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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狸不言

你好八戒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世间流传着九尾狐出,世间将有乱世象的谶言。乱世分合,大任降于斯,冥冥中他们被裹挟在一起,破天下大局。江梨落心本无意,无奈命运强求,只得一边假意逢迎,一边准备逃离,活得战战兢兢。却总被萧承慕逮个正着。“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他一脸坏笑地望着她。她不甘心,抓着他的袖口,楚楚可怜道:“就一次,下不为例,好不好?”“那你亲我一口,我就放过你。”——爱情多不可靠,聚则逢场作戏,离则一拍两散,他和她拿捏得正好。

主角:   更新:2022-11-20 13:5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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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的其他类型小说《桃狸不言》,由网络作家“你好八戒”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世间流传着九尾狐出,世间将有乱世象的谶言。乱世分合,大任降于斯,冥冥中他们被裹挟在一起,破天下大局。江梨落心本无意,无奈命运强求,只得一边假意逢迎,一边准备逃离,活得战战兢兢。却总被萧承慕逮个正着。“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他一脸坏笑地望着她。她不甘心,抓着他的袖口,楚楚可怜道:“就一次,下不为例,好不好?”“那你亲我一口,我就放过你。”——爱情多不可靠,聚则逢场作戏,离则一拍两散,他和她拿捏得正好。

《桃狸不言》精彩片段

山势连绵,云雾缭绕。

惊鸟声鸣,振翅直入九霄,空谷传响,衬得山谷格外寂静,仿佛缥缈之境。

皇皇高崖,危危绝壁,这里是青山谷。

青山谷是不住人的,谷外方圆数里也不见人烟,因为这里湿热,瘴气重,毒物多,等闲之人不会涉足此地。

这里不住人,但住着许多奇珍异草,各种稀奇的鸟兽虫鱼,很多皆可入药,是珍贵的药材。

所以这里虽不被普通人喜欢,但却为医者钟爱。

而这里最富盛名的草药,便是大名鼎鼎的启越竺了。

医书中云:启越竺草,救人百疾。

然如六月天里降飞雪般千年难见,启越竺草也极为稀有,常身处绝境,万丈高崖的峭壁、吞噬万物的沼泽、瘴气毒侵的深林,才或可一见启越竺。

像一朵盛开的白莲花,出淤泥不染,静静待在最危险的地方。

自讨苦吃,却又独自美丽。

也不知它到底是不是这危险抛出的诱饵,只等着猎物上钩。

青山谷深处,一个身姿轻盈的女子纵身几跃,便跃上一处安全的高石,她戴着面纱,半蒙着面,应是为遮挡这谷中的湿热与瘴气。

明明是在危险横生的地方,可她却从容不迫,敏捷矫健,机智躲过了种种危险。

懂得避开一碰上就缠绕不休的藤蔓,知道哪些地方虽表面是一样的杂草丛生但其下却是不可测底的沼泽。

不像是第一次来,她似乎十分熟悉这个地方。

“几年不见,你们真是愈发跋扈了。”对着草木疯长,她轻叹道。

她身旁是青山谷最高的一处峭壁,峭壁顶端,是她此行要来的地方。

抬头看峭壁,只见云雾不见其顶,高不可测。

青山谷为人所惧者,在于法术会最大程度被抑制,在这里法力是最不中用的东西。

她手作法,口捏诀,果然还是无一丝灵力出现。

所以,她就得从这底下爬上去,算是以肉相搏。

这些年师傅带她走马江湖,入刀山火海里来去,她早就应付自如,能独当一面,是以她师傅现在都是放之任之,知她足以应付所以并不担忧牵挂。

甚至于她这次来青山谷,也是受了她师傅的贿赂才来。

师傅说只要她采摘回启越竺,那便会好吃好喝地伺候她一个月,保证餐餐都有她爱吃的。

这就轻易将她收买了。

她的师傅早年名扬天下,四海皆知,名为墨憨。

她是墨憨的关门大弟子,唯一的徒弟,名叫江梨落。

墨憨在二十年前就已退隐,低调行事,再不出来指点江山,所以世人只知墨憨,不知有她。

如今新一辈既起,知道墨憨的人也不似从前多。

但她不知师傅当年如何的意气风发,心中也不曾有丝毫功与名的想法,此时她一边努力地向上攀岩,一边在心里为自己加油鼓气。

为了心爱的叫花鸡,糯米糍,粉蒸薯,这万丈高崖算得了啥。

手脚并用,绳刀并起,一刀一刻,沿壁直上。

这边向上攀爬的人影总归因渺小很快便隐没于这重山叠嶂、云深雾饶之中,可空旷深邃、林深云密间,焉知没有他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光影几经变换了位置,她终于爬到了上端。爬上来到底还是累人的,中间接连休息喘息数次,等她离得近了,便看到远远的峭壁上面并蒂生长了两朵洁白的花,是启越竺。

一如既往的好看,但好看是好看,但想得到它,未免也太磨人了。她感觉到身上潮湿粘腻,香汗淋漓,又渴又热。

峭壁顶端的空气薄凉,燥热的身体也变寒凉,猛不丁身体一阵寒颤。

高处突然掠过一道人影。

江梨落未曾料到会有他人的存在。这个地方向来没有人影,就算有,难道就恰巧知道这里有新盛开的启越竺吗?三年之前她和师傅在此峭壁之上曾采摘过一次,其根未损,可再生长,江梨落是算准了三年之后的这几日是它短暂的开花时间。

她在下边稍作喘息休息之时,启越竺已抢先被那道人影摘走。

她眼睁睁看着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男子,一身黑衣,飞檐走壁,潇洒自如,轻飘飘便落到那两朵花的边上,一一摘下那两朵花。

所以好巧不巧,有人和她同时来了青山谷,同时来寻启越竺,难道也同时算准了时间?预知了地点?

江梨落只觉得一口气提上来难咽下去。

也不能说那人抢走了她的东西,毕竟东西也不是她的,但是,但是吧,在她就差一步之遥的时候,一个人横空出现率先把东西拿走。

便是正当竞争输了她也认。

偏偏是好巧不巧,偏偏是飞来横祸,偏偏是不得人意。

怎能甘心。

是以,当江梨落眼见这一男子将仅有的两朵启越竺收走即将离开时,心中天人恶战,若是错过了,且不说刚刚爬上来费的许多力气,再去另找又不知得花上多少功夫。这未免凭空给自己带来更多麻烦,她想到便觉头疼。

干脆上去打一架吧。

赢了把东西拿走,这比另外再去找实在轻松许多。

在她觉着直接就上去跟人打架未免有些不讲道理,正想着要不要先礼貌一点时,那个人已经轻飘飘、行云流水地借藤蔓向下数里。

轻功了得。

还好没直接就上去打,她忘了自己法力失效,现在夸张点说可连蚂蚁都捏不死呢。

“啊——”

她挪动脚步,脚下突然一绊,伴随着一声尖叫,身子落入万丈悬崖。

很快,寂寞空旷的山谷中传来回声。

而她坠崖了。

她……竟坠崖了。

突然悬空带来的失重感刺激到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急速的下坠让她的呼吸短暂停滞,一时间千丝万绪。

但下一秒,便神智清醒。

她摆动手腕,试图使用法力,可周身毫无动静,法力终究是失效的。

她现在仅有手上的一把短刃,鞋尖也配有特制的利刃,这些是她为登山准备的器具。

在毫无凭借的空中,她在等待时机,直到她远远看到下方峭壁中横空长出的几丛树枝,脚便轻轻触上峭壁,借助轻轻摩擦的力,一遇凸起便顺势借一个向上的力,缓冲这坠落的速度,几番借力,坠落之势便缓了下来,但还是猛跌在那歪脖子树上。

跟着树枝子上下猛得晃动了好几下。

小腿直接从一截断枝锋利的断面上狠狠划过,额头也被硬物磕到,手掌擦伤,狼狈跌相。

手掌因大面积擦伤,细细密密有些麻麻的疼,她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摸到了一点点血,血不多,应该只是简单的磕伤,掀开自己的裙角,看到小腿流的血染红了青衣。

触目惊心,她又一把盖上。

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原来她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爬上高崖再跳个崖呢。

白费了老大功夫,赔了夫人又折兵。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毕竟她还在半空中呢。从这颗横长出的歪脖子树上往下距离地面,依然有很长的一段的距离。

她能爬上来,当然也能按照原来的方式爬下去,只是她现在受了伤。

四处望去时,才发现,斜上方不远处竟有一个黑压压的洞口。洞穴前慵慵懒懒靠坐着一人,正一脸戏谑地望着她。

虽然刚刚不曾看得仔细,但从身影还是能够认出眼前这人就是摘取药草的人。

离得近了,她看清他的样子。一张高冷孤傲的脸,带着三分漫不经心,三分肆意邪气,三分消极厌世,最后带着一分欠揍。

公正地说,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而且他能在这万丈绝壁之上还能施展绝妙轻功,可见武功法力不凡。

青山谷限制法力,但似乎不怎么影响的了他,更是一绝。

可好看又怎样,厉害又如何,他不仅摘走了药草,还未曾对她施以援手。整个青山谷都听到她的一声尖叫,她不信他会听不到,虽然别人并没有救自己的义务。

只是他这么看着她,岂不是刚刚出丑的窘态都被他一览无余了?他脸上的表情,验证着他就是以一种看笑话的姿态坐在那里。

江梨落手指无意间碰触到自己的脸,还好还好,有面纱蒙面,羞耻的心情一下子消失大半,反正他也不会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一时间里,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她对他是有些恼怒在的,遂并不愿与他说话,但很显然他也没有要主动和她说话。

可能他只是想坐在崖上看看风景,恰好她撞进了他的视线里。

明明看到有女子坠崖,也不愿施以援手,反倒慵然自若地坐在那里不动声色。

已经对视,在这空旷的、辽远的、人迹罕至、不见鸟兽的半空之中,峭壁之上,不说点什么更奇怪吧。

“你就不能救一下我嘛?”江梨落最后还是开了口,本以为会是气急败坏,可话出了口却是声音轻颤,含羞带怨的。

这么做小伏低的姿态。

江梨落自己听着,差点饶舌咬了舌头,觉得自己脑袋被门挤了。

隔了一会,那人才轻嗤一声,全然无半点怜香惜玉,缓缓道:“为什么要救你?”

“……因为你长得好看,因为你本领高强,因为我需要你呀。”江梨落索性继续可怜巴巴道。

他随手摘过峭壁缝隙中生长的嫩草把玩,“你需要我,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有什么好不信的,”她把身上的伤口露出来一一给他看,“你若是帮帮忙,这些伤就不会有了。”

少女身子娇嫩,肤白若雪,伤口流淌的大面积的血在雪白的肌肤上更让人触目惊心。

看上去明明该很疼才是,可他冷眼看到她也只是皱了皱眉,仿佛司空见惯般不以为意,连简单包扎都给自己免了。

他挑了挑眉,有些不怀好意地弯了弯嘴角,“那我就帮帮你?”

随即,只见他从上方一跃,重重落在支撑着她的歪脖子树上。这可难为这些树枝了,承担一个人的重量已经是极限,再来一个岂非要了它们的老命。

江梨落被他这突然的行为惊到了,“你这是?”

下一刻,小树枝子猛得晃动,断了!

又猛得来一次自由落体,身体再次悬在半空,恰时一阵强烈的光线照进她眼里,江梨落有些头晕目眩,本就受了伤,这一次难保能平安落地。

她兀自担忧时,没成想有一双手环上了她的腰,稳稳托住了她,她随即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这就是他说的帮帮她。

啧啧啧啧啧。

这种常见的被人抱住的戏码她不知遇到过多少回,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嘛,从善如流,顺手推舟。

她装的倒是像模像样,微微皱眉,脸色有些紧张,两只手不自主轻轻抓紧他的衣服。

心中感叹自己演技还算不错。

直到对上面前这人的眼睛。

这个人的眉眼近看时更加好看,如墨的瞳孔,幽幽深邃,疏朗的眉目,落落大方,轮廓棱角分明,此时不带邪气,更加赏心悦目,此时他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促狭的笑意端详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视线只触碰了十分之一秒,双双弹开。

像是最敏锐的动物嗅到危险时的本能反应。

最后好歹是平安落地,她虽心下腹诽,面上却不计前嫌,也不忘把戏做足,屈膝柔柔向他道:“多谢公子啦。”瞧着温婉纯良,善良无害。

他嘴角一勾,冷漠又疏离,“不客气。”

她伸出手,掌心摊开,上面躺着一个小巧可爱的药瓶。“喏,这个送给你。”她眼眸似粼粼波光轻柔,又一派小鹿天真,殷勤厚意,看着只是在单纯地以礼物报答他。

他瞥了一眼,明显对它没什么兴趣,脸上颇为傲娇:“不要。”

她径直把药瓶塞在了他手里,“给你就收着,又不会要你半两肉,而且,”她故作神秘地一顿,“我赌你肯定会需要它,不出意外就在今天。”

男人不置可否。

“现下我还有急事,就先行一步了,公子我们有缘再见。”说罢她朝他一笑,不知真情还是假意,反正寻常人看见只会觉得这笑容让人如沐春风般。

江梨落未等他回应,便转身离开,青山谷环境复杂,她几乎片刻间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摩挲着手中的药瓶,瓶身通圆,月光白色,其上还用朱红绘着一张俏皮的鬼脸。待回过神时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检查启越竺时,发现只剩下一朵。

所以,这一瓶药就是她给的补偿?

自己被骗,他倒也不恼,只是那女子竟能在他眼皮底下悄无声息拿走他的东西,难不成身体差到反应能力都变差了?他脑海里浮现出刚刚那女子的眼睛,媚眼灵动,摄人心魄。

难道他还能被美色迷住不成吗?

他晃了晃脑袋,无奈一笑,蓦得体内一股气流凶猛涌上,他咳出了一手的血来,脸色瞬间看着憔悴了很多。

他看着手中的药瓶,想起了她刚刚说的话。

她又是怎么看出来他身上有伤的。

体内气流依旧翻滚得厉害,尽管难受可他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兀自运功强压下体内气流。

而药瓶被他揣进了怀里。

江梨落跑了大老远,确保再见不到那人之后,掏出了藏在怀里的东西,正是启越竺。

是她在空中被抱住的时候,偷偷拿走了一株。


她在一处溪水旁简单包扎了伤口,便回到不君山。

不君山位于南北两城交界之处,北临车徽,南接长轩。

山水清秀,风光无限。

关于不君山,民间也有传闻。

几年前,有一小城丹涂,突发瘟疫,几乎无人幸免。一经感染者,身体发麻,面部生疮,溃烂囊肿。

有一老一少,蒙着面,飘然来到此地,不语一言,只为人治病疗伤,解除疫情,临走时留下药方,供他们清除余毒,至此消灾。

两人如天降神医,悬壶济世,丹涂百姓感恩戴德,跪首拜谢,纷纷拿出钱财礼物报答他们。

那老者挥挥衣袖,半分不要,他那徒弟跟在他身后,身量是少年模样,但戴着面具不说一语,也一副少年老成之态。

百姓不知他们姓甚名谁,是何身份,只知他们二人是师徒关系,看他们来去方向,像是不君山一带而来。

这一师一徒,正是墨憨和江梨落。

后来人们道不君山的一师一徒,都以为他们是得道高人,行事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实则师傅是个古怪又可爱的老头,徒弟是个天真却顽劣的姑娘。

江梨落回到了不君山,便听到师傅远远地喊她:“哎呀,我的好徒儿回来啦!”

师傅笑嘻嘻地看着她,目光殷切,待她走近,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

江梨落努努嘴,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放到他手里。

正是她从那男人身上偷来的药草启越竺。

“你可再找不到别的跑腿的了。”

师傅嘻嘻笑着,比划着两个指头,“我的好徒儿一出手,一个顶俩。”

墨憨此时正在研制一味药,所需药材众多,且其中多数都稀奇珍贵,反正最后搜集药材的任务就落在了江梨落身上,今日她总算是把最后一种药草也拿到了。

“反正好吃好喝,可不许赖了。”

“哎呀,师傅赖谁也不敢赖你的!”

江梨落的师傅墨憨,中年发福后便长得祥和喜庆,憨态可掬诚如其名,笑起来颇有些像弥勒佛,且精通法术、医术以及各种奇门遁甲之术,尤其医术造诣登峰造极。

江梨落自幼被他收养为徒,师傅对她来说,亦师亦友。

她从青山谷回来的这晚,师傅准备的晚餐十分丰盛。平日里吃饭用的矮桌被搬到屋前的院子里,虽说是院子,可也没有围栏,几棵树,一座池便是天然的屏障。

叫花鸡,红烧猪蹄,清蒸鲫鱼,茄子羹等食物摆满了整张桌子,色相味佳,满院飘香,光闻味道就能让人肚中饥饿,从而食欲大增。

江梨落发现师傅这晚竟颇为大方地拿出了他私藏的好酒,他平日虽嗜酒,但私藏的好酒他也不是随意就愿拿出来喝的。总是一个让人愉悦的好日子或者值得纪念的大日子,他才会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一瓶,还得慢慢地品,小心地喝,一点也不浪费。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东风吹过原野,阳光照耀大地,日子一如往常,江梨落没觉得今日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天未黑,月初上,晚间清风至,小院任平生。

江梨落瘫坐在竹椅上,拿起筷子一一往碟子里夹食物塞进嘴里,直到塞满,才满意地慢慢咀嚼着,好好享受着这幸福的味道。

师傅给她倒了一小杯酒,她拿过喝了一口,酒的辛辣与醇香和食物的美味交糅,味蕾为之颤动与欢呼。

待到食物全部咽进肚里,大饱口福,满足了口腹之欲后,她才有了闲心,抽出空来问道:“怎么的今日里这么高兴?难道我不在的这几天里,有好事发生?”

“害,日子还不是这个日子,有啥好事情能发生。”

“都舍得拿出这酒了,难道没有好事发生?”

墨憨还待卖个关子的,但是又忍不住“嘿嘿”一笑,“你猜对了。”

江梨落知道果然有事,先舒舒服服地将腿翘了起来,摆起一副听八卦的姿态,边吃边道:“说吧,发生什么好事了。”

“你师母,啊不对,她,下个月会来这里。”墨憨说罢,憋不住笑了又笑,像个收获天大惊喜的天真的孩子。

“想和师母再续前缘了?”江梨落注意到自己师傅刚刚称呼“你师母”后又换成“她”,知道他心情有些小激动与小羞涩,师傅和师母很早之前就分开了,可师傅现在明显对师母旧情难忘,回归到最初的悸动。

“小孩子瞎说什么。”墨憨说完抬头灌了自己一杯酒。

江梨落不客气地“切”了一声,抬起一只腿搭在凳子上,手里拿着猪蹄嚼得起劲,半嚼半咽间大言不惭道:“我还不了解你。”

她把师傅的脾性拿捏得死死的。

据师傅说,他们年轻时曾有过一段十分恩爱又美好的日子,两人不是冤家不聚头,不打不相识,相识又相爱,相爱时如胶似漆,你侬我侬,郎情妾意,好不浪漫。

师傅虽然将他们曾经的感情说得十分热烈美好,但江梨落却不大相信,因为她觉得师傅的性格怎么能匹配得了特立独行,敢爱敢恨的师母呢?

她印象中的师母有十二分的气韵和美貌,性子刚烈,宁折不弯,谈吐举止自有铿锵和傲骨,是一位铮铮女子,大气而不拘小节,自由且浪漫,对生活有着极致的追求。

而师傅,已经提前迈入中老年生活了。

但她也只见过师母一次,还是在很多年前。

她啃完手里的猪蹄,端起酒杯浅浅咂摸了一口,“可惜,师娘对你理都不理。”不过她这声情状貌,叹息是假,嘲笑是真。

真是墨憨的亲徒弟。

墨憨对自己徒儿的打趣又气又笑,作势就要给她一个暴栗,但到底没打。

江利落往嘴里多倒了一口酒,酒入口嘶啦嘶啦的,她被辣得直叫。

墨憨看到她这样,一脸严肃地夹了一筷子菜,借着低头吃菜的空挡忍不住抿嘴偷笑。

被江梨落眼尖发现了,知道肯定又是师傅干了什么坏事,“死老头,故意给我喝这么辣的酒?”

她被惹恼的时候经常这样没大没小的称呼她师傅这个老头那个老头。

墨涵大部分时候都不在乎她这么称呼自己,他自己心态有时就像个小孩一样。

两人的相处模式相对而言比较随性自在。

“这好酒可不就是这样。”

“这就是你当宝贝一样珍藏的酒啊。”她拿起酒坛四下观摩。

墨憨一把抢过,生怕她一怒之下把它给摔了。他抱住酒坛背过身,傲娇道:“你不喜欢喝,我还不乐意给你喝呢。”

……

酒足饭饱后,江梨落问:“师傅,这几日古明市集是不是要来了。”

墨憨算了算日子,“噢,是呢,好像是到日子了。”

不君山到底地理位置比较偏僻,它虽属于轩辕城,但离中心城区较远,附近都非富庶之地,所以寻常的市集是有的,但都普普通通,商品匮乏,玩乐不多。但好在每年都会有一次大的集会,俗成古明市集,它是全城各地的商贩汇聚一起,从南到北按顺序次第举办。

算日子,古明集会这时候就该到不君山下的不君镇了。

古明市集,一年一度,十分热闹,普通老百姓们都会拖家带口到市集上玩一趟,通常市集上不仅有很多好吃的,还有很多好玩的,卖各色玩意的都有。

齐聚在一起,是一年一度的盛会。

“那我明日下山去玩,您老人家就好好炼制你的丹药吧,等我下次回来带好东西给你。”

“去吧去吧!在外别把小命丢了就行。”师傅挥挥手,示意她去,他现在是一门心思炼他的丹药。

次日。

她来到古明街,正是街市热闹的时候,各路商家挂起招牌,大大小小琳琅满目,路上人来人往,车马轩昂,商贩叫卖声不绝。

她正走着,看到一处招牌,上面写着“测字吉凶,命相八卦”,旁边一位算命先生正坐那给人算命。

她近日倒是学了很多命相知识,正愁无用武之地,这次看到便蹭了过去,只听那算命先生朝他面前那老妇人道:“你孙儿命中犯水,凡去水边都要注意,要紧要紧。”

老妇人向他道了谢,待她离开后,算命先生看了看站在旁边的江梨落,“姑娘,看相么?”

“老先生,你怎知那老妇孙儿命中犯水的呀?”

“我当然知道,女娃娃不算命一边去。”他不客气地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江梨落浑不在意,就坐了过去,“我也会,我帮你算命。”

过往路人看到这里坐着个仙女似的姑娘,都纷纷过来算命,江梨落给他们算命算得不亦乐乎。

待人走尽之时,她面前长身玉立站了一名男子,“这般厉害,不妨也给我算算?”

声音像石子落入深深湖水,沉稳中偏又能带着点轻佻,男子径直在她面前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一顿,却不动声色,微微莞尔,回答道:“公子想算什么呢?流年运气?事业?姻缘?”

“……”

“嗯?”

“东西丢了,能算吗?”

江梨落:“ ?”

“昨日有人当着我的面顺走了一样东西,我想请你算上一卦,告诉我她是怎么做的?”

两人目光定定对上,端详,审视。

他要看她是何方妖孽,她要看他的意图何在。

难道是被认出来了?

可她昨日明明蒙着面,而且她现在衣服也换了,头发也不是昨日的装束,怎么就能这么快被认出来。

戏本子里蒙着面的人从来都不会被认出来。

怎么一到她这里就行不通了呢。

此时此刻又遇见他,巧是巧了点,世界瞬间变小了。

咳咳咳,尽管如此,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既是已经装作不认识,她不介意再装一会,人生嘛,有时候就得拼一拼演技,想到昨日在他面前演的是一个乖乖女,她便道:“若是告诉公子,公子有何赏钱?”

她也没真的想要什么赏钱,就在他要开口之时,她微微探身凑近他,在他耳边柔柔地道:“其实很简单,女孩子的手,缠绵温柔,化骨绵掌,所以喽。”说罢浅浅低笑一声,退了回去。

柔软娇憨的声音从耳侧传来,气流轻轻带过,痒痒的。

她眉眼带笑,完全看不出做了亏心事的样子,“小女子不才,只看出公子近日里坏事呢,便是受了重伤,好事则是桃花运正盛,对吗?”

他轻挑眉毛,不置可否,还未答言时,只听她道,“公子的桃花运来了,请看!”她往他身后一指。

可他并没有回头看。

江梨落手僵僵地伸了回来,“怎么,不喜欢女人?再不看就没了哦。”

“眼前既然有一位,谁还愿意往后看?”旁边的算命先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插口,“有你在,这公子哪还顾得上别的桃花?”

嘿,别说,这算命先生关键时候竟然还能说出来这么有道理的话,江梨落看了他一眼,反省自己刚刚是不是把人看轻了。只是这老头有点明晃晃砸她招牌,她眯起眼,也不知是真笑还是假笑,笑吟吟道:“先生莫不是高看我。”她看了眼年轻的男人,后者眼里多了几点玩味,她抱歉地朝他笑笑。

“我从不做砸自己招牌的事,若是砸了你以后再来找我就是。好了小丫头,”这算命先生从他的包裹里翻出来一个符包,不容她拒绝地递给她手里,“这个送你,算是谢你刚刚给我揽来的生意,你快跟着这位公子走吧,我要继续给人看相了。”算命先生摆摆手,示意她走。

什么叫跟着这位公子走,她才不想跟着这位债主走。

可是还好她脸皮蛮厚,她走到那男子旁边,站在他面前尴尬地咳了一声,“公子,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免得打扰人家生意了不是。”

“好啊。”他也不客气。

不过,这里也没什么地方可换的,在市集上逛就好。

算命先生给她的符包,设计简单,上面的图案倒是好看,她随手把它挂在自己腰间。


他俩并肩走在一起,江梨落悄摸打量他的神色,见他神色平淡,似乎没有对她生气或是怎样,不由得开始套起近乎,“我们还挺有缘分的是不是,昨天刚见面,今日又遇到了。不过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呀?”

毕竟她今日模样和昨日大有不同。

她也在转念之间想明白,反正现在药已经拿给了师傅,如果他要她赔,她就再去找一株赔给他就是。

“很难认吗?”随后他又打趣道,“我的桃花我还能认不出?”

江梨落敷衍地应和着笑,她可不想当他的桃花,便开始瞎编,“你说笑了,你这样身份的人怎么能和我们这种凡夫俗子混在一起。”

他轻嗤一声。

“呵呵……,”她暗自扶额后又接着说道:“看你气质打扮,应该不是这里的人吧?是特意来逛这古明市集吗?”

他有些不屑,“市集有什么好逛。”

那您别逛了,不如在此分道扬镳。江梨落心中想这么说。

转念又意识到,他总不会是知道偷他东西的人会在这里出现所以才来这里的吧?

不会这么厉害吧。

“那你……”她有些惊疑地看着他。

“嗯,”他斜睨了她一眼,“我就是来找你的。”像是洞穿她的想法,让她无处遁形。

“噢,看不出来你这么厉害啊。”那你昨天怎么没意识到我偷拿了你东西呢。

他从鼻腔轻哼一声,有些揶揄,“怎么不叫公子了?”

“你现在还觉得我像是会叫别人公子的人嘛?想听我叫你公子也行啊,不过那是另外收费项目。”

“新鲜出炉的荷花酥喽!”

“好吃得嘞!”

“都有都有,别抢别抢。”

不远处传来一阵带着荷花酥香味的叫唤声。

江梨落寻声看到一处蜂拥的人群,她眼睛一亮,全然忘了她正在和人嘴上交锋,随口丢下一句:“你在这等我一下。”便小跑过去挤进人群。

等她出来时,手中已经拿了一包点心,她拆开来,往嘴里塞了一块荷花酥,香甜酥软,味道缠绵丰富。

一瞬间,也把吃货的属性暴露无遗。

倒是把一旁等她的男人看得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好不容易买到的,快尝尝,这荷花酥可有名了。”她把点心递到他面前。

他看了一眼便撇过脸去,“不用了。”

“你不吃?这么多人抢着买呢。”她再拿起一块品尝,忍不住点头,“很好吃诶!真不尝尝?”

“不必了,我不吃甜食。”

“噢。”不吃她也不强求。

可是她吃东西真得很香唉,好像她手里的荷花酥是全天下最好吃的东西。他忍不住问道:“真有那么好吃吗?”

“真的啊!要不要尝一口?”

他还是拒绝。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一致没有提起昨日启越竺的事。

她不说是因为她拖着不提,至于他为什么没有现在就提,那她就不知道了。

她宁可风雨来得晚一些,天真乐观地想着一些小事拖一拖就没了。

但事情从来不会被拖没。

只听前面突然传来一阵热烈的鼓掌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江梨落是个爱凑热闹的,赶上去看时发现是一群人在投壶,周围的人正在为一个少年精彩的表演捧场叫好。

那白衣少年大概十三四岁年纪,一看就是出身于富贵之家,又不失英气。

只见少年手中五支箭并举,一齐射出,五支箭竟在空中排列成相继的次序,一一稳稳地落入壶内。

江梨落看出这位少年巧妙地给了五支箭不同的受力,不由地暗自赞叹,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率先鼓起掌,“真棒!”

那少年闻声高看了她一眼,余光看到她身旁站着的男人,不由得默默挺直了脊背。

“这就棒了吗?”男人听到江梨落的捧场,淡淡地问了一句。

“人家小小年纪水平能这么高,很棒啊。”江梨落回道,至少她像他这个年纪可没这样的好功夫。

“这难道不是常规操作?”他挑了挑眉,“我在那个年纪,闭着眼睛都能中。”

她深吸一口气,“知不知道你这么说很欠揍?”

“实话而已。”

“这么厉害,要不你去露一手?”

他斜睨了她一眼,“求我的话,我或许考虑一下。”

好在江梨落发现他是在开玩笑,不然她可能会翻他一个白眼,“你不去表演那我才不会信你说的嘞。”

突然,她隐约感觉到原本顺滑的空气中渗入了一道阴冷的风。

她头皮一麻,感知到这是危险的信号。

这一道风来,只是开始,随即每飘过一阵风,原本热闹明亮的街道便被裹上一层冷飕飕阴暗的气氛。

西风渐起,阴冷,黑暗。

下一刻,原本闹嚷嚷的街道渐变得寂静无声,商贩们的摊子还在,人不在。

转眼间长街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好像刚刚一切的喧闹都是假象,好像这里是一个早已布置好的陷阱,只等他们落网,或者只是等她。

江梨落被眼前这不真实的景象弄得恍惚,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不知道自己成了谁的猎物。

周围开始一片死寂。

妖风吹着未关紧的门,发出怪异的“吱呀……吱呀”之声。

怎么有点个可怕呢,江梨落在心里哭爹喊娘,却忘了她没有爹娘可喊,唯一让她安慰的是身边还站着一个活人。

“这是怎么了?”她问他。

“……”她没有回答。

她朝他靠近了一步,“喂,你刚刚说,你小小年纪闭着眼睛都能中是真的吧?”

她不放心地想要确定他是个厉害的人物。

“假的,你看我像吗?”

江梨落看着他吊儿郎当的模样,认识到他和她是同类,一样都是不靠谱的人,当机立断决定:“那我们走为上计。”她拽着他要往右,觉得往右不好,又拽着他往左。

难得她逃还不忘拉着他,总归讲一份义气。

他嘴角勾了勾,“你看身后。”

早在第一阵风起时,他身子一寒,便感觉到了不一般。他依旧站在那,冷眼旁观着周遭环境的变化,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西边的风竟然吹到了这里。

再望去时,人果然还是追来了。

暮色四沉,街道须臾间变得阴冷昏暗,街道尽头,不知何时立着一人影,也不知是人是鬼,一身宽大的黑袍,篷帽掩住了他的眼睛,显得阴森诡异。

当江梨落转过身时,觉得话本里的鬼故事也不过如此,当即倒吸一口凉气,躲在了男人的身后。

“鬼王厉害啊,从西境直追到这里。”

???

他认识这个鬼??

她小脑袋转得快,顷刻间就意识到鬼是来抓他的,跟她没关系。

意识到这一点,她便想丢下他原地逃走。

她躲在他背后,小声闷哼哼地说道:“大兄弟,既然人是来找你的,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这话说得可谓十分没有义气。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莫辨。

真不好意思,她的义气真就只有零星半点。

下一秒,她就捏了个诀,逃得离战场十米开外了,直到远离硝烟,处在相对隐秘安全的位置。

原地,鬼王没有回答他的话。

只见黑影一闪,那鬼王就已经站在他面前,“你不把东西交出来,天涯海角我也会追到你。”话还没说完,便发起攻势,掌峰狠辣,毫不留情。

他还手之间,嗤笑道,“什么东西,我可不知道。”

“不知道?”黑衣人冷笑。

迎着鬼王强烈的攻势,两人较量了几个来回。

而他先时本就受伤未愈,不应强自应敌,不多时,便被击得倒在地上,咳出了血。

他嘴角扯起一丝近纨绔子弟般浑不在意的笑容,“不过是偷了你们公主的心罢了,难不成你让我还给你们一颗心吗?”

“你利用公主盗走了我族的圣物——”

“停——”,他轻喘一口气,“我早说过,你们的圣物给我我也不一定瞧得上,你们若真想知道是谁盗走的,就该问问你们的那位——”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凌厉的掌风突然直打在他身上,防之不及,硬生生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他委实狼狈,看清来人时,咬牙忍痛,颇带讽刺地对来人说道,“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此番情景一一落在了江梨落眼里。

嗯,她又悄悄跑回来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只是想到了他身上有伤,只是想到了她到底欠了别人东西还没有还。

她隐身在一个不会被发现的角落里,冷眼旁观。

她眼见那人受伤在地支撑不起,面色苍白犹似将死之人,唇角带血更添伤亡之态。

可他面上却不动声色,还能打趣调侃伤他之人,而藏在背后微微颤抖的双手暴露了他此刻身体的透支与无力。

受伤实在是很严重了,他艰难缓慢地握紧双拳来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

江梨落觉得自己大概能体会到他现在的难受与痛苦,她两次接触他,虽他面上风云不显,可偶然碰到他脉搏却探知到他体内有不轻的伤,这时又遭重击伤害,看形势便知他虽不是凶多吉少,但这伤势至少也会让他苟延残喘一番。

都这样了,开始为什么不跑呢。

有什么好逞强的。

她从来就不是圣母一般的性格,只是此刻她在暗处细细打量这位男子,纵是受伤在地,全身上下却自有一种不羁风度。一双凤眼斜睨着他面前的两人,嘴角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却不掩眉眼深处仿若刻骨般的冷峻,嘴唇也兀自有些发白,额间散落的一缕碎发经一阵风吹飘然拂过他的面庞,看其模样虽憔悴至极,落在江梨落的眼里,却竟多出了一种风流。

那姿色真是让她心生慕意,也无端让她有了英雄救美的意气。

此时,被称为鬼王的那人在听到他说的话后,神色不明地瞥了来人一眼,“黎曾你来干什么?”

“自是做和你一样的事了。”

江梨落见那男子撑地缓缓站起,眉眼冷冽,对鬼王道,“家贼难防,你若是不信我的话,回去详细查查就会知道我所言非虚。”

“哼,死到临头还在诬赖。”鬼王未及说话,倒是黎曾怒眼圆睁,间或有些不易察觉的气急败坏,话未完就又要发起攻击。

“杀人灭口吗?我怕是要让你失望了。”他放在身后的手早已暗自汇聚能量在话毕的那一刹那向前纵横发出,直逼得面前两人后退数十步并在最后那一刹,能量化为一面巨大的屏障暂时挡住了两人。

那两人的法力自然不会弱,只是能产生如此效果逼退他们,实是他耗尽了自己最后所有的力量,他本想在能量化为屏障挡住两人的片刻走掉,可是却意外地发现自己身体有些支撑不住。

时机只在片刻,若是失去了可能就——

就在他晃神之际,一人闪现过来扶住他,带他离开了此地。

救他之人正是江梨落。

看到是她救了自己,他嘲弄地问道:“不是跑了吗?”话毕嗓间一阵血腥难受,又痒又呛,重重咳了数声。脚下开始虚浮,走路不稳,有些摇晃。

她拽着他的胳膊环搭在自己肩膀上,拖着他走,“跑了我就不回来了。”

“没看出你还挺有良心,”他身体微微倒在江梨落身上,闷声说道,“往南十五里有一座庄子,去那。”

虚弱低沉的声音在江梨落耳边响起,她看向他,知他伤得不轻,立即便赶去了那所庄子。

到达时,匆忙间她扫了一眼整座庄子,见这庄子坐卧于青山绿水之间,与山水一起仿若一幅淡淡的水墨画,与自然相宜,宁静淡泊,不着重调。虽然如此,她灵敏地感应到这座庄子大概于外被人用法力设置了一层隐形的极强有力的屏障,无外他说要到这边来了。

一进庄子,他其实是有些再支撑不住的,躺倒在床上,“我歇会,你自便。”

便闭上了眼睛。

江梨落戳了戳他,一动也不动,便嘟囔道,“哪里是歇会,明明是自己昏了过去。”


她坐在床沿边凝神给他搭脉,脉象紊乱,凶异非常。

她心下微微诧异,双眉微蹙,这人五脏六腑都受了重伤,体内尚还有几股凶猛奇异的气流不停涌动,看脉象这情况至少持续了一些日子。

这种情况下他是怎么做到看上去云淡风轻的,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想看清楚眼前人是什么妖魔鬼怪。

却看到他在昏睡中因痛苦而皱眉的神情。

原来不是不痛啊。

她小心将他上身扶起,坐于他身后,开始给他度入灵力疗伤。

她师从墨憨,从小便习医,虽比不上师傅,但在医术上也已算得上精湛。她知道在现有条件下不能根本治好他的伤,所以此番只意在暂时压下他体内的气流,简单治疗体内伤口。完成之后,她便将他平躺放好,盖上被子,然后出去寻药煎药,一阵忙活。

等熬好汤药回了屋内时,他尚且昏迷未醒,她捏他下颚,让他张嘴,一勺一勺将汤药灌了进去。

喂好药,将碗放置一边,计算着时间大概半个时辰内人会醒来,短时间内他身上的伤病大概不会再犯了。

彼时已即将入夜,庄子因所居地理环境甚好,江梨落从窗外能看见远方青山隐隐,温柔叠嶂,以及新初的月亮,此时正被云儿半遮。

四下如旷野般寂静,间或有鸟儿吱叫。

她望了望窗外景象,眼光又重新落在床上躺着的人身上。

窗外暮色四合,窗内孤灯一盏。眼前人,于她而言,实是陌生人。她坐在凳上托腮细细打量着他,从眉至唇,但觉其眉若剑,鼻如峰,唇薄敛,肤凝削。

观其面容,像雪山冷绝,像冰河刻骨,像……

突然,人醒了…一双凤眼微睁,便若雪天里忽增了一枝腊梅,你却独叹这梅花些瘦,眼眸中落寞与孤寂,一闪而过。

“醒了?”

他坐起来靠在床沿,觉得身子此时好受得多。

“感觉好点了吧?”

他点点头,昏睡中感受到了一股持续不断的轻盈灵力度入体内,让他体内安稳了不少。而这短时间的大量灵力输出会极大消耗一个人的能量,他不由得看了看她。

“刚刚为什么用那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他好笑地等着她回答。

她无辜地眨眨眼,回想自己刚刚是怎样看他的,“为什么这么问,我怎么奇怪地看着你了?”

“直勾勾地——看着我。”

“……”

许是刚刚为他输入灵力以及一顿忙活让她有些劳累,在坐下休息的这半个时辰内,她放松的同时,心境也随着周围一片撩人的安静而变得稍显平和,也因为劳累而有些无力,说话的声音都轻了很多。

她轻轻吐了吐舌头,跟着打趣:“难道我还能弯勾勾地看着你不成?”

“左右都是想看着我呗?”

巧了不是,他逗趣,她也喜欢逗趣。

她轻轻一笑,“那你长得这么好看,大概我在想着怎么把你给吃了吧。”却不知此时她却像冬日里的初雪,一切都恰到好处。

眼波流转间,几丝狡黠顽劣之外,是很多生动的,难得的温柔。

他这番才好好地看向她。

水蓝色华衣裹身,衬其曼妙身材隐隐若见,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细腻的锁骨,薄施粉黛,色若春晓,月华流动仿若轻柔抚摸在她的身上,眉眼间收敛了平日里的亮色光芒,盈盈如水。

然这一袭水蓝却在此时给她凭添了几分优雅,举止间神色自持,一举一动皆可入画,便只坐在那,就可让人直接联想到如画中的生动怡人,跃然纸上。

他纵见过世上诸多貌美女子,可也觉她容貌倾城,旁人无出其右。

在这世间,不可无一,不可有二。

他由她拿起自己的手把脉,手上传来她指尖薄凉的柔软触感。

诊完,看她一脸轻松,就差吹个哨以示快乐的模样,他眉峰一挑,问:“诊出什么了,这么开心。”

“诊出你快要死啦。”她揶揄道。

“门在那里,不送。”

她用手指报复性地戳了戳他,“挺凶的嘛?”

他被戳得有些痒,动了动身子,枕手笑道:“逗你的。”

她瞪了他一眼。

他心中以为她应如狐狸般狡黠,可却又几次见她性子柔软,软糯乖巧。

“为什么救我,看我长得好看?”他扯着不太正经地笑,调侃她。

“这不是稍稍对你有那么一点点的,”她用手指比划出一点点的样子,“歉意嘛——”

“一点点歉意也值得你度那么多的灵力为我疗伤吗?”

看到他认真的神情,她本是乖乖坐着,这时将一支手臂撑在床边的桌子上,身子往前倾,单手托腮懒洋洋又有些娇俏地看着他,“你这么说,怎么,这就要对我感恩戴德了?”

这句话刚说完,谁知他就不住地咳嗽,一阵猛咳,手紧捂着胸口。

“喂,你是故意的叭,你这也太贬损我的医术了。”她有些恼怒。虽说不可能一下治好他的伤,但好歹她刚刚也认认真真耗费了许多精力,以她的医术,就这样吗?这可是她引以为傲的医术啊。

“抱歉,”他止住咳声,“我不咳了”,却止不住,脸色发白,闷声地一下一下咳着。

“倒也……不用憋着。”她看他这样,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

哼,这纯属意外,她心里嘀咕,拿出随身携带的针灸,“你若是愿意,我便用这个再给你捣鼓捣鼓?”

“没想到也能看到你医者仁心的一面,”他微微弯起的嘴角更衬出脸色的苍白与身体的无力,“只是我身上多伤口,怕是难以找准穴位。”

“你这细胳膊嫩腿的,”她取笑他,“能有多少伤口。”

“细胳膊嫩腿?”他像看见蛆爬在面前一样难以忍受对他的这种描述,脸色都变了几变,伤亡的神色带点铁青。

她没有注意到他浑身不自在的神色,还在摆弄自己的针具,“不用担心,就算你后背上面目全非,我也能找准的。”淡淡的语气,没有丝毫的矜傲,难得还表现出一点谦虚。

他做出了然的样子点了点头,“所以,现在在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夜晚,你是要给我针灸吗?脱衣服的那种?”

“脱衣服我见得多了,你倒不必害羞,只把我当正经大夫就好。”她眨巴眨巴眼睛状似无辜地说道,实则心里想的却是吃亏的是你又不是我,白白的豆腐当然要占便宜了!

“呵,我害羞什么,我只麻烦你待会看看清楚,我是不是细胳膊嫩腿。”他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何乐而不为!”她说得光明正大,可以说胆大妄为。

他撇了撇嘴,到底还是没说什么,背过身解开上衣。

与此同时她乖乖地在一旁摆开她的针具。

等她抬眼看到他的后背时,有些发杵。

面前满是狰狞伤口,血肉模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有的结痂,更多的还是新伤,她呆了半晌,头皮都有些发麻,这明显像是经历过酷刑,身体仿佛也共情般感受到了这些伤口应该带来的疼痛,汗毛突起带来一阵冷颤。

他见她没有动静,以为她觉得太过恐怖,便想要穿起上衣,刚一动作,手便被她止住,“还没开始呢。”声音暖糯,他听着竟觉得有些香甜可口。

她动作轻柔,他倒不觉得疼。

“你像是天天被打——”

“不至于。”懒洋洋的语气。

“很疼吧?”她轻抚过他的伤口,感受深浅。

他身子微僵,半晌后,道,“疼。”

“你看着,也不像能被人虐待的人呀?”

“……哦?那我看着该是什么样?”

“看着应该没人欺负得了你才是……就算被欺负了,也该像个妖孽般大杀四方,直杀得对方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啊,总不至于像今日这般……被他们两个人打得在地上滚了又滚,满地找牙。”

“……”

见他沉默不语,她暗思自己刚刚是不是伤了他的面子,便挽回道,“打不过也能理解啦,你毕竟体内有伤,而且落败的样子,也依旧,不失风度。”

“你在旁边戏看得好。”

“勉勉强强。”

身后的人探头到他面前,他正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狐狸一般的眼睛。

她眨眨眼睛,狡黠灵俏,问道:“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接连两次遇见,他们之间还不曾互通姓名,原本只是过客,可却有了更多的交集。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半晌后方答道:“我姓萧。”

低音沉响,听者心动,仿若被撩。

“嗯!那我姓江。”

“萧承慕。”

“萧承慕,”她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眉眼带笑,接着介绍自己,“我叫江梨落,棠梨叶落胭脂色的梨落。”接着退回他身后,继续行针。

“那,来找你的那两个人是谁啊?”

“……你知道西境吗?”

师傅跟她说起过,是以她有些了解,“巫蛊之国,他们是来自那里的?”

萧承慕点点头。

江梨落也许是有点想继续问他的身份的,但是细想之下又觉无十分之必要,便缄口不言,沉默下来。

“这里离西境那么远,他们为什么要追着你啊?”几秒的沉默之后她又按耐不住开口。

“因为他们认为我是贼呗,说我盗取他们的圣物,然后就是你所看到的那样,像个疯狗一样追着不放。”

贼?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

他眉眼轻佻,嘴角上扬,转过头,看着她:“我不会让人知道我是贼。”

从他看她那一脸玩味的表情里,她听出此话大有深意。

他若做贼,又岂会让人知道。

同时一石二鸟,意在嘲笑她做贼偷了东西,却被人识破。

“你放心喽,你就算是贼我也不会说你什么不好之类的。不过我相信你不是,正如我相信我自己不是贼一样,我呢,我昨日某种行为的确会容易让人产生歧义,”她开始说得理直气壮,说到这里气势渐弱,“我觉得我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单纯是在和你交换,那个,你不是也,也收下了我给你的东西嘛?”

她知道自己在强词夺理,说出来的话十分烫嘴,但还是一本正经继续胡说八道:“一来一往,我们也是好朋友了。”

“呵……”他笑出声,一脸妖孽肆意,“你说的有理。”后两个字音咬得蛮重。

却分明是在嘲笑。

针在手里,她想乱扎。

在所有的针都插入相应的穴位之后,她开始为他施法疗伤。

屋外的夜色更浓,天边明月皎皎,这一轮玉盘悬于天际,在今夜好似更加圆润明亮。

大概十分钟过后,江梨落身体开始有些异样,她心下越来越难受,等她瞥到窗外那一轮圆月时才猛地想起今天是月圆夜。

月亮啊月亮,你可真是会开玩笑啊。

体内开始翻江倒海,胸口隐隐作闷疼痛,她开始不停冒虚汗,不注意间手下做法的功夫就有些不稳,萧承慕自然也感觉到了。

江梨落咬紧牙关,总算熬过了最后的五分钟,随着他体内气流的涌出,背后插入的针也相继飞出。

她心下松了一口气,却陷入更糟的境地,身子一软就要后倒,萧承慕一把拉住,扶过她,“怎么了?”

话未毕,屋外有人声。

夜深人静,竟有人到了这里。她尚未答话,屋外突然响起了一女子的叫唤声,“竹越哥哥!竹越哥哥你在这里吗?”

而江梨落此刻疼得说不出话来,残存的理智让她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即将极其狼狈不堪的样子,看又有人要进来,急促间对萧承慕说了句“我得走了”便落荒而逃般跳出了窗外,赶到了附近一片林子,便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来。

八月十五的月圆夜,是每年的病发之时,她竟把日子给忘了。她浑身好冷,直直刺入骨髓,再也使不上半点法力,瑟缩着,浑身冻得僵硬。

面对痛苦,她强自忍耐。她看着月上中梢,多盼望这月亮赶紧下去,可是漫漫长夜才刚刚开始。

她绝望。

忍着吧,不过是一夜的痛苦。

反正又不会死。她哭着安慰自己。


不知多久后,仿佛进入了一片混沌。

她觉得自己在这一片混沌中一直处于间歇性窒息的环境里,她想要醒来可心脏的位置却不停泛着疼痛,全身心都无限地在被压抑。

是活着痛苦死却不能的一种状态。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突然间身体被腾空抱起,让她抖得从一片虚无混沌中短暂地摆脱出来,她迷迷糊糊间仿佛看到了萧承慕,可一眼后又昏睡了过去。

在江梨落跳出窗外的时候,屋外叫唤的姑娘径直推门而入,在看到房间中的人时,既惊疑又不满道:“怎么是你?”

“不用敲门吗?”萧承慕看着这个招呼不打就进门的人,神色冰冷,微微有些不耐。

还不及这姑娘回答,他人已在窗前,“竹越不在,你马上走。”说罢跳出窗外追了过去。

“喂!烟姐姐在后面!”她急急喊道,可是却没得到回应。

她看着萧承慕匆匆离去的背影,不满嘟囔了几句,“什么态度!真是。”

一会之后。

“茶儿,怎么了?”一道温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一个面容清纯姣好的女子走了进来。

“烟姐姐,竹越哥哥不在,不过你猜我见到谁了?”

这个被唤作茶儿的姑娘姓李名茶,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姑娘,另一个名唤烟瑶,是无尽岛岛主的女儿。

“谁啊?”

李茶清清嗓子,沉声回答道,“是萧承慕唉。不过他刚从窗子跳了出去,急匆匆也不知去做什么。”

听到是萧承慕,烟瑶心中咯噔,微微萌动。

“烟姐姐,你许久没见到他了吧,想不想在这里等他?”

烟瑶微微有些羞涩,但还是点了点头,轻轻说:“是很久没见到他了,茶儿可以在这里陪我等一等吗?”

“当然可以,我当然会陪着姐姐。”烟瑶对萧承慕有意,李茶是知道的。

大概半炷香的时间,萧承慕回来了。

他横抱着江梨落,径直走到床边,稳稳将人放在床上。

全程像是没有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人在。

李茶看了一眼烟瑶,觉得烟姐姐肯定会有些失落难过。

她心中十分维护烟瑶,此刻便有些为她打抱不平。烟姐姐还在这呢!这个人竟然能当着他们的面光明正大地抱别的女人。

她是个直性子,脑子也不带转弯的,气冲冲地跑到萧承慕旁边,“喂,她是谁啊?!”

萧承慕看着即使昏睡中依然面色痛苦似乎在挣扎着的江梨落,蹙着眉头直接无视了李茶的话。

“喂!”她大叫。

“吵什么,她是谁轮得着你来管吗?”萧承慕冷眼瞥了李茶一眼,很明显他对这个叫李茶的姑娘完全没有半丝怜香惜玉的意思在。

李茶被冷得瞬间说不出话。

烟瑶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把她拉到自己身后,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女子,问:“她怎么了?”

见是烟瑶问,萧承慕的神色缓了一些,“暂时还不知道。”他正施法想要缓解她的痛苦。

“这位姑娘像是心口十分难受,也许你的千年露能让她缓一缓。”说完烟瑶小心注意着萧承慕的神色。

这么重要的东西,如果他愿意为她拿出来,那——

然而下一刻,萧承慕仅仅只停留了一秒,便真的不动声色地把它出来了,就要给她服下。

她神色一黯。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这样用在她身上了吗?”李茶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我的东西,怎么用不是我的权利?”

“是你的权利没错,但是——”李茶愤愤道。

“没有但是。”

李茶在他那里真是碰了一脸的灰,此刻神色不大好。

“是是是,你糟蹋东西我管不着。”

“给你用才算糟蹋。”他抬眼时瞥到烟瑶的神色,淡淡地加了一句:“她刚刚救了我。”

李茶逮到一句可以狠狠怼回去的话,便毫不留情地嗤了一声,“我真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混天混地、不可一世的老妖怪、大魔王竟然轮到让一个姑娘救,这话说出来也不知道是在糊弄谁呢。”

而彼时的江梨落,当然没听到这些话,在林中迷迷糊糊间睁眼见到萧承慕后便又进入了一个沉沉的梦境。

梦里她的眼前是仿若无尽的黑夜,却又能听到轰隆隆的雷声,在电闪雷鸣间借着电光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莫大的洞窟之中,石壁上画着神魔鬼怪的画像,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只觉得阴森恐怖,一声又一声惊雷,更加剧了她的恐惧。

她逃跑,可是却闯入一个又一个相似的洞窟之中。

她瑟缩在角落里,等到再一阵光亮映射到这个洞窟之时,眼前一米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衣女子,披散着头发,诡异地朝她笑着。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想要尖叫可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有千斤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眼前那诡异女子竟然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死掉之时又切换到另一个场景,这里她见到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端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直直地望着她,它的眼神——她想要走进去看懂它的眼神时又经历一片黑暗变化,在她面前,出现了一个人身九尾的影子……

梦境再度切换,这一次置身于一个吵闹的场景,周围群情鼎沸都在喊着:“杀了她,杀了她…”她眼前远远站着一个人,手中执剑,背对着她。她虽然神识不知他们要杀谁,可是却感觉到梦境中自己肉体与灵魂的颤栗,待想要弄清楚时,又进入一片昏暗。

躁动不安的情绪在心底里曼延,她感到浑身被无尽抽离的痛苦,表现在外面,她冷汗直出,手紧紧攥住能攥住的东西。

被攥住的是萧承慕的衣袖。

他为她探脉搏时,手要伸开时衣袖被攥住,他任由她攥着,手没有抽开。

等到有一抹清凉入喉,安抚了躁动和疼痛,她的痛苦才得到减轻,神色也缓和了很多,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一次终于沉沉安稳睡了过去。

萧承慕见江梨落服下千年露之后神色平稳得多,知千年露起了效用,已无大碍,向着烟瑶道:“你们怎么来了?”

“父亲带我到长轩城小住,今晚跟着茶儿出来逛逛,见到这里屋内亮着灯,茶儿以为是她竹越哥哥在,便过来看看。”烟瑶回答道。

“这里是竹越哥哥的屋子,你,鸠占鹊巢。”李茶讽刺说道。

“难为你知道这也不是你的屋子。”

“你!”李茶一甩手,哼了一声。

旁边的烟瑶也默默低下了头。

“不是说你。”对烟瑶说。

烟瑶轻轻点点头。

“今晚你住这不走了?”李茶问萧承慕,不过料想他肯定懒得回答她,她便继续说道:“我们今晚也不走。”

“随便你。”

李茶也不愿再理她,拉着烟瑶便走了出去,自去找一房间歇下。

次日,江梨落很早便醒了过来,睁眼的瞬间看到周遭环境才意识到昨晚的那一番是一场梦,只是梦境里发生的一切一直萦绕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潜意识里觉得这场梦仿佛在预示着什么,她有些心悸,心态此时有些大变,冷情得很,也很是倦怠,屋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一场对话:

“烟姐姐,你在干嘛?”声音是她昨晚最后听到的女音。

“我炖了点汤,准备给那位姑娘送过去。”

“哎呀!给她喝干什么?我不喜欢她,不要给她喝好不好。”

江梨落听到一声轻轻的笑意,“茶儿,你怎么还小孩子脾气。”

“我是为姐姐不平,看到萧承慕昨晚把她抱回来,我心里不舒服。她让烟姐姐你心里难受,就是和茶儿过不去。”

“茶儿对我真好,只是我心里不要紧的。那个姑娘身上犯病,而且她救了萧承慕,萧承慕会那样做不是没有道理。”

“我做不到像姐姐心肠那样好,我只希望烟姐姐心仪的人也将你放在心尖尖上,希望你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而且未来能嫁给他的,本来就只能是你,你们早就注定要在一起。”李茶郑重其事地说道。

“至于旁的不知道从哪个疙瘩里冒出来的、不相干的人,我只希望她滚得越远越好,”她撇撇嘴,继续道:“我看她那长相,就觉得不是啥好人。”

江梨落听了墙角根,议论的还是自己。她心里想她哪里看着不像好人了?

这个人尚且都不认识她,便这般恶语相向。

不过听了这一番话,她也意识到是自己的出现让人产生了误会,以为她是个插入别人感情的第三者。

她火速反省了一下自己是否在和萧承慕的相处中做了哪些不合理的举动,可犯不着介入别人的感情,背上骂名。

后面她们还说了什么江梨落已经不在意,她突然又想到昨日里听到萧承慕对西境鬼王说偷了他们公主的心。

万花丛中过,倒竟是个风流男子,不守贤良夫德。

长得好看各种风流是别人自己的事,不然世间哪来那么多回环往复你死我活的狗血爱情故事给人闲来唠嗑呢。

可虽如此,江梨落心中还是涌上一丝莫名的情绪,说不上起因,只是闷闷的。

而且她每年发病的时候最不喜别人来自己身旁,这个时候的好心帮忙她并不想领情。

她和他们不熟,既然萧承慕现在也有熟识的人作伴了,她继续待着倒显得多余,因此现在只想离开。

她起床走过去径直打开了屋门,留外面两人倒有些面面相觑。

“姑娘你醒啦?”还是烟瑶先朝她一笑,柔柔地道。

江梨落看了她一眼,只觉她一双杏眼温柔地仿佛要柔出水来,再看了旁边的姑娘,发现对方正冷冷地瞧着自己,神色间略有不善。

江梨落只觉得没趣,向烟瑶微微颔首,轻轻“嗯”了一声就走了出去。

“喂!你这人眼瞎了吗!没看到烟姐姐给你熬了汤吗?”

“你不是不想让我喝吗,再给我喝我也咽不下去。”

“你!”

江梨落理也不理,拔腿就要走,一点面子也不给她,颇有些矜傲。

“你醒了?”萧承慕突然出现。

江梨落看到他,硬是把他现在的这一副好皮相看成了浪荡公子哥的模样,心下莫名不喜,在她自己没弄清楚没来由的情绪之前,未经大脑思索就不受控制地怼了一句:“你不是看到了吗?”

“你这什么态度!”李茶原本就对她不满,此时看她这样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更是气愤。

“你是谁?我什么态度,貌似还用不着你管。”说罢头也不回,径直走了。

一眼都没看他。

而萧承慕大概也没想到江梨落会是这个态度,见到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只觉她竟有些转面无恩,冷情刻薄,却不知道她心里觉他风流成性,实非良人。

毫无情面,双双败兴。

一夜过去,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就跟外面这起伏不定的形势一般。

……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自古便是如此,治乱无常。

争权夺利者会让这个熙熙攘攘的世界更加喧扰,无论是势力庞大的强国还是相对弱小的小国都希望在激烈的生存中夺得一袭之地,于是他们扩张领土疆域,提升整体实力,而这势必引起弱肉强食的局面。小国会面临着任人宰割的命运,强国也会因为稍有不慎而走向灭亡。

天道轮回,皆有命数。如今群雄争霸,诸国并起,其中尤以车徽、长轩、西境三国为大,而又有诸多小国,这些小国或依附之,或独立之。

车徽、长轩、西境三国中又以车徽在势力上更胜一筹,二十年前,三国因皆受重创而立定条约、缔结盟好,不再互相侵犯,以此让自己有足够的时间重新得到休整。

三国之间的确维持着较久的和平,它们之间的和平也换来了整个四海的太平。然二十年过去之后,这个相对和平与平衡的局面渐渐被打破。

自车徽迎来了新一任统治者之后,一番治国举措让国家更加强大,几年之间,常常违反条约侵略小国以获得更大的统治面积,其余众国早有些人心惶惶,提防着车徽城的现任统治者有一统天下的野心。

因此,国与国之间虽明面上尚还算维持着太平,可私底下的争夺较量,早已是一种白热化状态。


车徽坐北,长轩处南,而西境位于遥远的西面,中间千遥万远,自成天险,与其他城鲜少往来。

在车徽换了新皇之后,新皇不顾条约、仗势欺压小国,已经几次发动战争,于整个天下来说,不过是小打小闹,虽不是硝烟四起,可对那些遭遇战火的小国,就是人人自危的灭顶之灾。

车徽城西南角,有一小城名盘城,此时正遭遇着一场战争,车徽兵临城下,它本无力抵敌,可这小城却极有骨气,不服输投降,在一名将军的带领下,硬是带着那一点点人马与敌军周旋了一个月之久。

“听说这位将军,在战场上以一敌十,威猛无比,敌人不敢近其身,更兼其智慧谋略过人,才将敌人拖住了一个月,想争取时间让城里的百姓逃跑,可百姓爱戴他,不愿走,誓与城与将军共生死…”

这一段话正好被刚过路的江梨落听到,村舍外,古树下,一说书先生正绘声绘色地讲着盘城近日的战乱,讲起车徽的残酷无道时义愤填膺,说起盘城一众上下的遭遇时又极其悲悯。

倒是个好心肠的先生,江梨落心里想着。

只听那说书先生继续说道:“现在盘城城破,城里的百姓一定还是处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啊。”说完,那先生一阵叹息。

人群中有一人问道:“那个将军现在怎么样了?”

“那个将军,听说被俘了。”

“被俘了?”

“也不是,只是最后那将军孤身一人闯入敌营,谁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听客们纷纷猜测,“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可惜可惜。”

“希望那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吧。”

众说纷纭。

听到这些江梨落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波澜,就像只是听了一个简简单单的故事,即使这个故事真实地发生在离她并不那么遥远的地方。

彼时的她,并不知道战争的残酷,并不懂得战争下的百姓都在过着怎样令人伤情的生活。

树无风雨,如何成秋?若是她亲眼遇见,她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波澜不惊。

可不曾经历便是不曾经历,还不懂得即是还不懂得,盘城的战火连天,百姓流离失所朝不保夕,而她,不过是依然在过着自己平平安安的日子。

昨夜的痛苦她还不曾忘记,梦中所遇到的那些真实到让她心下隐隐的总有一丝不安,早晨醒来时她承认自己的情绪欠佳,可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从出了庄子之后就一直漫无目的地走着,过了这一处村舍,又行了若干里路,在一街市上遇到了一座酒楼,便径直走了进去。

时辰还未及午时,来酒店喝酒的人只稀疏几个,尚且安静得很,江梨落走到二楼寻了一处临窗且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向小二要了两壶酒便一杯一杯地开始喝了起来。

这酒,比起自己酿的,可真是差远了。她这样想着时,身旁走过一人,经过时,她闻到了一股隐隐的血腥之气,从那人身上传来的。

只见那人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下,背对着她,点了几坛酒,一大碗一大碗地灌进自己的嘴里。

她不由得多望了他的背影几眼,微风过处,轻拂他的衣角,感觉到风尘仆仆,硝烟烽火未尽,宽阔的脊背,单从背影给她的印象,她竟觉得面前的男人能承千万斤生活的重担,给人厚重又踏实的感觉,虽是大碗喝酒,可手起放之间,气质却是寻常硬汉远远不能及的,自有一种高贵沉稳和不凡。

可那背影好像还在告诉着她什么,隐忍、落寞、痛苦…杂糅了太多悲伤的情绪。

失意之人在一起,往往更容易有惺惺相惜之感,江梨落现在觉得自己也是失意的,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失意什么。

她一时竟有种想要跑到那人面前与他一起痛饮的冲动,可念头一起便随之被她自行消灭,算了吧,萍水相逢,素昧平生。

两壶酒喝完,她的脸已经泛起了一些红晕,唤小二接着又上了一壶酒,酒入口时,味道和之前的竟有些不一样,然她也未太在意,自顾自地继续喝酒,不再关注对面的人,只呆呆望着窗外景色。

望着望着,眼前景象便朦胧了,她有些看不清楚,晃了晃脑袋,只觉更加头晕目眩,她想自己向来喝醉酒不会这般,这样想时便蓦得有些了然,看向自己的酒杯,这酒…

便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酒被下药。在江梨落进这家酒店之前就被几人盯上,他们见她姿色倾城,便起了歹意,在江梨落第二次向小二要酒时便使计偷偷在里面放了药。

饶是江梨落虽察觉到酒中的那一点不同,却也自顾自沉在自己的情绪里,不曾多想,因此平白无故之间便上了当。

那几人看到这边美人昏迷,来到这边抱起江梨落,从始至终行为表现得正常且理所当然,以自然的态度掩饰卑劣的行经。经过江梨落前面的那人时,那人冷眼瞥了一眼这几个人,也看到刚刚还好好的却突然昏睡过去的身后的姑娘…然而只一瞥而已,他虽猜到了什么,却又低下头兀自只管饮他的酒。

清脆动听的叮铃声响,一个铃铛从江梨落身上落下。

声响的那一刻他心口猛得一颤,声停的那一刹他仿若被带回了二十多年前,他抬眼看向前方落地的那个铃铛,心下大震。

他曾亲手制一铃铛,上有雕花细纹,玲珑可爱。

而最为特别的,便是那铃铛声响。

轻盈似一阵风,温柔似一汪水,缠绵情意愿琴瑟和谐,他把他全部的心意都倾注在铃铛的声响之中。

郑而重之地赠给她心爱的女子。

眼前掉落在地的铃铛,仿佛正是他曾经亲手雕刻送给他心爱女子的那串铃铛。

或者说不是像,这本就是。

那声响,不会错。

铃铛在,难道她还活着吗?

他激动到竟有些哆嗦地站起,捡起那铃铛,稳了稳心神,朝快走远的那一行人赶去,闪身拦在了他们面前。

那几个人里的头头看到有人拦住他们,他有些眼色知道面前这人武功一定在他们之上,便眉眼带谄笑地问道:“这位爷您有事吗?”

“把这姑娘放了吧。”

“我家小姐喝醉了,我们做下人的把她带回去,您看,这不碍事吧?”

“你家小姐?”

“你们车徽的人什么时候认南方的人作小姐了?”他看出来这几个人来自车徽,而那姑娘不是。

这几个人听到他认出他们的身份来,面色一变,还是其中的头头率先反应过来,他嬉皮笑脸地打哈说道:“想来爷也不认识这姑娘,不如给了我家少主,爷不卖小的们这个人情,也请给我家主子一个——”

他冷笑一声,“车徽的主子如今也敢让自己的手下跑到这里来放肆了,还是说是你们这几个下人自作主张在背后坏自己主子的颜面?”

那几人果然见得脸色更加有些不对,他们也是近些日子才跟着上面从车徽来到长轩,脚跟还没站稳本不应胡来,若是主子知道他们惹出了事势必不会放过他们,几个人的武功稀松,他们掂量掂量,最后竟也轻轻巧巧便交出了江梨落,灰溜溜地离开了。

这次清楚地看清了江梨落的面容,虽然昏睡了过去,可眉眼却与心念之人如此相似,他心神俱动,当即带她离开这里。

找了一处亭子停下,他坐在她旁边不远处静等她醒来,手中摩挲着那铃铛。

多年后再次重逢旧物,他痴痴地望着它。

等江梨落睁开眼睛时,便对望上一张中年男子的脸,脸上有伤,新伤不久,疤痕未结,虽满脸沧桑,却更有一股子峻拔坚毅,江梨落认出了这人便是之前在酒店喝酒的那个男人。

难不成是他下了药?她刚这么想就又迅速打翻这个想法,因为从这人看她的眼神中她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恶意。

“你是?”她起身坐起,问道。

他尽力保持镇静,搭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紧握了握,因为手好像不自觉地在微微颤抖,他一时竟不知如何介绍自己。

听闻人间别久不成悲,一定是对那位女子刻骨的思念和爱意才会让一个久经世事沧桑的人依然心有所动。

可谁教当初便种了相思?

还没等到他回答,江梨落便继续问道:“我被人下了药,你救了我是吗?”

他点点头。

江梨落微微颔首敬意,“多谢前辈出手相助,请问给我下药的人在哪呢?”江梨落醒来的第一个反应是觉得自己刚刚所经历之事很是荒唐,她其实有种难以置信的错觉,她惯会用药,但今日竟然这么轻易就被人下药了?

若是师傅知道,他肯定想立刻把自己这个垃圾徒儿丢掉。

突然的人世艰险让她猝不及防,她坐在那默默冷静思量、反省了一会。

但,越想越气。

怎么这么没用啊江梨落。

到底是哪个兔崽子动刀动到她身上来了?

她一半气自己,一半气给她下药的人。

最后心中的怒火通通转移到坏人身上,不追根究底报复回来她是不会罢休的。

“大概是见我认出了他们的主子,不敢给主子惹事,乖乖放下人就走了。”

“他们去哪了?”

眼前人嘴巴抿了抿,似乎有些抱歉没有替她教训他们一番,白白让人跑了。“如果你需要找到他们,我可以帮你去找——”

“啊不不不,”她连忙摆手,怎么好意思麻烦别人,“您不知道就算啦,没关系的,我自己去找就行。想请问前辈,他们主子是谁,敢在这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胆大妄为。”

“他们是车徽的人,听闻近日车徽少主来了轩辕,没猜错的话他们的主子应该就是这位车徽的少主。”

江梨落哑然,无辜道:“我并不认识什么车徽少主,好端端为什么要给我下药呢?”

“……不过是下人干的腌臜事,劫掠女子献上,投主人所好。”

啊?呵呵呵~把她献给别人?这么破天荒的事发生了?她的心里有数万惊叹奔腾而过,睁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看着面前的男人。

她轻轻勾了勾鼻子,平复内心的尴尬,“我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也难为他们觉得她姿色可以,说罢又觉得此事尴尬可笑,不由轻笑一声自嘲。

“一般女子遇到这种事,不是担心后怕便是因被救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姑娘你似乎倒不以为意,乐观又勇敢。”

“我不是不以为意。我也有一时大意,毕竟往常我是不会像这样就轻易被人骗了的。”

她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便问道:“你说是车徽的少主,怎么车徽的人也敢在长轩做这种事了?”

“也许是下人猖狂,自作主张,但估计…主子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也对。”她在心里记下了车徽少主这个名头,下次见到…嗯,“喝酒的时候前辈坐我前面,看您的背影就觉得您不太一般,此番面对面说话,竟觉有十分的亲切。前辈是仗义之人,此番真是多谢您啦。我叫江梨落,住在不君山,您听过不君山吗?”

“偶尔听闻过一两句。”

“不君山可好啦,不君山有——”

她本来想说一说不君山的优点,但是她明显从未考虑到这个问题,虽然她十分爱她的家,但一时半刻也想不到日日夜夜熟悉的不君山有何不一样的魅力。

后来啊,她心念四方也走过四方,看遍了山川湖海,大江大河,黄沙大漠,世间万物,才惊觉她的人间故里,便有了日日夜夜的思念。

原来她的不君山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那里有跨越千古的思念,思念成古树,郁郁葱葱千年不倒,那里有勤劳朴实憨厚的百姓,团圆和乐,一派和谐,那里有盛放的四季,无论春夏与秋冬,四季皆美,那里有……

她卡壳了,憨憨笑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不君山景色很好,以后没事可以去找我喝酒,我还有个爱喝酒的师傅,他也一定会喜欢你,我们可以一起喝酒畅饮…”

“你的师傅是?”

“墨憨。”

“原来是他。”

“前辈认识家师吗?”

他像是微微叹息似的摇摇头道:“不认识,只是谁会不知道他呢,一代奇才。”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能师从于他,想必也是造化不浅。”


却不知此时的江梨落在心里偷偷笑着,胖胖的师傅是一代奇才,画面感也太违和。只是面上还是正经严肃,她在这位前辈面前很是难得的认真,也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如此。

而在这位前辈看来,自这个女孩睁开眼睛时,他便发现这张脸实在是太像太像了,几番交谈,他忍不住问出了口,“请恕冒昧,姑娘相貌与我一故人太过相似,不知姑娘是否认识……晏兮?”

她的回答到底让他失望了,她不认识。

“那你家中可有何人?”

念是有恩之人,且江梨落对此人印象不差,她直接地便回答了:“我只有师傅,没有爹娘,师傅就是我唯一的家人。”

“你的娘亲她?”

“我并不知我娘亲是谁,许是她将我抛弃了吧,早上师傅打开屋门发现门口躺着一个月大的婴儿,当时外面天寒地冻,他说自己不能漠视一个小生命丧命在他家门口。从那时候我就被领养了。”

他闻言低下头,略一沉眉,又道:“这是姑娘的吗?”他递给她手中的铃铛。

江梨落轻嗯,从他手中接过。

“这个铃铛,”他顿了顿,“姑娘年庚二十么?”

江梨落闻言凝神看了他一眼,“前辈怎么知道?”

二十年纪,时间也相吻合,他现在甚至有些确定眼前人就是故人遗女,二十年纪于一女子正值青春好年华,可对于再经历下一个二十年,中间且又伴随着生死离别、无限心酸的人来说,这二十年可就不那么得…令人称善了。

江梨落看着这人仿若陷入了沉思,默默不语,便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您怎么啦?”

江梨落看他晃过神来时依旧是用好似见到故人般的模样看向自己,不由得问道:“前辈说的那位故人是谁?和我十分相像吗?不知为何,我虽未见过前辈,可也觉与前辈有一见如故之感,亲近得很。”

“若是一切都如我所想,我的那位故人也许是你的——”他说这话时,语速越来越慢,声调也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娘亲。

江梨落的脑海中突然蹦跶出这两个字,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潜意识中竟觉得他说的那位故人会是她的娘亲。

她竟有些紧张地等待着最后的答复,可他却迟迟没了下文,迎来了一片沉默。

江梨落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父母,她也想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父母抛弃了她,让她从小便成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但她成长及此,却也并无太大的遗憾,毕竟她还有师傅待她甚好。娘亲不娘亲,在她懂事以后便已经成为可有可无的人了,她再没如何想过。

江梨落虽则无所谓父母,可不代表她不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前辈怎么不说了,我还等着前辈的回答呢。”

然他只是微无可微淡淡自嘲地笑了一下,“许是我认错了,以后有了准音会再给姑娘答复。姑娘住哪,我送姑娘回去吧。”他只是突然觉得还是暂时不要打扰的好。

“没关系,不用劳烦前辈,那有机会前辈一定要给我答复噢。还不知前辈姓名?”

“我姓卫,单名一个恒字。”

江梨落听到他说完自己的名字后点点头,然后拍了拍自己胸口,“我叫江梨落,前辈若是无事,我们去喝杯酒如何?今日里前辈在我前面喝酒的时候,我便莫名有些想上前和前辈喝喝酒呢。”

卫恒露出遗憾的笑,“我要等的人快到了,今日里怕是不能和你喝酒了,若是有缘分,也许不多久,我就可以再来找你。”

江梨落看到他一脸肃穆的样子,“前辈是有什么事吗?”

卫恒摇摇头,投向她的眼神略显宽怀,“是有一些事情,以后有机会我们再一起喝酒聊天。”

“真可惜,那我们是就此作别了吗?”江梨落问道。

他点点头。

当天,说书人后来说的话,江梨落并未听到。

“那个将军啊,名叫卫恒,是一代良将啊。”

人间九月,秋风渐长。

不君山上,枫叶肆意,漫红浸染。

江梨落已经回了不君山十几日有余。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不君山脚下的不君乡也正进行着一年的秋收,江梨落也在忙活着她的秋收。

像松鼠攒松子,提前预备好一整个冬天。

桂花开,酿桂花酒。柿子红,做柿子饼……

江梨落与山脚下的百姓向来交好,所以这阵子秋收江梨落收到了很多的庄稼,稻子、玉米、芋头等。

江梨落心中自是欢喜收获庄稼时的这一片和谐,邻里互助,忙碌却喜悦快乐。

然秋收时或有家里的大人忙着农活,以致家中幼儿独自一人在家,偶尔也会有危险发生。

不君乡里有一户人家住的偏僻,住着刘老儿夫妇和他们的两个七八岁的孙女。

这天两位老人忙着收割田里的稻子,早晨寅时天还全黑时便出了门,两个孙女还在床上睡着。

稻田和家还是有一些距离的,中间弯弯绕绕尚且还隔着一道溪水。

但偏偏其中一个孙女便在黑夜里醒了,醒了发现身边奶奶不在,孩子害怕,叫醒了她的妹妹。

两小孩都胆小怕黑,身边大人不在,孤独恐惧瞬间席卷了两个小孩。她们在黑暗中摸索着火柴想要点起蜡烛,却找不到火柴在哪,眼泪汪汪地就要出去找爷爷奶奶。

于是,连衣服也不晓得穿上,穿着睡觉时单薄的内衫,便恐惧万分地出了门。

原本熟悉的道路因为不知道爷爷奶奶在哪里瞬间变得十分陌生,小腿也在颤抖,却因紧张害怕而感觉不到夜里的冷。

月亮还在夜空中高悬,至少月亮此时体贴,散下一片月色让她们不至于完全沉入黑暗。

可小孩不经事,她们畏畏缩缩走了一小段路,便再也不敢往前走,也不敢向后退,大声哭喊,叫着爷爷奶奶。

喊声里满是小孩当时的绝望。

这会子夜里安静,小孩的哭喊声涉水而过,声音竟隐隐约约飘到了刘奶奶的耳朵里,这位乡下老妇听到自己孙女的哭喊,赶忙放下手中稻草,长长地应了一声、两声又几声,声音一下比一下高,生怕两孙女听不见,而脚下的步子已经开始往家走了。

跟刘老儿说一声让他继续干活,她回去照顾两孙女便赶忙往家跑去,回家的路上心里便思索着在稻子收割完之前得找个人照顾一下两个孙女。

第二天,江梨落便看到刘奶奶带着这两个孙女来了。

“梨落,拜托你点事,你行行好,能不能替我照看她们几天,等忙完了这阵子我就来接她们。她们俩在家可怜得很,我也怕我和她们爷爷不在家的时候她们出点什么事,屋子四周都是水,掉水里去我和她们爷爷可没得活了。”

“是了,你们现在辛苦。我和春儿、秋儿熟悉,你安心把她们放这吧,我帮你照看几天就是。”江梨落回答道。

“梨落姐姐!”两个小孩甜甜地叫了声她,早就欢呼雀跃着跑过去一左一右抱着江梨落,这位大姐姐向来得她们的喜欢,江梨落也觉得她们在这可以给她解解闷。

“可谢谢你了。”刘奶奶感激地说。

“跟我还客气什么,你和刘爷爷年纪也这般大了,我明天就下去帮你们一起干活。”

“哎呀这怎么使得,”刘奶奶赶忙摆摆手,爽朗地呵呵笑道,“我和老头两个现在身子骨还好得很,还能再累个五六年、七八年呢,没事的,不用来帮我们。”

刘老儿夫妇也是苦命的人,只生了一个儿子,可儿子死了,媳妇跑了。

膝下只剩下两个孙女,两个老人承担了照顾两个孙女的全部责任。

生活的重担悉数压在老人身上,辛辛苦苦一辈子。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累习惯了,生活的苦没有压倒他们,并且至此依然能有一颗好的心肠,坚强活着。

生来,就是要活着。有时候平凡如农民也很伟大。

“春儿、秋儿你们俩可得听姐姐的话,不要惹事给姐姐带来麻烦,听到了吧。”刘奶奶嘱咐两个小孩道。

两个小孩拨浪鼓似的点头,送走了奶奶,便开始缠着江梨落玩。

这个年纪不曾见世面又单纯的小孩容易对大哥哥大姐姐们产生一种悄悄崇拜、极是喜欢的心理,更何况江梨落人又长得美,且又懂得很多在小孩眼里新巧的玩意儿。所以江梨落的言行极是影响着两个小孩。

春儿、秋儿把江梨落的言行当做行为的典范,模仿学习着。甚至一些不好的习惯,她们也奉为圭臬,有时也惹出让人哭笑不得的笑话来。

有一次她们一块吃饭,饭菜十分下饭可口,江梨落胃口很好,吃完满满的一碗饭菜之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一口。

就是这一舔,被两小孩目睹后,回到家中很长时间吃完饭时,都要巴巴地把饭碗舔干净。

惹得刘奶奶还以为自己厨艺进步了,她们吃得太香的缘故。

晚上的时候江梨落让两小孩和自己睡一张床上,她们睡在内侧,江梨落则睡在外侧,一只手臂搭在两小孩身上抱着她们,睡一个甜甜的梦。

一日晚间入睡时,江梨落正给她们讲着故事,外面突然响起了奇异的声响,像是铁匠在敲铁的声音,缓慢而沉重,有些阴森怪异,不由留神听这声音。

“梨落姐姐,你怎么不说了?”春儿晃着江梨落的胳膊。

江梨落从凝神中回过神来,看到面前两个孩子脸上并不任何异样,“嘘,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听到,难道是鬼的声音吗?”这个年纪的小孩既怕鬼又好奇,春小小惊呼一声,震惊地伸出小手捂住嘴巴,开始充当气氛组,眼睛睁得大大的,既害怕又好奇。她转头问妹妹,“秋,你听到了吗?”

秋儿也摇摇头。

“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好啦,你们该睡觉了,再不睡觉小鬼要出来抓你们了。”江梨落道。

“嗯!”两个小孩双双埋头躲在被子里。

替她们盖好被子,等到两个小孩睡着,她便起身悄悄打开屋门,想看看外面有什么。

却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仿佛穿过一层法障,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只看到眼前不远处有一个破旧的铺子,铺前一个披散着头发的男人,低着头,沉默地,机械地重复着打铁的动作。

形状,像是铸剑。

江梨落出声想要唤他,可连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只觉充满着灰色阴霭,没有一丝生机。

像落属于世界的荒野,被遗忘的地方,除了这一铺一人,四周再无一物,绵延无尽是旷野无涯,只能听到敲打铁的声音,沉重缓慢,一声又一声。

声音短暂的暂停了,江梨落看到那人掀开自己宽大的衣袖,露出的胳膊上是一刀又一刀深深的刀痕,只见那人拿着一把刀在胳膊上割开一片口子,流下的血任由其滴在铸剑的铁上。

割肉放血他竟做的仿若无知无觉,无痛无痒,江梨落却在一边看得心惊胆战,心惊动魄一般。

江梨落再细望去,那被淋上血的铁竟似贪婪般地在吸吮着,江梨落只觉有种诡异的恐怖在笼罩着她。

她一直死死盯着那已初具剑型的铁,就好像……在等着那剑看她一般,当她突然察觉到自己的这个潜意识时,冒一身冷汗之际,她真的看到那把剑幻化出了剑灵,看着她——带着诡异的神情望着她,像是下一秒就要致她于死地。

江梨落只觉喉咙已经被掐紧的窒息和难受。

——

江梨落惊醒,熟悉的床帐,熟悉的屋子,她惊疑自己怎么睡在了床上。

看到旁边还在安睡的春儿和秋儿,难道又是一个梦吗?

江梨落缕了缕思绪,她确定自己在等两个孩子入睡后出了屋子,出了屋子便——便看到那番景象。

梦吗?不,不是梦。

又是如十五那夜过后的心悸,十五那夜的状况每年必发生一次,但总觉得今年这次有些不同了。

更严重了些。


她心里有些不安,便去找师傅。

她来到墨憨屋门之前,敲门,“师傅睡了吗?”

隔了一会,师傅披着衣裳,开了门,“咋了丫头?”

“师傅,有怪事。我刚刚听到屋外一阵奇怪的声音,踏出屋门的时候竟然进入了幻境,惊醒的时候又躺在了床上,十五那夜病发时也梦到了不寻常的东西。我心里不安,怀疑是不是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你快帮我看看吧。”

“幻境里都看到了什么?”

“狐狸、恐怖的女子、剑灵、铸剑的人、战乱,”她想了想,“总有一种恐怖和诡异的氛围。”

“这倒是奇怪……”墨憨眉目紧蹙,可暂时也说不上来什么,他徒儿每年一次犯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毛病,这么多年他遍查古籍,毫无可查。查不到缘由,便另寻他法,苦心研究出一种药,可以暂时缓解她犯病时的痛苦。

“这次药吃了也不管用吗?”他问道。

能不能和师傅说她把药给了别人呢。江梨落心里嘀咕。

“我忘了日子,药也忘带了,所以这次没有吃。”

墨憨点点她的脑袋,道:“这也能忘记……”接着又补充道:“也怪我事先没提醒你。这个事眼下我们也没法子弄清楚,别担心,先静观其变吧。”

次日,云中传来一声鸣唳,有灵鸟传书而来。

江梨落见它极是漂亮,通体是火红色,鸟冠昂扬,金色长而锋利的鸟喙,长尾在空中飘扬,似火般浓烈张扬,一身风骨。

它落地在她身旁几步远的地方,有她大半个身子之高。

灵鸟冲着江梨落身后的屋子叫唤了几声。

她身后,是他师傅的屋子。

墨憨闻声出来,见一只灵鸟朝他走来,“哎呦!”一声惊叹。

灵鸟走近时,嘴中叼着一封幻化出的书信,礼貌地低头,伸嘴递与墨憨。

等墨憨接过,它后退几步,再次低头敬意,便振翅飞走。

“这么神奇!”江梨落很是震惊,快步向墨憨走去,“师傅,快拆开来看看。”

书信来自长轩城。

原来,车徽势大,有意图吞并四方之象,长轩城陷入危机,长轩城主传信求助于墨憨,希望墨憨出山,助他一臂之力。

墨憨和长轩城主是昔日好友,虽多年不见,情谊犹在。

江梨落此时已知信中来意,便问墨憨心中想法。

墨憨道:“天下恐又有一场大乱,传说中的神秘力量暗生,听闻车徽已经四处打探这股力量,若是让他们取得,则天下不免又要生灵涂炭一场。”

“师傅要为这天下苍生做些什么吗?”

“为这天下苍生?”墨憨咂摸,“怎么从你嘴里也能听到天下苍生这个词来?你不是每天只顾自己快活。”

“怎么,师傅嫌弃徒儿无用,难道自己有心做大事了?”

墨憨白了她一眼,“这岂是儿戏,恐怕就是我有心,也无力。”

“师傅你怎么在我面前也谦虚起来了,一点也不像你了,前阵子刚有人在我面前夸你是一代奇才,光是你那一身了不得的医术,在乱世之中就有十足的价值,再说,不是还有徒弟我在,你只需要把我带上就好,我做你坚强的后盾!”她拍拍胸脯。

江梨落无视墨憨的白眼。

墨憨知道若非事态十分紧急,这封信是断不会出现的。

他长长思考了一会,方道:“丫头,收拾收拾,明日我们便出发。”

“这么快?去长轩城?”

“嗯。”

“得嘞!”江梨落是个喜欢四处跑的,而且这次还是要亲身参与一番大事业,她很快忘记那些离奇梦境和发病带来的烦恼。

好了伤疤忘了疼,说的就是她这种忘性大的人。

而此时,山里也发生了一件异事。

传说不君山从前是一座仙山,其上生长着一颗古老的大树,永远是枝叶落黄的颜色,灿烂中又带哀伤,经久不衰,传闻五百年前一场天灾,不君山上生灵涂炭,可这颗树却存活了下来,不君山历经变换,可它却岿然不动,人们以其有灵,将其视为不君山的魂灵,常常向其祈福。

因此,千百年来,这棵古树承载了千千万万的心愿,每一片叶子都藏着一个平凡的梦想,每一片叶子都在做着一个凡人的梦。

而这颗灵树如今却现衰颓,不由不引起众人心慌。

江梨落闻声赶来时,眼前老树让人触目惊心。枝叶凋零过半,满目疮痍,佝偻着身,像一个垂之将死的老者,在最后艰难喘息。

她觉得自己痛失老友,一阵心痛与不舍。

这棵古树苍天,没有人知道,在无数个黑夜和早晨,她总是静静坐在树最高的地方,背靠着大树躯干,感受着古树的心跳,腿脚悬空放着,在那里可以俯视整个不君山,眺望到更远的地方,她喜欢这样的高处,既可以登高望远,又是一个人安静独处的好地方。

而现在,她抚摸着大树的身子,这已经是一具快死掉的身子。

她在不舍和心痛之后,是异常的冷静,这样事情的发生不可能平白无故,她自己探因无果,便去问师傅。

墨憨掐指一算,怎么算都是不详,偏又正赶上长轩势危。坐以待毙是不行的,容易坐吃山空,不如骑驴找马,找真相。

次日一早,墨憨便带着江梨落来到了长轩的都城。

长轩都城远远望去,楼宇巍峨,气势雄伟,就那么庄严地矗立在那,给人的感觉如乱世中的定海神针,城不灭,希望就在。

大门打开之时,里面出来一批人,她没想到还会有人来接应他们。

让她更没想到的是,她在那堆人中竟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萧承慕。

不看到也是不可能,那一堆人中,他身量颀长,气场不凡。

耀眼夺目。

江梨落心里微微一阵恍惚,有一阵子没见过他了,在这个地点这个时间重新遇上,心里有因上次分开带来的几分不自在之外,竟然还有些突突。

她和他目光对上那一瞬间,身体像遭电击般,滚过一阵电流,随即身体反应大过头脑反应,默默低下了头。可低头之后,她觉得自己这样未免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便又再次轻轻抬起了头。

但是眼光却避免再次投向他那里。

也感觉到,萧承慕在他们视线触碰到的瞬间后,也不曾再瞥向她。

江梨落之前吐槽了他们之前的遇见是什么缘分,此刻又碰见了,再一次在心里感叹,天下竟然为她变得如此之小,这么多年她也从未遇到一个陌生人三次之上的。

真的很巧。

这番再遇所带给她的感受前所未有,只是其中那再度重逢的丝丝喜悦,微妙的紧张期待都悉数自动被忽视在心底的角落里,可能连她自己都不自知。

人在很多时候,都抓不住心中的全部感受和想法,那些情绪匆匆而逝,以至于我们认为它们并不重要。

情绪纷繁复杂,稍不注意,有些感受,有些想法,就会自己偷偷地跑掉,然后被大脑自动忽略。

渐渐地,人就会忘记这些藏在角落里的感受和念头。如果没有被再度唤醒的契机,那么它们就真的可能会永远尘封。

等他们之间离得近了,其中为首的男人长得芝兰玉树,眉眼柔和,只见他走上前拱手道:“竹越见过墨伯伯。”

很是谦卑有礼。

竹越,江梨落那个晚上听到过这个名字。

“无极的孙儿都长这么大啦。”墨憨叹道。

“是,”竹越转过头,向萧承慕招手道,“阿慕过来拜见。”

萧承慕冲墨憨点点头,他可能觉得这样就算是招呼了。

“没想到无极的两个孙儿都长得这么好,一表人才,人中龙凤。”

“墨伯伯过奖。”

“梨落妹妹好。”竹越的目光转到墨憨身后的江梨落身上,冲她轻轻一笑,十分和煦。

江梨落意外被叫上名字,颇有些受宠若惊的味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竹越点点头,“我当然知道。”

也不知是不是江梨落的错觉,总觉得竹越看她的眼神里有一种珍而重之的意味。

江梨落微微惶恐。

只是觉得可笑的是,萧承慕和她明明认识,可两人现在全程不言一语,连目光都再未接触过,像从未蒙面的陌生人,像是对方各不存在。

对江梨落来说,此刻她没有直面他是因为心中涌上的不好意思、扭捏的情绪在作祟,而他之不待见她,肯定是因为自己上次的情绪化惹恼了他。

现在想想,她也觉得她当时的冷漠来得莫名其妙,甚至而无理取闹。

她暗暗扶额,心里默默哀叹一声,为逝去的还没来得及结交的友情。

师徒二人随着他们来到一处寝殿,竹越遣散下人,只他们四人进入寝殿内。

进入殿内时,墨憨终是见到了他的老朋友萧无极,此刻这位老朋友正躺在病榻上休息。

“爷爷,墨伯伯到了。”竹越道。

萧无极看到墨憨来了,纵然还有些虚弱,却是开心地笑了,“哎呀,老朋友,你可来啦!”声音沙哑,却自有一种铿锵,声调中透露着止不住的兴奋。萧无极支撑着要坐起,墨憨赶忙上前扶住他,让他靠坐在床上。

“快别说话,我给你看看。”

“这次确实有些严重——”萧无极坦然地对老伙计笑了笑,“得指望老朋友你了。”

江梨落在旁边也默默打量了这位老人,明明已经病入膏肓,可看得出他曾是叱咤风云的英雄,因为这副如将军般魁梧的体态使他如今的样子像一个病久的困兽,虽体弱可雄姿不改。

“怎么就成这样了? ”墨憨问道。

“前阵子和别人较量了一下,遭了暗算。”

“谁?”

“还没查清楚,身份不明。”

墨憨给他诊脉,诊完脉后心下一片晦涩,“都怪我,你传信让我制那药时,我便该赶来看你的。”

那药原来是师傅为长轩城主所制,江梨落悄悄看了一眼萧承慕,所以他去青山谷找启越竺是为了救他的爷爷吗?

萧无极看到墨憨的神色,安慰道:“何来怪你一说,我只对你说制那药是为备用,你又怎能料事如神呢。”

“墨伯伯,爷爷情况怎么样?”竹越在旁问道。

“好好调理,能够治好,只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没事的,不打紧,我拖着这副残躯活到这岁数了,生死早已看淡。”

“你虽生死能够看淡,可是你是这一城之主,这么多年殚精竭虑,想到这一整个城的百姓,你也放心不下啊。你受伤这段时间,是不是服用过一种药物,稍微缓和了病势?”

“是啊,你诊出来了,”萧无极指指不知何时已经随意坐下的萧承慕,“是我这孙儿前阵子给我服用了一种药,好了很多。”

“是慕儿啊。”

“是啊,你还记得他。难得他还能来看看我,要不是我一下受了重伤要死,我到现在都不一定能看到他影子呢,也难为他还剩一点孝心。”语气含怨,是那种抱怨自己孙儿不常回来的那种不敢怒不敢言。

也只有对着墨憨,他才情不自禁想抱怨两句。

“这药来得及时,要不是这药你现在情况只怕更糟。”墨憨有些后怕地说道,说完他又调侃老朋友,“我看你这两个孙儿都好,你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你两个孙儿面相,看着必都是大有可为之人。这么好的孙儿你还抱怨,可是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萧无极笑了笑,“我两个孙儿都在这呢,你不要这么夸他们,白叫了他们骄傲。”

他接着转眼看向江梨落,问道:“这就是梨落吧?”

“是啊。”墨憨转过头,冲江梨落喊道:“丫头,过来。”

江梨落走上前去,向萧无极弯膝作福,“城主好呀。”

“好好好,你也好!”老城主和蔼可亲地笑着回答。

江梨落任由这位面善的老人打量着她,只是见了一面,她心里确是敬重着这位老城主,一位迟暮的曾经叱诧风云的英雄,她对这类人向来是敬爱的。


“以前常听你师傅说起你,还是在你小的时候,夸你聪明机警,活泼可爱,学什么都很快,咳咳——现在见到长大的你,也知你师傅所言不虚。咳咳——”他颤颤抖抖地从袖口里拿出一块雕刻精细,晶莹剔透的类似于红玛瑙的玩意儿,底下缀一流苏。

一看就并非凡品。

萧无极将这块红玛瑙递给她,“来,好孩子,这个是近日新得到的宝贝,送给你最好,就当是我们见面,爷爷给你的见面礼。此物养心,对人很好。”

“这个太贵重了,我不敢收。”

“没事,收下,听话——咳咳。”

她求助于师傅,师傅点点头,示意她可以收下,“给你就收下,这老头宝贝多得很。”

开玩笑又亲昵的语气引得萧无极哈哈大笑。

她便接过萧无极手里的东西,“谢谢城主爷爷。”

接过后乖乖后退几步,老实站着。

萧无极对站在近旁的竹越道:“你和慕儿好生照顾着梨落。”

“肯定会的,爷爷放心。”竹越指了指一个座位,“梨落妹妹,坐。”

这座位正好挨着萧承慕。

江梨落一颗心提起,默默走了过去,坐到了萧承慕旁边。

竹越也随即挨着她坐下。

这边三人坐在一起,那边墨憨坐在床边,同萧无极继续交谈。

“此番请你过来,不单是让你为我看病,也希望你能出山帮忙。”

“你都这样了,病得治,忙也得帮。我墨憨这一辈子就你这么个朋友,不帮你帮谁。只是,我早就是山野慵懒之徒,怕是……”

“断不要说自己不行的话,你怀着经世奇才,岂可空老于山野。这世间若说没有正邪,可就是没有正邪也会生发出许多恩恩怨怨来,更惶论邪恶力量现如今的确存在。苦了的,最终都是天下的老百姓。现在不仅是长轩需要你,整个天下都需要你。”

“也罢,已经答应过你,什么忙我都会帮,刀山火海不辞。”

两人年轻时一见如故,相交甚笃,虽然萧无极比墨憨还年长许多,但不妨碍两人成为忘年交。年少时意气风发,壮志凌云,志在天下,一起经历种种大风大浪,如今不复壮年,看着双方鬓角白发,都有些唏嘘。

唯不变的,是情谊依旧。

“你向来心思缜密,小心谨慎,怎么会遭了暗算?”墨憨又问萧无极。

此时一个下人端着盘子,低头进来献茶。

只听萧无极回答,“你听我慢慢和你说。近日城中不太平,接连死了几个大臣,驻扎在北的将军死、粮仓烧,我遭暗算那日,也是险些丧命,虎口逃生……我们怀疑城中混入了奸细,要么就是有了叛徒。外面又有战乱四起,车徽势大,驻军在两城交界之处,对长轩虎视眈眈,总归是内忧外患、危机四伏。”

“车徽现在变成这样了?”

“自从车徽的老城主病逝,这位新城主上任,一切都开始有了变化。你也看到了,攻盘城,掳百姓,扩充疆土,提升军力,弄得人心惶惶。”

“看来这位新城主野心大得很。”

“反正不可谓小。”

“你遭暗算这事,是不是和车徽的人有关?”

两人还在聊着,进来的下人正依次上茶,最后给萧承慕上茶时,萧承慕拿过茶,抿了一口,蹙起了眉,“今日的茶烫口难喝得很。”

那故意做作的架势,只差把“找茬”两个字写在脸上。

那下人忙跪在地上,“小的该死,这就换一盏茶来。”

萧承慕身子往后靠去,翘着腿,神色懒懒地点点头,道:“去吧,我房间柜子里有一上好的茶叶,你进去拿了泡一壶茶过来。”

“是!”这下人头伏得更低,起身退了出去。

江梨落拿过她的那杯茶,尝了一口,明明茶香浓郁,味道也好,温度也适宜。

不知道他为何无端找茬,难道是借为难仆人来表达他对她的不满吗?

这边竹越也察觉到了,“怎么了阿慕,这茶我尝着倒是还好。”

“我尝着不好,”他摩挲着手中的杯子,“还有,说了不要叫我阿慕。”

“你若不喜欢阿慕这个称呼,那我便和爷爷一样,唤你慕儿吧。”

萧承慕闻言,撇开眼,冷冷的。

竹越像是习惯了他这样,也不甚在意。

江梨落夹在他们中间,心中暗思:怎么这两兄弟,看着关系还不太好呢。

但是看到竹越被人冷眼,江梨落忍不住安慰他,便稍微靠近了他一点,自以为悄声地说道:“他是不是有些面冷心热,我上次听到他称呼你竹越。”

萧自然是他的姓,竹越是他的名。

言下之意,萧承慕对他是亲近的。

然而,她却隐隐约约听到,另一边那人鼻子轻哼一声。

她自以为已经说得很小声,他耳力这么好吗?

被他听到了,她脸有些微微发红,想咬自己舌头。

竹越有些惊讶,问道:“梨落认识阿慕吗?”

她这个时候觉得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认识。”

说这话的竟然是萧承慕。

江梨落转头看他,恰好他也在看她。

从在城门前一闪而过的对视之后,到现在两人才算重新看向对方。

她突然觉得这个时候,才算重新和他遇上了。

他终于愿意理她了吗?

“不仅认识,还很熟呢。”他看着她,缓缓地对竹越说道。

还不及竹越反应,这边萧无极听到了萧承慕说和梨落很熟,问道:“慕儿,你和梨落认识啊?”

“承蒙她相救过一次。”

“相救?发生什么事啦?”

“没什么大事。”

可能老城主也知道他这个孙子不喜欢做过多的解释,便说道:“哦好好好,你们有这样的缘分甚好甚好,那这些日子梨落住在这,你可要好好招待啊。”

“我不日便走,招待不了。”

“咳咳……咳咳……”萧无极咳得厉害,也不知是不是被自己的孙儿呛到的,“你好不容易才愿意回来一趟,这就又要走吗?”

“……”

他到底是老了,眼中那掩不住的失落和难过的情绪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孤单的老人,只希望自己的孙儿能陪伴在膝下。

“爷爷年纪大了,指不定哪天就撒手去了,爷爷需要你,整个长轩也需要你。我也不要求你一直待在这里,你就再多待上一段日子,可好?”

良久的沉默。

“……好。”

“那就好。”老城主一下就有些憔悴,看着很是伤神。

屋里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你们出去吧,我和老朋友单独说说话,别忘了把梨落安排照顾好。”老城主道。

“是。”竹越答道。

三个年轻人依次走了出去。

刚出去,正逢那下人重新端一壶新茶过来。

“二公子,你的茶。”

萧承慕瞥了那人一眼,道;“手脚慢了,不喝了,拿去倒了吧。”

那下人闻言,抬眸慌张地望了他一眼,又赶紧垂下去,恐慌地说了一声:“是。”

身子伏得更低了,小心退了下去。

“你何必为难他。”竹越道。

萧承慕神色淡淡,没有言语。

这边又来一个人,行了礼,对竹越道;“少城主,有人找你。”

“好,这就去,”他转身对江梨落道,“那梨落,你暂时先跟着阿慕,我见完人便来找你。”

江梨落点点头。

竹越离开之后,只剩下她和萧承慕两个人。

空气霎时安静。

“你的伤好了吗?”江梨落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劳费心。”他微微弯起的嘴角,却是冷淡疏离,更加拒人千里。

这让江梨落觉得他不想和她单独待在一起,可能对他来说,多待一秒都是折磨。

果然,他自顾自拔起腿,向前走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呆立在原地。

走了约有十步,他忽地停下脚步,头也没回,道:“不跟上来吗?”

江梨落小跑到他身边,问道:“去哪?”

“刚刚那位不是让你跟着我吗?”

江梨落自动脑补了他的下一句:废话那么多干嘛。

“我觉得你肯定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我还是不要跟着你走了。”

“不用陪?”他斜睨着眼看她,那张冷绝孤傲的脸上多了一丝玩味地打量。

江梨落抬头迎着他打量的眼神,“对啊,都这么大人了有什么好陪的,我自己一个人随意逛逛就好,你去忙自己的事吧,我就去——”她抬起头,随意指了一个地方,“那个方向逛逛,嗯。”

她站在原地,扯出一个微笑,朝他挥挥手再见。

“好,”萧承慕淡淡地说道,“那你自便。”

说完,便就真的走了。

她心中微微有些酸楚,怎么他就这么心胸狭隘,这般记仇。

然后心中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江梨落,你怎么这么奇怪,在你们能够和睦相处的时候你偏要作妖,无端对人冷漠,招呼不打便走,都这样了你还要指望再见面时别人给你好脸色吗?麻烦你先给人好好道歉!”

想道歉,可他已经走了。

下次吧。

放眼望去,这个地方都是陌生。

还好自己一个人也习惯了,不然举目就一个师傅亲,多可怜呀。

可是她忘了,习惯一个人和本身就不在乎是否是一个人之间大相径庭。

其实现在,江梨落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长轩城主的传书之急,不君山神树的一夜垂朽,梦境的离奇,使得向来不大出山的师傅来到了这里,至于她,茫然间也跟着师傅来到此处。

神州大地,四海八荒,仿佛她只有师傅一个依靠的人。有事无事,有意无意间她其实都指望着师傅。

江梨落,你都这么大啦,不该再这样,勇敢一点,独当一面。她默默告诉自己。

行至一处,便静静坐在临水之畔,夕阳洒落,光彩动人。心事如夕阳般蔓延开来,又慢慢落去。

她默默坐了许久。

“梨落。”

她回过头,也不知竹越是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的。他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怎么一个人一直坐在这,阿慕呢,他没陪着你吗?”

江梨落摇摇头,“我说我想自己一个人逛逛,他便走了。我逛累了,就在这里坐下歇歇。”

她说完后,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便道:“我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

她不想和那日见到的莽撞姑娘同用一个称呼,称呼他竹越哥哥。

竹越笑了笑,似霁月清风,“如此,我唤你梨落,你便叫我竹越吧。”

“竹越。”她尝试着这个称呼。

“嗯!”他扑哧一笑,看着她,道:“……梨落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啊?我——”她看着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何时曾认识过他。

看她一脸疑惑的样子,是真的不记得自己了,“小时候我曾随着爷爷去过不君山,在那里和你们待过一段日子。可能梨落当时年纪太小,所以现在都不记得了吧。”

微风从湖面轻轻吹过来,经过他嘴边时,带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记得当时,梨落总是粘在我后面,‘竹越哥哥,竹越哥哥’地叫着。”

“真的吗?那太可惜了,我不记得了。”

印象中真的不存在竹越这个人。

小时候每次犯病,可能年纪太小承受不住,会忘掉很多东西也是说不定的。

总之她对生活上的事情,记性真的不算太好。

师傅有时候骂她笨,可能也是因为笨的缘故。

笨就会记不住东西。

竹越像个大哥哥一样摸摸她的头,道:“年纪小不记事很正常,怪我后来没有机会再去。今日再见到你,我很开心。”

突然被摸头,江梨落有片刻愣神,随即顽劣地一笑,“我更开心啊。”

“怎么说?”竹越带着一丝期待问道。

“因为我喜欢长得俊俏的男人。”好一个大言不惭。

竹越忍不住笑,“看来以后得注意保养保养这张脸了。”

“不用,”江梨落手一挥,“竹越哥你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不用保养也好看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谢谢梨落,”他眉眼柔和地看着她,缓缓道:“梨落也很美。”

“哎呀,我的长相,不值一提。”

“看来我以后得多夸夸。”

梨落你可是惊天绝地的大美人啊。


在墨憨和江梨落来到长轩的几日后,车徽城要举办“诸城盛会”的消息传遍诸城。

这“诸城盛会”本是天下和平,各城之间止武干戈时的产物,从来是大城举办,邀请各城前来。每五年举办一次,意欲促进各城和睦,携手往来。

可如今风云暗涌,部分小城战火已至,本该今年举办的“诸城盛会”被一拖再拖,本来大家心照不宣,觉得这盛会肯定是不必办了。

但是没成想车徽突然又发了帖子给各城,将举办盛会,愿各城同乐。

这看着未免像个天大的笑话,发起战乱的是它,鼓吹和平的也是它。

想让别人哭便让人哭,想让别人笑便让人笑。如此胡作非为?可人心哪是如此随意便能控制的。

几日前长轩就收到车徽使者送来的宴会帖。

“你说这天下都要乱了,车徽还要搞什么宴会?”

“谁知道车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毕竟三个大城之间明面上的仗又没打起来。”

“你们说大家会去吗?”

“碍于车徽的实力,谁敢不去。”

“我看啊,主要还是得看三个大城之间的风向,那些小城在里面还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能有什么说话的分量,三个大城之间说啥可不就是啥了。”

……

下人们私下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碰巧江梨落正路过,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诸城盛会,听着有趣。

而且是去车徽,她当然没有忘记前些日子她正是被车徽少主的手下下药,此番若是能去成,必然是能够遇见那号人的。

报复的机会就在眼前,她是不可能不抓住的。

她去找师傅,墨憨这几日一边为萧无极养伤,一边正佐着处理城中种种事宜,忙碌得很,遂他们几日里见面的时间稀少。

她去的时候,屋内墨憨正与竹越商量事宜。

仔细一听,正是在商量诸城盛会一事。

“墨伯伯,这次盛会我会亲自前往,城中事宜就有劳您了。”

“无妨。不知车徽意图是什么,你此去最要紧是注意安全。”

“竹越明白。”

“……我可以一起去吗?”悦耳之音响起,江梨落踏进屋内,乖乖地询问竹越和师傅。

“你去瞎凑什么热闹?”墨憨道。

“我……就是想去看看啊师傅。”她虽回答师傅,可眼睛却期盼地看着竹越。

“梨落想去的话,也是可以的。”竹越回答道。

“谢谢竹越哥,我想去。”她很是直白。

竹越莞尔。

墨憨见竹越都没有异议,便也默认了,只是不忘嘱咐她,“可不许惹了麻烦。”

“才不会呢。”

“墨伯伯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梨落的。”

出发那天,江梨落随着竹越出了城门,在他们面前是一连排的四轮马车,约莫有十余量,每辆马车左右威严站立着一队身穿盔甲的将士。

队伍前面的那辆马车最为亮眼,车身高大,雕纹气派,拉着车身的两匹马毛发雪白,长鬃飞扬,佩戴着黄金打造的辔头,高贵优雅,俊俏豪迈。

两人先后进了马车坐下,车内十分宽敞。

“要出发了吗?”江梨落问道。

“再等等。”

过了一会儿,车帘被掀起。

江梨落本来以为他们是要等后面的将士们都妥善安排好,或是落了什么东西等人送来,万万没想到等来的是一个人。

来人轻轻巧巧便闪身进来,在她对面坐下。

江梨落与他大眼瞪小眼一番,“你怎么来啦?”

来的人是萧承慕。

萧承慕微微耸了耸肩,回给她一个“我就是来了”的表情。

-

昨日,萧无极寝殿内。

竹越临行前去跟他爷爷告别时,萧承慕正好在萧无极身边。

“慕儿,你陪着竹越一同前去可好?”

“不好。”萧承慕嘴里吐出来两个字。

老城主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萧承慕的拒绝,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孩子不愿去就不去,也没什么。

“爷爷,梨落这次会和我一同前去。”竹越道。

“这样啊,也好也好,——好好照顾人家梨落。对了,这次去几天啊?”

“明天过去,约莫是三天。”

“三天?”接他话的不是萧无极,而是萧承慕,他神色懒懒地咂摸着,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道:“爷爷,我改变主意了。三天内左右我也无事,我也想去。”

“哦?好啊,这样甚好,甚好。”老城主先有些受宠若惊,再是感怀不已,难得自己这孙子愿意与竹越一起,“那你们回去准备准备,明日也好出发。”

-

此刻三人坐在一起,江梨落觉得气氛怪怪的。

哪里怪,她也说不上来,可能是三个人沉默着不说话,也可能是他们都在神游物外。

“出发吧。”竹越对外面说了一声。

只听一声哨响,江梨落感觉到车厢缓缓腾空升起,她掀开窗帘,果然看见车体正在飞升,往后看,后面的车马也是一样。

将士们也都齐齐坐进了马车内,每辆马车前坐着两名驭驾的士兵,端庄威严。

蓄势到一定高度,便腾云驾雾般,向前奔腾而去。

江梨落看到前面的两匹马,四蹄奔腾,如驰骋在辽阔的大草原般。

江梨落心中惊叹极了。

她放下窗帘,回头望向两人,萧承慕不知何时已经眯着眼休息,竹越正欲翻阅一本文书,他抬眸看她。

“这个好神奇。”江梨落感叹道。

竹越笑了笑道:“梨落喜欢的话,以后可以经常拿去坐。”

梨落承了厚意,“好呀。”

她接着问道:“坐这个去车徽都城要多少时辰?”

“两个时辰左右。”

江梨落点点头,她指指竹越手中的文书,“你忙,我看看外面风景。”

说罢便掀开窗帘,趴在窗口看着外面。

在云雾中穿行,江梨落很受震撼,同时也大饱眼福。

她从来没有以这个视角看过这个世界,下面的一切都成轮廓,看不清楚具体的样子。

只看见连绵的原野、高山、和溪流。

仿佛上帝视角,君临天下。

两个时辰之后,马车平稳落地在车徽都城门前。

车徽都城远远望去一派气势森严,古着悠长。

城门大开。

“恭迎长轩少城主。”远处传唤,余音拖得很长很长。

他们落轿下马,一队人迎他们于城门前。

为首的一人拱手自报家门:“车徽少主楚项。”

“萧竹越。”

“请。”

“请。”

江梨落站在人群中,听到对面为首那人自报家门,心道原来他就是车徽的少主啊。

没有好皮囊,一张脸油光满面看着就像是好色之徒,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样的主子,还能有什么好下属。

正自想间,江梨落瞥到那车徽少主偷偷看向了她,贼盈盈地看了一眼。

心怀不轨。

直接引起不适,她心中冷笑。

有下人带他们一行人去休息的地方,各城来的人差不多都被安置在一处地方。

晚间,竹越作为长轩的少城主,免不得要出去交际。

萧承慕和江梨落留在了居所。

照理说江梨落也该跟着过去,不然她来这里就为待在这小屋子里一动不动吗?

未免不值当。

只是,她给自己换了一身劲装,头发盘起,做男儿打扮,悄咪咪地跟上了车徽的少主,尾随其后。

云层薄薄半遮明月,朦胧了月色。

在看到他进一处宫巷时,她背靠一座假山,潜身于一处灌木丛后,看着车徽少主往前走。

两旁是长长的宫墙,笔直的宫巷无处栖身,所以她藏身这里,只等他过了宫巷再跟上去。

长长的宫巷尽头处,转身走出一人,先时她还看得不太明朗,等那人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时,她才认出来。

看着他即将和车徽少主面对面走过,她不由得捏把汗。

“喂,你是谁,见了本少主还不行礼?”

萧承慕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哦!没看到,车徽少主好啊。”说罢继续向前走。

车徽少主的近侍走上前,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少主,这是长轩城的二公子。”

他停下来,望着萧承慕走过去的背影,“哼,我当是谁,长轩城的二公子,呵呵。不过是外面生下的杂种罢了,听说还是曾经被抛弃的弃子,后来才被捡了回去。就他,也配?他有资格拽吗?”

萧承慕人都没走远,那车徽少主便一脸的趾高气扬、颐指气使,傲慢无礼至极。

岂非故意说给人听的。

而对萧承慕来说,这些话他早些时候听多了,早就见惯不惯。

听在耳朵里,不痛不痒,甚至于有些可笑。

然而,他却停了下来,面色阴鸷。

就在江梨落怀疑他是不是要冲回去把车徽的少主打一顿时,他的目光朝她这里看了过来。

这灌木丛这样密,她离他那样远,他怎么就正好直直地从那丁点缝隙看了过来呢。

眼力能这样好?

他定定站在那里看着的样子就好像她要是不出来,他就不走一样。

她怕他给车徽的少主惹出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便小心从旁边探了探头,在确保自己能被他看见而不被车徽少主看见的位置,尴尬地朝他挥了挥手。

他看到是她,面色从阴鸷中走了出来。

只一秒,便继续向前,转弯走了。

江梨落长呼一口气,蹲了下来,没发生什么事就好。

刚刚的话她也都清清楚楚听到了,对那车徽少主的印象一差再差,差到底了。她重新看了一眼那车徽的少主,眼眸中闪出一丝异样的光亮。

她继续跟着他,看着他进了一处烟柳花巷。

她心思急转,脑中闪过一个主意。她乔装打扮一番,再出来时,已是一名身穿道袍,头戴冠帽,贴两撮胡须,手拿拂尘的正经道士了。

她挥了挥手中拂尘,摸了摸胡须,咳了两声,扮老者声音,自我感觉这番化相和气度很是不错。

这么打扮,一为方便她下手,二为骗过他的侍从,三为着不想自己的行为影响到竹越,毕竟日后可能还会遇见,她不能就这么明明白白得罪车徽的少主。

此番她来,本就是为睚眦必报。

车徽少主再出来时,她迎面朝他走去。

在与他就要擦肩而过时,她看了他一眼,停下脚步,来回摸了摸胡须,脸上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色。

“公子留步。”她沉着嗓子说道。

“哪里来的臭道士,滚开滚开。”他身后的两个仆人跑过来赶她走。

她巧妙地移形换位,拂尘轻轻一挥,两个人就唰得倒地,她穿过他们站到车徽少主面前,“贫道有话和你说。”她粗着嗓音,神神秘秘地把他扯到一边来。

车徽少主骂骂咧咧,晃着胳膊要挣脱开,“臭道士,你干嘛?”

“来拯救你小命。”她说得煞有介事。

“我堂堂车徽少主,需要你来拯救?你回家种地去吧!”

“呵,”她故弄玄虚地冷笑一声,“堂堂车徽少主不需要人拯救,堂堂车徽少主是不是也不会得花间病呢?”

所谓花间病,流连花丛,淫|欲荡天时得。

得此病者,染软骨之症,下|体溃烂。

“你少咒我。”

“贫道观你面相,你已经感染上此症之先兆。”

车徽少主“哼”了一声,道:“什么先兆?”

“夜间淫梦不休,床事愈见无能,四体隐隐发臭……”

“我说的没错吧?车徽少主?”她一一咬字说道。

车徽少主见被她说中,他的确淫梦不休,那事也总没力气再做,至于四体,他身上涂抹了那么多的香料,就是为了遮住那隐隐的怪味。

这么隐秘的毛病都被她看出来了。

他也不是没有问过大夫,可大夫们都看不出什么来。眼前这道士好像很懂,如果这些都是他所说花间病的先兆,他一时慌神,冷汗直冒。他他他……要得那个什么花间病……软骨之症……下体溃烂?

“可有法子救我?”他抓住道人的衣袍。

“贫道跟你说这个,自是有救你的法子,只是……”

江梨落一摆拂尘,道:“只是这法子,得看你自己愿不愿意了。”

“愿意愿意,什么法子?我肯定愿意!求道长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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