡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他虽然鲁莽任性,但不会有这般心肠要谋害我。”
他看向独孤明。“倒是这偷儿,怕是有人派来离间我们兄弟的。把他交给大理寺,让他们细细审问。”
独孤明愣住了。
长孙无忌上前一步。“殿下,这只怕不妥。”
李世民还没说话,长孙无忧笑着说:“你口中的三胡,如今是被人称为马槊军神的齐王,他是太子的死党,他要对付你,自然是受了太子的唆使。”
李世民脸色一变。“王妃切莫再说这等混账话。
我和太子,齐王一奶同胞,如今大唐立国定鼎未稳,天下尚未一统,太子和我包括齐王,正当戳力报国,为父皇分忧,太子又怎么会谋害我?”
独孤明垂下了头,心里冷笑一声。
好一个满嘴仁义道德的秦王殿下,只怕接下来,长孙无忌和王妃就要劝他,然后他一脸狐疑将信将疑的撤回把我交给大理寺的决议,露出本来面目了。
这种把戏,朕见得太多了。
“就这么定了,”李世民起身对长孙无忌摆了摆手。“还有和他一起来的那个死囚,一并送到大理寺去。”
独孤明霍然抬头,发现李世民已经拂袖而走。
他是说真的?
这名满天下的秦王,竟然是个迂腐的废物?
长孙无忌脸色铁青,颓然在桌前坐下,一脸无助的看向王妃。
王妃蹙眉苦笑。
独孤明心里顿时一震。
秦王如此羸弱迂腐,按说早该被太子干掉了,秦王令太子忌惮的军功和贤德美名是那里来的?
而且看上去,秦王对王妃似乎没有传说中的恩爱无间。
他有些迷惑了。
他原本是想辅佐李世民和太子相争,借李世民的手干掉那个天选之子,然后再想办法夺取李唐江山。
现在看来,李世民根本就不是个成就大事的人,连枭雄都算不上。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王妃的一句话让他一惊,抬起头来。
“你已经见过殿下了,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王妃冷冷的说。“一是誓死效忠,二就是消失。”
独孤明当然听出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你已经知道秦王的真性情了,除了效忠,只有死。
他忽然想到了,秦王的军功和贤德英武,很可能和面前这位王妃有关。
他决定试探一下。“草民本来就是要报效的,效忠秦王殿下,还是效忠王妃,小人都会誓死相报。”
王妃一愣,目光中忽然闪过一道杀气。
“为了表明忠心,草民愿意绘出行路图,献给王妃。请赐草民纸笔。”
他有意说献给王妃,而不是献给秦王,就是表明了他已经知道真正贤德英武的其实不是秦王,而是秦王妃长孙无忧。
“你很聪明,但是聪明人往往不长命。”王妃拿过他画的行路图只看了一眼就交给了长孙无忌。
然后淡淡的说了一句。“你想报效我,就先解了当前的死局。
我不能和齐王撕破脸,但是还要给他点教训,让他今后别再对殿下心怀不轨,你可有计策?”
“草民倒是有个笨办法。”独孤明恭敬的说道:“我去皇城盗取王婕妤的贴身小衣。”
长孙无忧一愣,忽然一拍书桌,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独孤明有些恍惚,眼前的长孙无忧,和当年的她竟然有几分神似。
“好计谋!”长孙无忧起身一边踱步,一边曲张着左手。这可能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难道她真猜到我要做什么?
独孤明心里对这位王妃再添几分忌惮。
“草民请王妃赐药。”
独孤明不得不这么说,死士出发前,一般都会被主家投喂毒药,以示忠心。
“不用毒药,”长孙无忧笑着摆摆手。“我派个人跟着你一起去。”
皇城脚下一处偏僻的角落里,一身黑衣的独孤明拉开地上一处隐门,对身旁的黑衣人招了招手。
两人蹑手蹑脚的钻进隐门,走入了地道。
“你怎么会知道宫里密道的?”黑衣人声音嘶哑的问了一句。
“我是个偷儿,这种地道就是我的家。”独孤明一边笑着,一边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一伸手拦住了身后的黑衣人。
然后发现自己的手触碰之处,竟然一片柔软。
他骇然回头,在一片黑暗中看到黑衣人向旁边挪了几寸,躲开了他的手。
“怎么了?”
“上面就是金吾卫的哨卡。噤声。”
独孤明像壁虎一样沿着地道石壁爬上去,把头贴在地道顶上倾听着。
黑衣人环顾四周,再抬头看向独孤明,忽然发现他竟然不见了。
黑衣人大惊,刚要转身逃离,忽然看到底到顶上伸下来一条臂膀,做了个催促的手势。
黑衣人踌躇片刻,把手放在独孤明掌心里。
独孤明把黑衣人拽上去,然后关好了地道门,顺势把手捂在黑衣人嘴上。
黑衣人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独孤明放开手,四下打量着。
这里是个木制的哨卡,傍边两座石灯台中,燃着气死风灯。不远处,两个金吾卫正背对着他们在沿着路线巡逻。
独孤明向西南方向一指,然后猫着腰疾奔而去。
黑衣人紧紧跟在他身后,来到一棵古槐前,独孤明忽然停住了脚步,一把搂住了收脚不住从冲过来的黑衣人,抱着他躲到了槐树后面。
两名金吾卫从他们身旁走过,然后各奔东西,继续巡逻。
独孤明松了口气,然后才发现怀里的黑衣人浑身都在颤抖,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拍了拍黑衣人的肩膀,再次指向西南。
两人冲到了西南宫墙边,独孤明推开墙上一扇小门,领着黑衣人钻了进去。
那里是一座破败的宫殿,到处布满了蛛网灰尘。
原本精致的家具此时都已经破败不堪了。
独孤明环视四周,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对宫里这般熟悉?”黑衣人问了一句。
独孤明一笑。“我是个偷儿,要偷东西自然先要摸清道路,不过,要说宫里的道路,只怕您比我更熟悉吧,王妃殿下?”
黑衣人大惊,连连后退。
独孤明苦笑了一声。“我还只当王妃贤德英武,没想到您竟然也胆大包天,我要是死在这里,不过是脏了一片地而已,王妃要是被发现了,您就不怕秦王殿下受牵连吗?”
黑衣人冷哼了一声。“不用你操心。快说,你是怎么识破我身份的?”
独孤明深吸了口气,然后对她一笑。
长孙无忧的脸突然红了。“不可能,我从来不用熏香……”
“我有个讨厌的本领,就是嗅过不忘。王妃改变了身形,变换了嗓音,连举止动作都掩饰得很好,但是您的体香,确实无法遮掩的。”
“你大胆!”长孙无忧抬手就要扇他的耳光。
独孤明心里忽然真的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伸手攥住了长孙无忧的手,长孙无忧一惊,人已经被他带入了怀中。
“噤声!”独孤明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两人就这样搂抱在一起,一动不动的听着外面金吾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长孙无忧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如同重锤巨鼓,她的脸更加红了。
独孤明忽然轻轻推开她,拉住她的手,走到墙角,推开一个黑漆衣箱的盖子,示意她钻进去。
此时金吾卫的脚步声已经来到了门前,灯光投射了进来。
独孤明不由分说把她抱起来,然后跳进了衣箱,刚盖好盖子,大门吱扭一声打开了,两个金吾卫挑着灯走了进来。
“阿兄,这里荒废很多年了,为啥每天还要查验啊?”一个金吾卫皱着眉挑灯环视四周。
年长的金吾卫笑骂了一声。“皇宫之内,就是马桶也要每天勘验数遍,你只管照章办事,哪来这许多牢骚话。”
两人说着,四下逛了一圈,转身就往外走。
衣箱里,长孙无忧轻轻舒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依偎在那偷儿的怀里,他的胳膊竟然还搂在她的胸前。
躺在他怀里,让她觉得浑身酥软,仿佛要融化了一般。
长孙无忧咬紧了红唇,正要伸手推开他,却看见独孤明脸色一变。
独孤明忽然想到,这里尘封已久,他们两个刚才留下的脚印,那两个金吾卫不可能没看见。
他刚想到这里,年长的金吾卫忽然转身抽出横刀,疾冲而来。
独孤明心里叫苦不迭,这下惨了。
就在他刚要推开衣箱盖子冲出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个阴惨惨的声音。“大胆!小小金吾卫竟敢擅闯哀家的行宫!”
年长的金吾卫骇然回身,声音颤抖的说了一句:“你,你是人是鬼?”
那个阴惨惨的声音咯咯笑了起来。“你们是人,那我当然是鬼了。”
接下来,两个金吾卫同时发出一声惨叫,似乎见到了极为恐怖的景象,踉跄着跑出了大门。
长孙无忧吓得浑身颤抖,独孤明忍不住伸手摩挲着她的肩膀,无声安慰着。
“你们两个,还想躲到什么时候?”衣箱上传来轻轻的敲击声,那个阴惨惨的声音笑着说:“他们马上就会回来的。”
独孤明推开衣箱盖子,纵身而出。
然后就看到一个全身缟素的女人站在他面前,一脸阴森的看着他。
“张才人,你没死?”
独孤明话刚出口,马上就后悔了。
那女人大惊,后退一步,满脸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长孙无忧慢慢走近张才人,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您是谪居冷宫的才人?这里太过清苦了,不如……”一道寒光忽然从她袖中亮起,刺向张才人的心口。
张才人冷哼一声,手中忽然出现一柄乌黑障刀,一挥之下,格挡开了长孙无忧的袖里剑。
“你还会武功?”长孙无忧口中说着,手里的剑翩若惊鸿,招招不离张才人的要害。
张才人揉身近前,完全是一副泼命肉搏的架势。
“我也没想到,贤良淑德的秦王正妃,竟然也是一身好武艺。”张才人一轮抢攻逼退了长孙无忧。“更想不到,王妃竟然为了和情郎私会,跑到冷宫来了。”
长孙无忧脸上一红,冷笑着摆剑对准张才人。“当今圣上根本就没有张才人,你到底是谁?”
张才人忽然阴惨惨的笑了起来。“圣上?李渊那逆贼也配当皇帝,大隋朝的皇帝是世祖明皇帝,李渊只不过是陛下脚旁的一条狗。”
独孤明心里一阵感动。
江都兵变之后,留守洛阳的越王杨侗追谥爷爷杨广为明皇帝,庙号世祖。
这张才人竟然在为他守孝。
他还记得这个女人。
她原本是贴身护卫他的影者,后来被他临幸,成为了才人。
三年前他巡游雁门关时,把很多嫔妃留在了皇宫。没想到从那时候起,他再也没机会回大兴了。
他本以为张才人不是被李渊收纳了,就是被杀了,没想到她竟然还活着。
张才人盘玩着手里的障刀。“我在冷宫中隐藏多日,都没找到机会宰了李渊那狗贼。你们两个狗那女来得正好。”
她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情。
“我擒住你们,然后剥去衣服绑在一起,引那些金吾卫来,他们必定会把我一并抓去,李渊那狗贼定会亲自审问,到时候,我就可以宰了他给世祖报仇!”
长孙无忧握剑的手轻轻颤抖了起来,她最怕的就是被人发现潜入皇宫,身边还有独孤明这样一位英俊少年,今天无论如何都得杀掉张才人。
她转头瞪了一眼独孤明。“还不帮我拿下这贱婢,否则咱们就都完了。”
独孤明却好像陷入了沉思。
长孙无忧见他不肯上前帮忙,挺剑又去刺张才人。
张才人右手一张,一股淡淡的香气弥散开来,长孙无忧顿时觉得头晕目眩,晃了两晃,倒入了张才人怀中。
张才人欣喜若狂的把长孙无忧放倒在地上,一抬头,却看到独孤明站在原地,目光深邃的盯着她。
“你为何不倒?”张才人大惊失色,持刀向他逼近。
独孤明忽然一笑。“这醉花荫里少了一味龙岩髓。”
张才人如遭雷击,手一松,障刀坠落。
独孤明上前接住障刀,递到张才人面前。“那些金吾卫快来了,把这里收拾一下,带她进密道。”
屋外脚步声传来,一队金吾卫疾奔而来,推开了大门,走进了屋里。
几名金吾卫挑着灯四下查看着。
一名英武的金吾卫站在门口,冷眼打量着四周。
那名被吓跑的年长金吾卫来到他面前。“冯队正,我刚才明明看见有个身穿重孝的女鬼在这里飘荡,金三六可以为我作证。”
冯队正冷冷一笑。
搜索各处的金吾卫回报一无所获,冯队正挥了挥手。“回去继续巡逻。金三六和费九交班之后,自去慎行司领十军棍。”
金吾卫走远之后,屋里一处绣花木墩缓缓移开,独孤明先跳了出来,然后拽出了长孙无忧,张才人自己跃出了地道。
独孤明在长孙无忧的脸庞上摩挲着,忽然长孙无忧手中的剑和张才人的障刀,同时架在了他脖子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两个女人压低了声音,异口同声的问了一句。
“奴婢参见张才人。”独孤明苦笑着说。“请恕奴婢不便行礼。”
“你是宦官?”长孙无忧惊叫了一声,然后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要如此吃惊,而且心里竟然还有些失落。
张才人冷冷的盯着他的脸。“你是哪个衙署的,师傅是谁?”
独孤明轻轻推了一下长孙无忧,她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还躺在这宦官的怀里。
她赶忙跃起,手中的剑指向张才人,心里却十分迷惘,不知道该怎么办。
独孤明在张才人身前跪倒。“奴婢是掖庭署药馆的侍材,医官丘无信是奴婢的师傅。这醉花荫就是我师父配制的。
我当年常侍陛下身旁试药,有幸见过才人。”
张才人脸一红。
当年杨广在后宫经常饮药后与嫔妃欢娱,从不避讳这些贴身的小宦官,想必这小子是在那等场合见过她的。
张才人缓缓收回障刀。“你既然是宦官,为何与这贱人勾搭成奸,你们来皇宫做什么?”
“大胆!”长孙无忧面红耳赤的低喝了一声。“我乃秦王殿下正妃,你敢对我无礼?”
张才人扑哧一笑。“是啊,我是无礼了,你想怎么样,把金吾卫叫来,把我千刀万剐吗?”
长孙无忧顿时语塞。
独孤明说道:“齐王要陷害秦王,王妃命我前来劝说王婕妤,共同对付太子和齐王。”
“兄弟阋墙?”张才人眼睛一亮。“王妃好狠的心啊。不过我喜欢。”
“王婕妤住在丈明宫,李渊那狗贼几乎夜夜都宿在她那里,咱们一道去。”
长孙无忧冷笑了一声。“你是想让我们引开圣上身边的侍卫,好让你行刺陛下?”
张才人咯咯笑着挥了挥手。“未必刺杀李渊,我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不过要是能把他最宠爱的婕妤宰了,然后栽赃到秦王身上,让他们父子相残,也算大快人心。”
长孙无忧脸色大变,这正是她最担心的。
这个张才人对李唐皇族仇恨入骨,偏偏她身手不凡,自己一时间杀不了她,那个该死的宦官竟然也没有要出手帮她的意思。
想到这里,长孙无忧恨恨的瞪了独孤明一眼,心中对他的恨意竟是超过了张才人。
“张才人久居深宫,每年武成殿旁边的玉盏花还是一半玉黄,一半翡翠吗?”
独孤明忽然问了张才人一句,同时向长孙无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张才人脸色大变,目瞪口呆的看着独孤明。
独孤明伸出左手在自己胸前快速划动,张才人片刻之间从惊诧、震惊到兴奋,狂喜。
她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你这狗奴,竟然还记得武成殿的玉盏花,你还记得花开几月吗?”
独孤无忧皱起了眉头,这两人为何突然说起玉盏花了?
难道他们是在说暗语?
她握紧了袖里剑,全神戒备着。
“奴婢记得,是每年八月初七。”
独孤明刚一说完,张才人一甩衣袖,一道碧绿烟气向左侧第三道窗户飞去,外面顿时传来一声闷哼,然后脚步声疾驰而去。
“我去抓他。”张才人纵身而起,却被独孤明一把拉住了手腕,拽了回来。
长孙无忧面如死灰的看向独孤明。
窗外有人偷听!
自己潜入皇宫的消息如果泄露出去,不仅自己的亲族要遭受灭顶之灾,秦王殿下只怕也会受牵连。
“那是什么人,你为什么不让她去把他抓回来?”长孙无忧眼睛都红了。用剑指着独孤明的心窝。
“他就是刚才带队来搜查的冯队正,想必他是嗅到了醉花荫的余味,也看到了你们二人留下的脚印,所以他故意遣开了金吾卫,躲在窗外偷听。”
“那你还不杀了他灭口!”长孙无忧带上面罩,就要冲出门去追杀冯队正。
独孤明一伸手拉抓了她的胳膊,向后一带,长孙无忧站立不稳,扑进了他怀里。
他身上的男人气息让她心神一乱,随后想到他是个宦官,心头不由得怒火中烧,挺剑刺向他的心口。
独孤明伸出手攥住了短剑,锋利的剑锋割开了他的手掌,鲜血横流。
“他姓冯,又是同州口音,多半是太子手下猛将冯立的族人。”独孤明若无其事的笑着说。“王妃猜猜,他逃脱之后,会先把您潜入皇宫的消息禀报给谁?”
长孙无忧愣了一下。“当然是向太子禀报。”
猛然间她眼睛一亮。“太子如果知道了有密道能直通皇宫,他绝对不会声张,反倒会秘密勘探密道,以备不时之需。
而且那冯队正只听到了我的声音,并未亲眼见到我,太子身边谋士众多,只怕也不敢轻易认定真的是我。
就算他们认为是我,既然我已经知悉了他们的阴谋,今后他们想必也会收敛一二。
放了冯队正,反而滴水不漏,万无一失,你这是怎么想到的?”
独孤明轻轻松开手掌,看都没看受伤的手掌,对长孙无忧躬身施礼。
“王妃请速速赶回秦王府,待在殿下身边。
秦王府内必定有太子的眼线,如果被他们发现王妃不在府中,只怕太子真可能借着冯队正的证词,对殿下发难。”
长孙无忧却一笑。“这个你不必担心,我早就安排好了。”
她看到独孤明的手掌上鲜血还在流淌,心里微感歉意,刚要上前替他包扎伤口,忽然想到自己贵为王妃,怎么能给一个前朝的宦官包扎?
自己这是怎么了?
张才人却没她这么踌躇,从自己袍子上撕下半幅素帛,给独孤明包扎了伤口。
她一边包扎,一边用眼睛询问独孤明。
“我已经效忠王妃,她知道我影者的身份,不必隐瞒。”独孤明笑着说了一句,然后屈伸手掌,张才人包扎得十分巧妙,也不知用了什么药物,连疼痛都消减不少。
独孤明忽然收敛了笑容,左手在胸前比了个手势,森然说道:“世祖遇难前传来密旨,任命我为风影左使,统领风影楼。你可有异议?”
张才人翻身跪倒,哽咽着说:“属下参见左使。愿追随左使为世祖报仇,重建大隋江山。”
独孤明扑哧一笑,拽起她。“为世祖报仇是我等的使命,重建大隋,再不要提了。陛下殡天,大隋朝已经亡了。”
“代王殿下如今被狗贼李渊贬为了酅国公,越王殿下还在东都,咱们……”
独孤明摆了摆手。“代王羸弱,越王年幼,如今被洛阳七贵挟持,只怕……”他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长孙无忧。“王妃如今相信草民的报效之心了吧,李渊和李建成,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草民愿效忠王妃,帮助秦王登上皇位。”
长孙无忧缓缓点头,但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独孤明知道她心中所想,李世民仁厚有余,但是懦弱迂腐,绝不是做皇帝的材料。
“现在怎么办?”张才人问了一句。“这里已经不能藏身了。”
“回秦王府去。”独孤明一笑。“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不必惊扰王婕妤了。”
秦王府,西苑一处小院落
一间斗室中,独孤明刚把桶里的热水倒进浴桶中,一个俊俏的女婢走了进来。
“独孤大哥,容姐姐命我来伺候您沐浴更衣。”
容姐姐是长孙无忧的贴身侍女,这分明是来验证他到底是不是宦官的。
长孙无忧为什么这么关心他是不是真宦官呢?
独孤明笑了。“那就有劳妹子了。”
女婢来到浴桶前,伸手试了试水温,然后转身对着独孤明娇羞一笑,上前帮他宽衣解带。
脱下外衣后,女婢转到他身前,帮他解裤带。
“你身上好香啊。”独孤明声音轻柔,女婢一抬头刚要说话,就发现他的双眼凝视着自己,那目光中如同一道穿透了清澈湖水的阳光,让她感到全身暖洋洋的。
“是不是很困啊?”独孤明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女婢缓缓点头。
“那就闭上眼睛吧。”
他话音刚落,女婢就倒在了他怀里。
独孤明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现在你已经看到了,我是个天阉之人,没有雀丸,我进浴桶了,你正在帮我擦背,我对你的挑逗无动于衷,一点男人该有的反应都没有……”
女婢缓缓点头,似乎陷入了香甜的睡梦中。
独孤明把她放在凳子上,然后自己除去衣衫,泡进浴桶。
移魂术,这本是帝师教他防身用的,他没用心苦练过,没想到今天一次就成功了。
独孤明感觉全身的疲惫都溶解在了热水中,有多久没痛快的洗个澡了?
小侍女醒来的时候,发现独孤明已经穿好了衣服,而她自己全身都湿透了,她满脸娇羞的跑了出去。
独孤明走出房门,看到了靠在墙边的李靖。
李靖在笑,在夜色中,他的眼睛分外明亮。
独孤明走向他。
“兄弟,你好像不是一般人啊。”李靖吐出嘴里衔的草棍。
独孤明说了一句你跟我来。
两人来到一座空置的院子里。
“你不是想做将军吗?”独孤明背着手一笑。“跟着我,我保证你能成为上柱国。”
李靖没有笑,目光如电的盯着他。
“或者你也可以去告发我,说我假冒宦官,也许能换个队正。”
“我欠你一条命。”李靖摇了摇头。“我也要救你一命,还了你的债之后,我去投李密。
你若愿意,现在就可以跟我走,李密才是能得天下的枭雄,李渊父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独孤明笑笑。“我若一直遇不到死难呢?”
李靖满大笑摇头。“我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图谋,但是你和我一样,都是向死而生之辈,这笔账,我很快就能还上了。”
独孤明点了点头。
这时李靖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一条命只怕不够。”
李靖骇然转身,看到了持障刀微笑的张才人。
月光下,张才人笑颜如花,目光似水。
李靖顿时呆住了。
张才人收起障刀,伸手擒住了他的手腕,然后蹙眉沉思片刻。“木香谷的牵机散?你得罪了普家人?”
李靖茫然摇了摇头。
张才人说我没杀了你,再给你解了毒,你就欠我家主上三条命了,你打算怎么还?
李靖看着她,脸上神情十分古怪,忽然转身看向独孤明。
“三年,”独孤明淡淡的说。“你追随我三年,三年之后,你若还想离开,随你。”
李靖点了点头。“就这么定了,兄弟……”
独孤明忽然笑容一敛。“别再叫我兄弟,上一个叫我兄弟的人,最后死得很惨。你跟着我,就是我小弟,今后叫我阿兄。”
李靖想笑,但是却突然感到面前这个少年周围似乎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威压之势,让他不寒而栗。
他只能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张才人。“姑娘,您叫什么名字?”
张才人看到独孤明微微点头之后,才笑着说:“我姓张,名叫红拂。你可以叫我红拂女。”
独孤明被派到秦王身边做了一名内侍。
王妃长孙无忧给他的任务就是保护秦王安全。
李靖被编入了秦王府铁卫营中。
红拂女成了王妃的贴身婢女。
李世民已经知道了独孤明前朝宦官的身份,对他还算和善,但是他身边的内侍长魏无寿对王妃安插在自己手下的独孤明十分不满,经常找他的麻烦。
这一天,独孤明正在书房里打扫卫生,魏无寿派人叫他去秦王身旁伺候。
这本是个好差事,平日里绝轮不到他去,独孤明和三个宦官一边往前院走,一边打听。
原来是齐王殿下来拜望秦王。
齐王乖张跋扈,经常当着秦王的面,打骂甚至虐待秦王府的内侍婢女,秦王兄弟情深,总是纵容他。
秦王府中的人都怕在齐王殿下面前伺候,所以魏无寿才派了独孤明前去。
独孤明随着李世民和王府中的众人把齐王李元吉迎接了进来。
李元吉先是恭敬的给李世民行了礼,然后接受了秦王府众人的拜见,李世民携着他的手,进了正堂。
李元吉一眼看见了身穿内侍服饰的独孤明,微微一愣,然后笑着对李世民说:“我这次来,没什么正事,就是想念王兄王嫂了,还有王兄的林泉清酿。”
李世民笑着摇头。“你如今贵为亲王,难道府中还少得了佳酿美酒。”
他转头看向王府总管。“让人把酒窖里的林泉清酿,挑年份久远的,都给齐王府送去。把那坛四十年陈的送到花厅。”
管家领命下去了。
“三胡,跟我去花厅吧。”李世民起身微笑。“你王嫂知道你要来,亲自下厨做了你最爱吃的拆烩鱼头。”
李元吉大笑。“小弟今天来,拜见次兄还在其次,主要就是来讨王嫂这道鱼头吃的。”
李世民和李元吉各自换了常服,来到花厅。
李元吉拜见了独孤无忧,众人就坐,李世民亲自给李元吉斟酒,然后笑着说:“这林泉清酿其实不过就是普通米酒,口味寡淡。亏你从小就爱喝。”
李元吉躬身接过酒杯。“咱们小的时候,就经常跟着太子到酒窖里去偷饮,我记得次兄比我还善饮。”
李世民哈哈大笑和他碰了杯,一饮而尽。
李元吉拿起酒壶给他满了酒,然后又端起酒杯,看向独孤无忧。“多谢王嫂亲自下厨,小弟敬您一杯。”
独孤无忧用袍袖掩面喝了一杯。站在她身后的红拂女上前给三人斟酒。
见到红拂女,李元吉眼前一亮。“这丫头长得好俊俏,我好像从没见过。”
独孤无忧笑着说。“她本是前朝乐坊中的歌姬,如今是我的女婢。”
李元吉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红拂女几眼,然后笑着看向独孤无忧。
“我竟对这女婢很有眼缘,不知道王嫂舍不舍得割爱啊?”
没等长孙无忧开口,李世民就笑着说:“一个婢女,也值得你开口,走的时候你只管带回去就罢了。”
李元吉呵呵一笑,又敬了李世民一杯。
长孙无忧脸上笑容不变,但是眼神中却精光一闪。
李元吉放下酒杯,忽然大笑。“王嫂这是舍不得?小弟也不能白要您身边的人,我今天专门给次兄送礼来了。”
说完他挥了挥手。
十几个美貌侍女在端伯的带领下,在花厅外跪倒,给李世民和长孙无忧行礼。
李元吉用手指着厅外的美女笑着说:“这里有十二名美人,有来自鲜卑、粟特、高车、突厥的,还有江南萧家、高家等名门之后,我用十二个美女换一名女婢,王嫂不会再怪我了吧?”
说完,他喊了一声都抬起头来。
十二名美女抬起头,果然各个娇美动人,各有风情。
独孤明扫了一眼,心里就是一动。那名粟特美女,正是曾经想把他投入油鼎的姑娘。
李世民皱眉,摇头,苦笑。“三胡你太胡闹了。如今天下未定,你我正该追随太子,替父皇分忧,哪里有这些闲情风花雪月,我一个也不要,你都带回去吧。”
李元吉一笑。“次兄,您是知道的,我送出手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再收回来,这十二名美女,您当真不要?”
李世民连连摆手。
李元吉脸上的笑容一敛。“既然王兄不喜欢她们,留着她们也没用了,都给我宰了。”
端伯答了声是,伸手向那粟特美女后背拍去。
李世民脸色大变,刚要说话,端伯却突然身子一晃,险些栽倒。
他稳住身形,抬头看向垂首在李世民身后侍立的独孤明。
李元吉冷哼了一声。
端伯再次上前,长孙无忧忽然清咳了一声,身后的红拂女纵身来到秦伯身前,伸手挡开了他的手掌。
“秦王府中,岂容你行凶?”红拂女冷笑着护住那美女,看着端伯。
端伯眯起了眼睛,刚要上前。李元吉忽然拍着桌子大笑起来。“好厉害的女婢。想不到王嫂身边藏龙卧虎啊,连个女婢都身手了得。小弟可不敢要她了。”
长孙无忧微笑着说:“她是公孙舞衣的入室弟子,会几手粗浅功夫,平时算是我身边的女卫。齐王殿下看中了她,我本就有些舍不得,如此,就算王嫂我财迷了。
我敬齐王殿一杯,算是赔罪了。”
李元吉慌忙起身,笑着和她碰了杯,一饮而尽。
长孙无忧放下酒杯,扫了一眼厅外花容失色的美女,对身边的女官说:“齐王殿下从哪里找来的出色美人?我竟看花眼了,把她们都带下去吧,交给迟婆。”
李元吉一愣,然后笑着摇头。“我本想来王兄府上讨些便宜的,不想竟亏本了。既然这女婢王嫂不肯割爱,那我要他。”
他伸手指向独孤明。
李世民愣了一下。
李元吉笑着说:“这奴才骗了我。”
李世民脸色一变,长孙无忧脸上的笑容丝毫不改。“齐王殿下竟然认识这阉人?”
李元吉冷哼了一声。“这狗才本是长安城里一个偷儿,他到我府中,跟我的鹰侍说,他能捉来鱼头隼,骗了我十贯钱走。
没想到,他竟然是个阉狗,还躲到了王兄府中,怪不得这两日我让人找遍长安城,也抓不到他。”
李世民说:“他本是前朝宫中药局的侍材,哪里会捕鹰抓隼,兄弟你只怕是被府中的奴才给骗了。”
李元吉冷笑着说:“这么说,王兄觉得我在撒谎了?阉狗,你给我到外面站好。”
独孤明一动不动的侍立在李世民身后。
李世民皱起了眉头。“既然齐王让你出去,你就出去听殿下的吩咐。”
独孤明答了一声是,走出花厅站好。
李元吉笑着说:“我倒要看看你这阉狗会不会捕鹰。”
他起身呼啸了一声,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鹰啸,然后一头苍鹰俯冲而下。
李元吉哈哈大笑。“我这霸王鹰最喜欢抓碎人的脸面,你若能躲开,就不是寻常阉狗,欺瞒秦王殿下,你罪该万死,你若躲不开,就算你倒霉。”
他说话的时候,苍鹰已经闪电般落下,张开利爪,向独孤明脸上抓去。
独孤明仰起头,忽然张口长啸,苍鹰如中雷击,一个翻身落在了他脚下。
李元吉脸色一变,端伯身后的鹰侍就要冲上来,被端伯拦住了。
独孤明伸手盖住苍鹰的头,掐住鹰翅拎到李元吉面前。
“恭喜齐王殿下,这不是霸王鹰。”独孤明躬身施礼。“这是一头金骨漠雕。”
李元吉一愣。
那名鹰侍忍不住开口了。“信口胡言!金骨漠雕只生活在漠北,如今早就绝迹了。而且它翅展三丈,体壮爪巨,可抓虎豹……”
“这只金骨漠雕尚未破困风筋。”独孤明没理那鹰侍,而是看向李元吉。“金骨漠雕最忠于主人,殿下如亲手为它破开困风筋,它必当终身报效。”
李元吉没说话,长孙无忧的眼中精光一闪。
独孤明这话,分明是有意报效李元吉。她暗暗咬牙。
李元吉迟疑了一下。“我从九岁开始玩鹰,从没听说过虬龙筋,好,怎么个破法?”
独孤明把鹰递到他手里。“破筋之时,这雕儿必定拼命反抗,请殿下务必忍耐,另外,请始终直视它的双眼,千万别错开。”
李元吉攥紧了鹰翅。
独孤明伸手掐住了鹰颈,先是向左,然后向右猛的一扭,随后双手不停在鹰背上拍摸打按。
鹰拼命挣扎着,就欲展翅逃脱。
李元吉脸上一片赤红,苍鹰被他死死攥住,难动分毫。
独孤明手一直捋到鹰尾处,然后逆上鹰颈,将手中捻起的皮肉交到李元吉手中。
“请殿下盯着它的眼睛,掐断困风筋!”
李元吉怒啸一声,手上用力,掐断了皮肉下的一根筋络。
鹰全身一抖,然后瘫软在了他手中,一动不动了。
李元吉看了看鹰,抬头又看了看独孤明。
“殿下,借您的刀一用。”独孤明说了一声,然后伸手抽出了李元吉腰间的金柄障刀。
十几个李元吉的侍卫随着端伯纵身上前,他们在入秦王府前都缴了兵刃,此时赤手空拳的冲了上来。
“退下!”李元吉大喊了一声,喝退了侍卫,然后看向独孤明。“你要刀做什么?”
“请殿下滴血入金骨漠雕的双眼,唤醒它。”
李元吉脸上露出了微笑。“好,你来吧。”
“殿下!”端伯叫了一声。“这阉狗所说太过危言耸听,请殿下……”
“住口!”李元吉怒喝一声,然后对独孤明点头示意。“来吧,要刺哪里?”
“奴婢万死,要刺殿下颈血。”独孤明垂首回答。
“胡闹!”李世民走出了花厅。“三胡,不可乱来!”
李元吉把头一歪。“来!”
独孤明挺刀刺向他脖颈,刀锋轻轻划过,一缕鲜血流淌下来。
李元吉也不忌那鹰身肮脏,把它的头贴在自己颈上,往它双眼中滴入了鲜血。
金骨漠雕忽然浑身一抖,然后乍翅欲飞。
“请殿下放手。”
李元吉手一松,金骨漠雕冲天而起,在空中急速盘旋,鹰啸嘹亮。
众人都抬头看向空中,独孤明恭敬跪倒,双手把那柄障刀递到李元吉身前。
金骨漠雕翱翔一阵,忽然急速下坠,鹰侍一声呼啸,展臂相迎,金骨漠雕却看都没看他,稳稳的落在了李元吉肩头。
李元吉眉开眼笑的看着它,这鹰虽然是他心爱之物,但是从不肯离开鹰侍左右,也一次都没落过他的肩头。
他看向独孤明。“如何能把它养成真正的金骨漠雕?”
独孤明垂头不语。
李元吉忽然醒悟,哈哈大笑。“你这阉狗,竟然还敢对我有所保留。也对,术业秘道,不传凡众。你就来我府里做鹰侍吧。”
独孤明双手捧着刀,恭敬磕头。“多谢殿下。奴婢一定为殿下培育出能在战场上取上将首级的战鹰!”
李元吉连说了三声好,然后竟然亲手把独孤明拽了起来。
李世民顿时皱起了眉头,长孙无忧面带微笑,但是眼神阴沉。
李元吉从腰间摘下刀鞘,递给独孤明。“这柄障刀,是我九岁那年随父皇围猎,第一次手刃幼狼时,父皇赏我的,如今就赏了你吧。”
独孤明再次跪倒。“奴婢万万不敢。”
李元吉哈哈大笑着踹了他一脚。“滚起来,我府中不要谦卑奴婢,我要有用之人。我不管你出身如何,只要为我所用,我定不会亏带你。”
说完,他转头看向金骨漠雕,越看越爱不释手。
李世民摇了摇头。“三胡,你何时才能长大啊,快进来吧,酒菜都凉了。”
李元吉斜着眼看向独孤明。“把它接过去。”
独孤明摇了摇头。“它如今只认殿下,再无第二个人能靠近它。”
不远处端伯给鹰侍使了个眼色,鹰侍上前呼哨着,去接金骨漠雕。
他的小臂上穿着四层生牛皮的手甲,刚一靠近漠雕,那雕儿忽然抬起利爪,闪电般向他脸上抓去。
鹰侍惨叫一声,一只左眼被鹰爪活生生抓了出来。
李元吉哈哈大笑。“真像你所说,我也不能一直扛着它啊?”
“它如今对殿下言听计从,殿下只要告诉它在何处等您,它自然会去。”
“这么神奇?”李元吉私下看看,然后指向院中一处山石。“去那等我。”
金骨漠雕翅膀一扇,稳稳的落在了山石上,眼睛始终盯着李元吉。
李元吉大喜,一扬手,雕儿飞落而来。
李元吉哈哈大笑着再把雕儿遣走,然后用力拍了拍独孤明的肩膀。“孤终究还是赚到了便宜,你这家伙,何止价值十二名美女。”
说完,他随着李世民回到花厅。“再拿酒来,次兄,今天咱们弟兄不醉无归!”
李世民摇头苦笑,在他看来,齐王分明还是个孩子,哪里像王妃和长孙无忌所说的心怀诡计,要谋害他。
想到这里,他不满的看了一眼独孤无忧。
独孤无忧起身笑着说。“难得你们兄弟今日畅饮,我也技痒,齐王殿下再尝尝我的鱼汤。”
说着看了独孤明一眼。“你如今还是我府里的内侍,我还要使唤使唤你,来帮我杀鱼。”
独孤无忧把所有人都撵出了小厨房,然后从架子上取下一柄剔骨刀,顶住了独孤明的心口。
“我说过,你若敢背叛,只有死路一条。”
独孤明恭敬的垂下了头。“奴婢是想潜入齐王府中,为王妃做一名暗探。”
“你放屁!”独孤无忧脱口骂了一句,然后就是一愣,她从来在任何人面前都是贤良淑德的样子,为何却总在这该死的宦官面前失态。
“奴婢确实是……”
“你住口!”长孙无忧手腕一挺,刀尖刺破了独孤明的衣服。“你分明是看秦王殿下……”
她说到这里,忽然神情一黯,停住了。
“秦王羸弱迂腐,王妃和一众谋臣苦心为他营造的贤王形象,看似救了他,实际上是害了他。”
独孤明抬头看向她。“李渊早就知道秦王的底细,他故意把军权交给秦王,不是看重他信任他,而是为了防备太子。”
长孙无忧咬住了嘴唇。
“齐王率军得胜之时,就是齐王灭亡之日。”独孤明不紧不慢的说。“齐王崛起,必定不甘于太子之后,有了他,李渊制衡太子更为得心应手。
秦王注定要成弃子,到时候王妃只怕也会和他一起万劫不复。您还是早做打算吧。”
独孤无忧瞪起了眼睛。“就算秦王无力和太子抗衡,他怎么说也是陛下的血亲骨肉,陛下……”
独孤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随着他的笑,胸口的剔骨刀划破了他的胸膛,鲜血慢慢渗了出来。
“不许笑!”长孙无忧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再笑我就宰了你!”
“帝王之家,哪来的父子亲情,王妃您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可笑吗?”独孤明看着她的眼睛。“你若早做打算,还有机会脱身,否则,就等着和秦王一起幽禁终老吧。”
他的话正说中了长孙无忧最担心之处,她手一松,剔骨刀落下。
独孤明伸手接住了刀,双手捧到她面前。“王妃该烹制鱼汤了。奴婢去杀鱼。”
他走出小厨房,来到后厨的鱼池里,正要用抄网捞鱼,忽然听到外面一声大叫。“一百二十文又如何,我这鱼产自大野山河,天下无双,就值这个价钱!”
独孤明全身一震,抄网失手落进了鱼池中。
小厨房里,独孤无忧双手撑着案板,正在凝神发呆。
秦王何止羸弱迂腐,他还刚愎自用,猜忌无度,自从十三岁嫁给他,自己这些年殚心沥血为他拼尽了全力,他却……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心里埋怨自己的爹,当年为何要把自己嫁给了这么一个……
独孤明忽然闪身进了小厨房。
独孤无忧抄起案上的剔骨刀,一回身,独孤明说了一句:“李渊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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