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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撩敌国暴君后我真香了

镂咕月 著

其他类型连载

重生一世,慕月融为了活下去撩起了那位阴狠的敌国质子,外表柔弱,却眦睚必报。眼看着他昔日的仇敌一个个被残忍手段杀害,月融怕了,只能夜夜求饶,“夫君威武,我再也不敢算计你了。”晏云枢作为敌国质子,从小受尽欺辱,第一次遇到一人护在他身前。“质子羸弱,我愿代为受过!”也从未想过竟有人能将他从泥沼中拉出,他阴狠毒辣,乖张狠戾,却被这娇软娘子绊住了手脚。娘子虽娇,脾气可不小,他怕是以后只能“以暴制暴”了。

主角:慕月融,晏云枢   更新:2022-11-22 08: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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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慕月融,晏云枢的其他类型小说《错撩敌国暴君后我真香了》,由网络作家“镂咕月”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重生一世,慕月融为了活下去撩起了那位阴狠的敌国质子,外表柔弱,却眦睚必报。眼看着他昔日的仇敌一个个被残忍手段杀害,月融怕了,只能夜夜求饶,“夫君威武,我再也不敢算计你了。”晏云枢作为敌国质子,从小受尽欺辱,第一次遇到一人护在他身前。“质子羸弱,我愿代为受过!”也从未想过竟有人能将他从泥沼中拉出,他阴狠毒辣,乖张狠戾,却被这娇软娘子绊住了手脚。娘子虽娇,脾气可不小,他怕是以后只能“以暴制暴”了。

《错撩敌国暴君后我真香了》精彩片段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旁边是哭哭啼啼的丫鬟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慕月融眼皮子却沉重的无法睁开。

待她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似乎回到了那处,甚是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

迷蒙间转头,见床边的男子一身黑色锦袍配着金丝蛟龙,腰系玉带,相貌堂堂,只坐在那里便气质非凡令人无法忽视。

“你...”慕月融出声犹如细蚊一般含混不清,眼睛也模模糊糊看不仔细,便眯着眼往前凑,终于看清男子样貌。

这一下,慕月融的脑袋登时清明,再看清面前仆人跪地泪痕满面,脸庞稚气未脱,两双眸子里全是对自己醒来的惊喜。

一瞬间她有些恍惚,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脑袋,这才意识到,她应是回家了,亦回到了一个,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时候。

“小花,喜乐...”慕月融喃喃的喊着跪在地上的仆从,听着她说话,二人一时激动,竟将手里剩下的药洒了个干净。

慕月融无言,又看向身旁的男人,不甚明亮的眼中却多了厉色,语气冷淡的问着:“你怎么会在这里?”

元凤宜愣了一瞬,倒也不恼,淡笑一声,“父皇下旨,赐你为孤的太子妃。如今你是我的未过门的正妻,你既受伤,孤自然是要来看看的。”

只是这一向装着爱慕的双眼,如今却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许是病的久了,心中烦闷吧。

慕月融心中震荡,甚至能听到到胸腔内血液加速流动的声音,眼前之人是当朝太子,也是她前世所爱之人,可就是这样一副高贵清绝的模样——

竟是亲手赐她一杯鸩酒的凶手!

父亲战死沙场之后,圣上为了抚慰慕家,将她许配给了太子元凤宜,全然不觉,她期待已久的太子妃之位,是拿父亲性命换来的。

过了一生,她早已厌倦人世生死,可偏偏如今得了机缘重活一世,却还是没能第再见父亲一面。

“小姐,你可终于醒了,你掉进水塘,已经昏睡三天了,老天开恩,终于是让您醒来了。”梳着双螺髻的清秀丫鬟哭哭啼啼的,“若非救得及时,您恐怕凶多吉少了。”

喜乐也在一边抹着泪,看着慕月融苍白的脸色,赶忙说道:“小姐,太子爷可每日都来看您呢,您要是还有不舒服的,我再去请太医过来看看。”

“不必了,我已经无大碍。”身上不过只是一些皮外伤,并不打紧,她淡淡一笑,只想二人安心。

然在场之人却皆是一愣,将军府嫡女,对当朝太子爷的思慕之情可谓人尽皆知,怎么现下听得太子爷如此关怀,却不复往日里那般欣喜?

太过冷静,甚至于说是冷淡了。

慕月融搭起双臂和元凤宜保持了点距离,拢了拢耳边碎发整理了一番,染了病色,脸色更是苍白如雪,浓密如鸦羽般的睫毛如蝶翼扑闪着,较往日里多了脆弱,却反为她多添了几分清冷。

慕月融清淡声色又响:“承蒙殿下关照,臣女已无大碍,太子殿下日理万机,莫在此处耽误了才好。”

话语中竟是疏远之意。

这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她再熟悉不过。前世里,他便是顶着这样一张无害的脸,任她受尽折磨,最后饮鸩而死。这桩桩件件,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只有她才看了清楚透,这个举国称颂的治国之才,颇受主君疼爱的太子殿下,内里究竟披着一张什么样的皮。只可惜,她醒的太晚,早已没了脱身的机会。

元凤宜带着笑意的面容一怔,似是没猜到她会有如此冷淡,一时倒有些无所适从。略沉吟一声,才又缓缓开口。

“父皇已下令,将军后事由亲王礼办,现下停灵宫中,一切事宜都在宫里办妥,你也不必操心,好生调养身子,三日后才能好好送送将军。”

元凤宜瞅着月融的唇色倏忽变得苍白,心下不忍,却见月融忍着酸胀的眼眶,寒声道:“臣女慕氏嫡女,替慕氏谢过殿下圣恩。还望殿下先行一步,臣女稍后便进宫,为父守灵!”

小花和喜乐倒吸一口凉气,自家小姐怎得如此奇怪,性情迥异不说,如今还敢顶撞太子。好在元凤宜体她大病初愈,并未说什么,只招太医细作诊断,一切无碍,才又吩咐了几句,起身离开。

月融垂手瘫软在靠枕上,把还在抽泣的小花唬了一跳,她忙扶着月融又躺下,圆圆眼睛肿得像桃子似的。

“好啦,没事啦,”慕月融扯了扯嘴角,又作势嗔怪,“再哭,头又要疼了。”

慕月融宛如做了一场梦,又觉手腕生疼,便撩了衣袖,见那白皙的手腕上赫然多了两道殷红似血的印记,堪堪能用衣袖遮住。

她意识混沌之时,似有一黑鱼缠绕身旁,遍体玄青,还似透有血光。骤然昏厥,便被其咬了一口,她只当是于忘川沉沦,没成想竟是真的。

这便是是重生的代价吗?

若是生死之际真有这鱼,它会否也如自己一般,重入轮回?它又去了哪处鱼塘呢?

父亲乃武威大将军慕寄北,当面几乎是是凭一己之力,将当今圣上推上皇位,因从龙之功,一时风头无两。

慕月融也因此,出生便封为彗珏郡主,五岁起便入宫与皇子公主们一同念书。

这十几年的日子并不太平,边界动乱,大将军也自请去了边疆守城,哪知这一去,回来便只剩一具血尸。

偌大的将军府因阿父逝去无人挑梁,内外琐事便丢在了喜乐肩上,喜乐近日也成熟不少,也不如往日般嘻嘻哈哈,一应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倒是省了她不少心思。


月融站在棺椁前,这是他这三天来第一次敢去瞧阿父,那副战死的模样自然是不好看的。

面容一阵死气沉沉,武威将军一身傲骨身穿一身官服,也衬得威风堂堂,反观慕月融面色苍白如纸,加之守灵三日耗着身体,反倒更像个死人。

案台上的烛光晃动着火苗,闪进慕月融的眼中,映着灼灼心火:“女儿不孝,让您担忧了。您放心,老天爷既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便定会守好慕家,再不会像前世那般任人践踏。”

前世,她嫁进东宫不受恩宠,甚至传她因妒生恨,在东宫当众行凶,将太子的侧妃刺死,举国哗然,皇帝震怒。

她解释了许久,是那侧妃心术不正,滥用邪药,意图窃东宫要物,却无人相信,最终只等来一杯鸩酒。

慕家圣恩风光不再,一夜倾颓,就连府中姨娘,一双弟妹也未逃过,或流放或充奴,不得善终。

这一切的祸端,都自她嫁入东宫开始,这一世,她定会摆脱太子,誓死不再嫁他。

可是父亲身死已久,为何会如现下一般,全无半点死人模样呢?慕月融心念一动,微拨开了父亲领口,却猛然发现,父亲遍体呈不太正常的红润。借着烛光,那红润里似乎还有青斑,若非仔细来瞧,绝不见端倪。

“银钗。”慕月融呢喃一声,转身便命小花出门守着,勿要让人进来。小花看着她严肃的表情,心里也不由的紧张起来。

父亲已逝,损伤遗体乃大不敬,慕月融却管不了这许多了。她将银钗刺入父亲胸口,赫然见得,那银钗已通体乌黑。

她满心以为,父亲是于边疆战死的,从未怀疑,可眼前的这一切都告诉她,父亲的死,没那么简单。

她的父亲,昱国战功赫赫的武威大将军,竟是死在毒药这般下三滥的手段里!

慕月融的手脚冰凉,脑海中蓦然升起了一大逆不道之念。父亲有从龙之功,又征战多年,如今功高盖主,遭圣上忌惮。如此一来,父亲的死,怕是与皇室脱不了干系。

犹记得,父亲出征前还笑语盈盈,“阿月,此次回来,父亲一定为你寻个好人家,莫要再为了太子郁郁寡欢。父亲为你寻的,一定是对阿月最好的。”

可是自己却是半句都未听进去。

若是她再嫁给太子,那便是被圣上拿捏在手里,整个慕家也尽在他掌控之中。

她与太子的婚事,是她厚着脸皮,自去向皇后求来的。父亲过世不过三月,她便被在太子哄着,甘愿背着不孝之名嫁入东宫,满心觉得自己找到了心爱之人,属实恶心。

但这是皇上御赐的婚事,若自己贸然抗旨,实在是下策。

前世受的折辱历历在目,这世她便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便是查明父亲中毒的真相,首先要摆脱的,便是这道赐婚圣旨。

“小花,我掉入湖中那日,是谁救得我?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

小花有些唯唯诺诺:“是北涯质子晏云枢,虽说奴婢知道,小姐您向来讨厌他,可看在他救了您的份上,就别为难质子了吧。”

“我怎么会为难他?”慕月融嗔怪一声,“我自然,是要感谢他的!”

北涯王储晏云枢,如今于昱国为质,受尽欺侮,城府极深,与太子向来不太对付,亦是自己曾经极为厌恶之人。

回归北涯之后,晏云枢以雷霆手段肃清朝局,做了北涯之主,常年与昱国成对峙之势。

而当她死去,尸体被扔于乱葬岗,却是这个她一直厌恶的男子,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带走了她的尸体。她才得以转世轮回,得以重获新生。

只是他却不知,这北涯质子对自己,究竟是何种思绪。好在上一世,她曾于从南疆寻得一种蛊虫,名为结心蛊。

若是遇到心爱之人不爱自己,南疆人士便会种下此蛊。她早已服下雌蛊,为让太子甘愿娶她,本想用在太子身上,却总不得机会。到死,都未曾用上。而那雄蛊,如今还收在她闺房的首饰盒中。

情爱一事,难以琢磨,与其费尽心思去与人虚与委蛇,不如想法种下这结心蛊,何愁不能控制此人?她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七日之后,慕月融手捧灵位牵着幼弟的手走在送灵队伍的最前面,她穿着素白的孝衣,一脸悲戚。

“阿姐,父亲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看着身旁还显懵懂的弟弟,慕月融擦了擦他小脸上的泪水。

“父亲不回来,阿姐还在,阿姐会永远保护你们的!”慕月融领着一双弟妹,恭恭敬敬地跪于坟前,重重磕头。

府中唯一的一位姨娘,如今也顾不上什么嫡女威严,捏着帕子替她擦泪:“老爷去世,你身为嫡长女,可不能再出事了。若是有什么不妥,往后又有何颜面,去九泉之下见你父亲!”

慕月融此刻无心理会姨娘的安慰。嫡庶有别,姨娘与她虽不算亲厚,到底却是将军府之人,还有年幼的弟弟妹妹,都不会再如从前一般不得善终。

如今虽家中生变,家中到底还有鲜活的血液。她看到弟弟妹妹现在还鲜活的生命,一时只觉无比庆幸。

翌日,慕月融吩咐喜乐备了一份厚礼,亲自拜访北涯质子晏云枢。冬日严寒,她又特意多备了几床被褥和加厚的棉衣、斗篷。

虽说她早有预料,这质子过得不会是什么好日子。只是当她站在这有些凋敝的别宫外前,多少还是有些诧异,这里的环境怕是比冷宫,还要差上几分。

“质子殿下,将军府慕氏,彗珏郡主求见。”小花上前敲了敲大门,却毫无反应。

这空荡荡的宫殿里,竟是无人伺候么?她想不出,晏云枢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慕月融在门口等候了不知何时,手脚都僵了,才听得小花喏喏说话:“小姐,已等了许久了。天这么冷,别冻坏了身子,咱们改日再来吧。”


慕月融摇头,坚持站着等候,这机会不多,怎能因这闭门羹而轻言放弃。

良久开门,却看到了那个发上带血的世子浑身湿漉漉的,周身透着寒气,似是刚刚受过折辱了一番。

晏云枢蹙眉,嘴唇已然冻得发紫,却还用深沉的双眸注视这眼前这个意想不到的来客。他可不觉得,这以往恶他为洪水猛兽之人骤然来访,会有什么好事。

慕月融细细打量着眼前看起来甚至有些羸弱的男人,面色苍白,一双深邃的眼眸直勾勾盯着自己,澄澈的瞳仁颜色极浅,疏离冷淡,似对周遭一切无甚兴趣,却又隐着猛兽蓄势待发,一时只觉望进幽深寒潭。

身姿如松,配着一个好相貌,即使浑身狼狈也盖不住一身孤傲。

对着打量近乎失礼的目光,对方没有任何避讳,自嘲的问道:“不知郡主到此处有何贵干?”

慕月融只是深深行礼。在身份上眼前此人比自己尊贵,此礼应当。只是身处此地,又真的有几人将他放在眼里?此番行礼,一来是她从小受过的教养,二来有救命之恩,她应当以礼相待。

“彗珏听闻,是世子将彗珏从河中救出,特此备了薄礼以谢世子救命之恩,望世子切莫推辞,好令彗珏聊表谢意。”

晏云枢冷眼瞧着,不见眸色流转。眼前披着雪白披风的少女,肌肤白皙,眼圈处却是红红的,略显憔悴,却不影响她绚丽的容颜,像冬日里绽放的腊梅,隔着遥远的距离就能闻到她的幽香。

她的美貌甚是明媚,然而身处阴暗,他近乎本能地厌恶一切明媚,况且这般明媚,并不会属于他,毕竟她是未来的太子妃。而这不属于自己的美好之物,要么放她野蛮生长,要么就拖入深渊,与他一同于阴暗中沉沦。

“举手之劳罢了,郡主不必在意。”漠然吐出这几个字,他便转身踏入这漏风的宫殿中,不再理会身后这个娇娇女。

而身后的慕月融好似没有听出他的逐客令,直接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

待她看到殿里面的景象,更是惊讶至极,院内似是好几日没人打理的样子,廊下放着书案摆着几本书,没有几样可用物件。

唯有墙边的几株兰草养的甚好,在这萧条的环境中显得尤为显眼。

“小花,唤人将带来的物什搬来。”

低低应下,自去忙碌,不一会儿,这破烂的殿堂前,竟然摆满了各种样式的礼品。

晏云枢暗自忖度着慕大郡主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她可不会因一个所谓的救命之恩对自己有所改观。相反,她若是觉得此救命恩情是他算计来而有利可图,才叫正常。当下行径,难不成是摔坏了脑子?

慕月融袖中还藏着那结心蛊,只要找准时机,将此蛊给晏云枢吃下,他就会对自己神魂颠倒,对自己唯命是从。

这个未来的北涯王就尽在自己掌控之中。

“彗珏以往少不知事,对殿下多有得罪,如今得殿下舍命相救,才知这天下大义为何。”慕月融亲自取了一套华丽锦衣,一件墨黑狐裘,屈身奉上,“还望殿下顾念这天寒地冻,莫要因彗珏年少无知之事伤了身体,将这厚衣换上吧。

“多谢。”身上的冷意消散不去,他并不推辞,往那白纱屏后去,他倒要看看这位将军之女打的什么主意。而她望着纱帘下若隐若现的颀长身影,心中却莫名生了不忍。

救自己一命,又给了自己一魂归之所,她到底不该这样算计于他,可她,别无选择。慕月融自袖中取出了袖珍小盒,将那蛊虫放入方才热过的茶壶壶嘴之上,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现在只需等他喝下,便可成事。无论是复仇还是护佑一家,都容不得她心中再有恻隐。

比起男人的心意,她更相信这蛊虫动人心魄的能力。

果然是人靠衣装,晏云枢自屏后走出,竟引得慕月融移不开眼,他的底子加上这身玄衣的衬托,更是显得他身姿欣长,仪表不凡,苍白面色于玄色映衬下,更是添了几分谪仙之感。

慕月融低下头,心底暗道男色误人,提着小壶斟了茶水,抬头便又是一副真诚笑意:“方才匆忙,来不及新煮茶水,便只在其中添了些白露凝香,略提提味,还望殿下不要嫌弃才好。”

白露凝香千金难得一两,偏在她口中,竟只配作这提香之物。晏云枢只是接过,眼中淡漠疏离辨不出喜怒,似乎并不想与她们搭上什么关系,那手中茶水,便就轻轻放在了手旁。

“多谢郡主,郡主有何事,不妨直说。”

果然是聪明人。

慕月融轻轻一笑,另取了茶杯斟了茶水,握于掌心,似作暖手之用。轻轻呼气,驱开些许热气,似是极为满意其中的淡雅香气。热气迷蒙间,竟叫他有片刻失神,不免暗道女色误人。

“殿下救命之恩尚且无以为报,这区区茶水,怎当得起殿下之谢?”

“郡主眼下还在孝期,随意出入外男居处,实是不合礼节。”晏云枢扫了一眼那简单发髻上的白花,握了桌上茶杯,任那淡香萦绕鼻尖,却迟迟不下一口。

慕月融心中一紧,她当然知道自己还在孝期,可若再不作出行动,真嫁入东宫,一切事情就不是她可以控制的了。

况且她自以为了解晏云枢,他根本就不是一个讲礼节之人,这一切不过是搪塞之语罢了。

“殿下可是在意此等繁文缛节之人?”慕月融似作玩笑,两眼弯弯,“若为所谓礼节而忘了质子大恩,彗珏才真是成了那无节之人。自然,彗珏亦是有求于殿下,殿下可愿听么?”

天下熙熙攘攘,皆是利之往来,既然这报恩的“拳拳之心”不合他胃口,那便坦然说些利益之事。果然,原本冷清的眼眶里,终是多了一分兴味。

桌边茶水又重新握入手中,晏云枢声有喑哑,缓缓说道:“本王虽是北涯王储,却深困于宫中,自觉一无所有,不知哪里可以协助郡主?”

他看的出来,这位千金小姐对自己另有所图,却不知图的是什么?

月融手捏着薄帕,言语中竟多了一丝泣意:“父亲如今去世,慕府看似荣华,却人心尽散,渐趋分崩离析。彗珏空背了这郡主之位,却无权无势,难扛我慕府重担。若蒙殿下不弃,彗珏愿竭尽全力助世子回国。只盼有一日,殿下于两国邦交之上,能为我这飘零慕府多多美言。”

在这冰冷的环境里,她的掌心竟然有了一些湿意。

“既是如此,郡主便更不该来寻本王。”话里头头是道,实则满是漏洞。将军府如此敏感,若是有外邦撑腰,岂不更成当朝之眼中钉,肉中刺?这般简单的道理,她不会不懂,“待郡主顺利嫁于当朝太子,往后母仪天下,还怕你将军府不可屹立不倒么?”

几番推脱,晏云枢倒是什么都没应下,慕月融反而更是放心了些,能称王的男人,城府自然不同寻常。如今虽还不清这质子底细,可观其不卑不亢,风姿动人之态,便绝非安于眼下现状之人。

红鲤蛰伏滩涂,只为静待时机,跃过龙门,成那九霄之龙。

她似是呼吸一滞,泣意更浓,眼中竟有水意盈眶:“彗珏那日落水,虽承蒙殿下搭救,却衣衫尽湿。殿下既深知我中原礼教,便知彗珏此身,已算不得清白。”慕月融眼眶更红,泫然欲泣,“如此一来,彗珏自是入不得东宫了。”

“哦?”晏云枢眉尖微挑,嘴里意味深长,“郡主可是想说,那日落水衣衫尽湿,本王好心搭救反成了轻薄,误了郡主清白?”

慕月融倒是未曾想到这厮言语如此直接,一时怔愣,竟忘了回答。

“既如此,郡主不妨明示,本王究竟,轻薄了郡主何处?”晏云枢眼神上下扫过,玩味渐浓,那嘴角笑意斜勾,似是要寻得那“轻薄”之处,再验证一番。


晏云枢微淡的瞳色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如同盛夏艳阳照进幽谷被吞得一干二骤然露出这么一缕,如同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光源,引人流连沉沦,而后下一刻,便化作兽瞳,将误闯的猎物吞个干净。

慕月融心底有些发怵,却硬是止住了要后退的脚步。他还未服下蛊虫,若是一时露怯引人怀疑,便是满盘皆输。落水湿衣,其中如何本就说不清道不明,她便正是钻这空子,一步一步诱人上钩。

慕月融反倒上前一步,杏眼泛着晶莹水色,我见犹怜:“彗珏心知殿下光明磊落,若有厮磨实属无奈,可世子到底是碰了我。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如此之下,如何还能有清白?!”

晏云枢眉峰一挑,不疾不徐,却也迈前一步,颈上蓬软的狐尾裘毛险些扫到她鼻尖,便本能地要往后退,却冷不防被晏云枢捉住了手腕,正按在那处红印之上,一时竟有些火辣辣的疼。

还不等她抽开手,便见晏云枢手上用力,直将月融拽得转过了身,而后长臂顺势横在她胸口,将那细腕扣在了一处。惊慌间,月融只觉耳尖一热,晏云枢那绵长的呼吸便落在耳边,炙得耳根发烫。

“那日本王便是如此,将郡主拖上了岸。”晏云枢轻轻呢喃,瞧着那耳尖越发红润,心下愉悦,胸前的手臂用力一收,激得月融呛咳几声,又被扣得更紧,“而后于郡主胸口挤压了多次,才得以让郡主吐水醒来。郡主所言轻薄,可是如此么?”

耳尖的滚烫几乎涨了满脸,月融一时羞愤,空着的手肘微曲,而后重重捣在他腰侧。耳边一声闷哼,而后胸口桎梏松开,晏云枢后退几步跌在凳上。月融顺手抄了茶杯便要动手,可瞧他抬眼间似有一丝自嘲,到了嘴边的“登徒子”便又咽了回去。

观他方才言行举止,应是对她有意,不说有几分真情,有几分欲便足以助她成事。待他服下蛊虫,再究他今日放浪之事不迟。于是,那茶杯便又被她好好地捧在手里,原本含在眼里水花便化作珠帘,真真是个梨花带雨。

还好她刚才支走了小花,不然让她瞧见自己哭成这个样子,怕是只会觉得自家小姐被泡坏了脑子,而后没头没脑的上去拼命。

“殿下!”未免他说话又乱了自己行事节奏,月融也不管自己涕泪横流,言语里尽是委屈,“彗珏今日诚心来谢,遭殿下误解不够,还借此轻薄。便是彗珏心悦于殿下,也不可受如此折辱!”

“心悦”二字混在哽咽里,晏云枢却听得清清楚楚,心间虽疑虑更甚,却压不住心底泛起的欢欣。众所周知,慕氏嫡女为太子妃一事已板上钉钉,京都谁人不知她心之所向,为何要在此和他这个敌国质子纠缠不清?

她自是有事可图,他却想不清她图谋为何,纵使疑虑万千,瞧着她一双泪眼,再冷硬的心肠,也要软了三分,便这么随着心意,将那桌上的茶杯握在手里。

晏云枢虽默不作声,可观其面色行止松动不少,心下安定,将那手中茶盏遥遥举起:“处于深宫,周遭多是面慈心冷之人,行身不由己之事,以至那日殿下舍命相救,彗珏才知这世间何为真心。”

水光衬得月融眼波流转,流光溢彩,配上那张昳丽的面容,字字句句无比真诚,真可叫人卸下所有防备:“彗珏以往轻狂,对殿下多有得罪。只盼殿下能不计前嫌,饮下这杯,让彗珏慢慢弥补吧。”

晏云枢心中一怔,没再拒绝,一饮而尽。

慕月融心中沉沉浮浮,忐忑不安,终是松了一口气。

“殿下,还好吗?”她凑近对方,在晏云枢面前晃了晃手,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微笑。

晏云枢长舒一口气,忽然站起,脸前作怪的手又被他抓在腰侧,身形翻转之间,便将她抵在桌前。慕月融只觉头晕目眩,腰后重重撞在桌沿,疼得小脸皱成一团。

眼前的女子比刚才看起来又娇艳了几分,腹间似有一团火焰,催人沉沦,晏云枢身随意动,扣住后颈,轻轻吻上那没一句真话的嘴。

脑中一道白光闪过,犹如惊雷炸响。慕月融恼怒更甚,手上用力,将晏云枢推得踉跄后退,口中“你你你”结巴不停,那些怒骂之语竟一时忘了干净,着实输了气焰。

按那南疆女子所言,其人一旦中了结心蛊,便如鬼迷了心窍,从此只知听从宿主之命。可今日一事,他哪有半分听话的的样子?倒是自己,遭人冷嘲又是非礼,处处落人下风。

“在下如此反应,可是郡主想要的么?”晏云枢嘴角浅笑,又要上前,月融一时慌得噤声,而后一声暴喝:“停!”

骤然一声,倒是让晏云枢停了脚步,慕月融忽觉福至心灵,又试着轻唤一声:“晏云枢,你坐下!”她便见着晏云枢面露疑惑,脚下却像不受控制一般,去一旁的凳上坐了。

药效上来了。慕月融喜色上头,伸了手去轻拍两下晏云枢的脸颊,笑容得意的晃眼:“这下知道听话啦?要干什么去了?”却不妨又瞧见他眼里若隐若现的凶光,担心效力未全,便退开几步,心情大好。

“本主为你带了好些补品,往后一日三餐都有专门的仆役料理,你便好好养着。”说着想起什么,又道,“本主已经吩咐下去了,往后不会再有人欺辱你。可若是往后本主不来,那些奴才偷奸耍滑,你便又要过那苦日子了。”

“所以呢,你便要好好听话,这样本主才会多来看望,多给你送好东西来,你才会过得舒心,明白了么?”那晏云枢闻言似懂非懂的点头,几乎令月融得意忘形,腰间生疼,却止不住她轻快的脚步,自然便瞧不见,身后之人颇有兴致的眼神。

不过是一只无害的兔子,却生了一副狐狸心肠。晏云枢垂眸看着他那喝尽的茶杯,哪里还有方才浴火蒸腾、心智尽失的模样?

小兔子,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小花,往后质子宫里的事情,多打听着些。”慕月融微扶了一下腰间,越发疼得厉害。若不是念着他的安葬之谊、救命之恩,此等孟浪之人,必要被她大卸八块。

蛊虫终于是成功埋下了,就算他心智坚定,也抗不过那药效。只是观他中药之相,确是有些出人意料。是以她离宫回府,便令喜乐去寻从前卖蛊之南疆女子。然几个时辰过去,却只得来那药铺人去楼空,女子不知所踪的消息。

如此,她对结心蛊的唯一了解便算是断了。

于她有需时忽然出现,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太过蹊跷,似为圈套,实在不敢不查。她当即安排喜乐派人去南疆打听,只是这来回,至少得需要半月的功夫了。


翌日,皇后懿旨,宣慕月融进宫赏花吃茶,不同于往日里的迫不及待,她瞧着桌上那件面料华贵,色彩娇艳,做工精致繁复的衣裙,一时满面愁容。

此衣乃太子差人送来,言说此缎为灵州特供,华贵却不显厚重,色彩娇艳却不落俗套,正配郡主。可她一守孝的女儿,如何能享宴饮之乐,如何能穿得这般花枝招展?

若是这般去了,不孝之名不日便可传遍京城;若是不去,或是着孝服而去,又会落个大不敬的罪名,总归无论如何,名声都要烂作一团。届时太子安抚她,理解她,她便会如同见了救命稻草一般,全心全意地依附他。

上一世他便是如此,哄得她于孝期出嫁,背了一身骂名,从此困于深宫,她还甘之如饴。

终归是未想出什么不去的理由,慕月融选了一套月白衣裙,外罩白色貂裘,未施粉黛略显憔悴,头上只别一支父亲赠予的玉簪,却越发衬得人楚楚动人。

一身素净却仍是令人难以忽视,如晴空下映着阳光的清雪,纯粹却不寡淡。皇后的凤藻宫中,已坐有不少和她一般大的女子,见她入殿,原本有说有笑的气氛便冷了。

“月融来了啊。”皇后面露慈爱,笑着招手,亲切地唤她过去。

这样一来,其他世家女子面色终是显得有些难看,不服、嫉妒,甚至是愤恨的眼神,便是教养极好,于面色上终究是显露了几分。

慕月融面色恬淡,不悲不喜,从容上前几步,依着礼数向着皇后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略有些讶异,以往那个活泼咋呼,逮着机会便来讨好的小姑娘像是换了个人。慕月融也并未如预料那般,身着那身华丽衣裙,现下淡雅又不失端庄,倒是甚合时宜。

家中骤然生变,便将往日里那般跳脱明媚的女儿磋磨至此,皇后心下不由多生了几分怜爱,又唤她上前,亲拉着她于自己座旁软垫上坐了,一时嘘寒问暖,倒是全然忘了那座下百花。

“皇后娘娘,”月融面露羞赧,轻声提醒,“贵女们都瞧着呢,臣女都不好意思了。”

皇后闻言倒是轻快一笑:“便让她们瞧去,瞧瞧本宫的准儿媳,是多么端庄秀丽,知书达礼。”

自小于云端长大的娇贵女儿,因了家中变故跌落泥土,失势之身,还不等人嘲她讽她,却见她仍得皇后属意,如何能叫人不嫉?

这京中贵女聚在一处,不是为太子挑选侧妃,还能为何?皇后一语无疑让月融成了那眼中钉肉中刺,只觉背脊发凉,不知有多少贵女望着要瞪下她一块肉。

“太子贵为国之储君,虽应重文韬武略,但这开枝散叶之事,也耽误不得。”皇后轻拍了拍月融手背,似是安抚,“你既领了婚旨,便是未来的太子妃,这侧妃人选,你自要替太子把把关。”

慕月融仍是浅浅笑着,不见皇后所料的面露不快,反倒口作推辞:“皇后娘娘看中的,相貌才学,自然都是好的。月融生于武家,才学有欠,哪好妄评诸位姐妹呢?”

不惊不妒,落落大方,皇后心中实在无法忽视她身上这番大变,心下狐疑,却不明所以,只状似愠怒:“本宫命你把关,便无甚不好,你只管大胆瞧来。”

似是实在无法推脱,月融方才起身,面带歉意往下首行了平礼,才缓缓瞧去。果不其然,她便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内里阴毒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那便是当朝吏部尚书之女柳蕤荷,亦是皇后之亲侄女。

柳蕤荷将来是太子侧妃之一,太子对她万般宠爱,任由她欺辱自己,丝毫不加约束,更不信自己一言一语。只是如此不加掩饰的恶意,倒是让月融有些奇怪,复又有对自己的无奈。

这样一个喜怒形于色,爱憎浮于面的“狠”角色,究竟是如何把自己折磨至那般田地的?想来自己曾经着实是遭情爱冲昏了头脑,比她也许聪慧不到哪去。皇后的眼神在柳蕤荷身上停了许久,月融自然知晓,眼神却陡然一转,落在末位一黄裙女子身上。

那是太子的另一位侧妃,名曰屠甯渔,父亲是永州知府,因着朝廷有拉拢之意,这才被选为侧妃。平日里不争不抢,遭人欺负了也默不作声,却是自己含冤监禁之时,唯一一个求情的人,却因此遭柳蕤荷迁怒受刑,竟走在了自己前面。

既是因拉拢而来,自己是否提她,都不会影响她入选的结局。这一世自己不入东宫,她这般恬静的性子,也许会过得好些。思及此,她便凭借前世的印象,随意点了几位贵女,相貌、才学,皆有所长。

如她所料,屠甯渔并上她点出的几人,都得了皇后首肯,算是可入东宫,笑意盈盈,眼里中亦透着不满。月融瞧在眼里,心下了然,无非是因忽略了她的宝贝侄女,心有不悦罢了。

任人对你再是亲厚,也比不过骨肉亲情。皇后与太子并非亲生,如此欲让侄女入东宫,稳固地位亲上加亲,似乎并无妨碍。可这其中关节,不该由自己作了挡箭牌。

他们母子二人,互不对付已许久了。皇后有多想安插自家人入东宫,元凤宜就有多想将那些与她有关的人挡在门外,她才不趟这滩浑水。只是若让皇后知道,柳蕤荷入东宫后只知恃宠生娇,全然不管宫中事宜,会不会气得头疼。

眼下虽不能痛快报仇,但能暂时让人吃瘪,也不乏为一件乐事。月融很是辛苦得忍住了笑意,余光里瞥见元凤宜远远过来,面色一变,忽得跪地不起。事来得突然,皇后一惊,正待发问,却见她眼泪两行,啪嗒啪嗒落着。

“皇后娘娘......”月融声有哑意,两眼肿得如桃儿一般,像是早已忍了许久,硬是强颜欢笑至今,“月融有负娘娘厚爱,臣女,臣女......”一番哽咽,端是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臣女如今已不可为太子妃了。”

声如惊雷,让皇后满脸笑意僵在面上,也止了元凤宜匆忙脚步。他一双锐利目光在慕月融背后梭巡,看她哭得双肩微颤,全无往日见他那番雀跃笑颜。

自她落水,他便觉得他们之间好似隔了什么东西,以往总要找各种机会进宫见他的月融许久不来了,现下好不容易见了,却是声泪俱下说她不入东宫,心中没来由的有些烦闷。

他自然是喜欢这个明媚大方的姑娘的,能在这晦暗宫中添上一抹亮色的女子,谁会不喜欢呢?只不过这份喜欢,并不纯粹罢了。

以往将军在时,他想要慕府的军力支持;现下将军离世,他亦乐得娶这样一位失势的贵女,好让那皇后安心。她从前百般阻拦,而现下又极力促成这桩婚事,这心思便昭然若揭。

至于慕月融,他既以正妻之位迎她,自会以正妻之礼待她。只是如今令他费解的是,从前无论如何都要嫁他的女子,现下却是不愿了。

满宫贵女间不乏有言她狂妄自大,不尊皇命之私语,忽视柳蕤荷,引皇后不悦,如今口出狂言又遭太子撞见,立时便很有默契地噤了声,预备着瞧太子如何降罪,却只闻太子讷讷一言:“为何如此?”

月融一惊,似是才知太子已至,咽了哭声,却掩不住满面通红,鼻尖酸涩,眼中是关不住的情丝缠绕:“月融生于武家,虽不能如男儿一般于战场杀敌,精忠报国,却谨遵父亲教导,愿以绵薄之力报效国家。”

“父亲生时,月融不曾承欢膝下,只愿为父守孝三年。”月融掖着手帕,轻轻拭去眼角残泪,“此为月融私心,实在不能因此而耽误了殿下。今日只着素衣,未曾妆点,实在是因为......”

言语之间,又多了些恍惚,月融伏地请罪:“月融身上所披狐裘,乃父亲亲手打来,已故生母蓝氏亲手缝制而成。月融思亲心切,如此穿戴,还望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恕月融今日不敬之罪过。”


“你这孩子,如此孝顺,本宫怎会苛责于你。”皇后笑得不咸不淡,略有唏嘘,“尽孝一事,与婚事并不相冲。不过三年时间,先令侧妃入宫服侍着,待你守孝期满,再行婚仪入东宫,亦未有不妥。”

月融脸上悲意微僵,险些垮掉。若真依皇后所言,侧妃先行伺候,待得她三年之后入宫,怕是早已庶子庶女一堆,侧妃侍妾一群,哪还能有她的好日子过?月融一时苦恼,寻不得何种说辞婉拒这“深情厚谊”,却不防元凤宜上前一语,堪称惊世骇俗。

“不过三年,你要尽孝,孤自然等得起。只是母后此言,恕儿臣无法赞同。这世间岂有正妻未迎,先有侧妃之理?”

“父皇为儿臣定下慕氏女为正妃,儿臣很是欣喜,儿臣亦谢母后为此劳心劳力。”元令宜声色清润,上前一步,“只是儿臣既已有认定的妻室,便不愿再有其他女子,还望母后成全!”

满堂贵女终是静不住了,花容失色。这赐婚圣旨虽早已颁下,却无人不知,此乃这慕氏女不知廉耻硬求来的,太子亦是难做得很。可如今闻太子之言,却是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不止甘愿等候,竟连侧妃都不要了!

莫非是那慕氏女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迷了太子心智不成?既如此,皇后娘娘又为何还如此喜爱这妖女?方才还哭得哀婉凄切的月融,此时牙根咬得死紧,四周似探寻、似怨妒的目光一道道射来,恨不能将她刺几个窟窿。

眼下情势,元凤宜倒是坐实了他用情至深的模样,可于她而言,却不是什么好事。不纳侧妃,便是断了皇后插手东宫的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

那虎视眈眈的柳蕤荷,并上这满宫贵女,因着此言必将妒恨她入骨,而当今圣上、群臣百姓,便备好了一顶“红颜祸水”、“祸国妖姬”的帽子,只待为她扣上。

他成了大情种,引得女子倾心,百姓称颂,便是有朝一日太子推辞无果,皇后硬是安插了莺莺燕燕过来,自己这个挡箭牌,便成了侧室们要解决的首要,全然顾不上权利筹谋。

而自己早已成了千古罪人,要整日顶着明枪暗箭过活,只得求他庇护,好有一安生之处。她一日不死,后宅便一日不得安宁,他便可多一日韬光养晦。

可笑从前的她,若是能听得他今日这情深之言,怕是早已欣喜若狂,不知今夕为何夕。只是,她到底是与从前不同了。

皇后眼皮轻抬,神色如常扫了殿内众人,无声威压而去,纷纷低头不再言语。太子心思缜密,便是往日里圣旨已下,她也总不安心。这位养在她名下的孩子,如一头饿狼一般,时刻盘旋在她的领地周围,令她不得不防。

若真如往日一般,让她好生扶持太子上位,自己安心做个太后,并非不可,可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如今还不过十岁的三皇子。要为他铺路,削弱太子的势力,便绝不可让太子娶得一位高权重家族之贵女。

好在,从前这京中炙手可热的将军府,没了家主一朝落寞,慕家嫡女空有一响亮的名号,于夫家却再无半点助力。只要能让慕月融成为太子妃,太子便少了一个强有力的支撑力,加上月融那般全无心计的模样,东宫迟早会是蕤荷的。

只是她没想到,慕月融今日全然不似往常那副单纯模样,太子也出乎意料的甘愿娶她,甚至连侧妃都不要。她可不信,这狼崽子会是个为情所困的角色,不迎侧妃,亦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皇后亲扶起月融的手,携她走近太子,明眸带喜,“月融既是陛下钦定,又为皇儿心中所喜,那便是天赐良缘,母后也为你欢喜。只是这侧妃,皇儿不可不选啊。”

太子站在殿内胸有成竹,皇后面如春风,柳蕤荷满脸怒色,殿内众人面色不善,独她一人像是凝成了一尊石像,只感腹背受敌。这太子妃之位是她不顾父亲阻拦求来的不假,可如今她已悬崖勒马,竟还是躲不过这婚约吗?

命运似乎早已设好了轨道,无论你如何挣扎,最终都会被推回原轨。这便是自作自受吧,月融恨不能自己重生的时候再早些,烦恼之余略一思忖,便轻轻挣开了皇后的手,重新跪在堂前。

“皇后娘娘慈爱,太子殿下情深意重,臣女无以为报。”月融咬着唇强作镇定,眼眶又被泪水浸染,隐隐生疼。皇后倒是微松了口气,料到这女子要因这似假还真感激涕零。可下一刻,月融决绝的推拒之语,便又一次响在耳边。

“臣女不能嫁与太子为妃!”慕月融苍白瘦削的面庞上神色痛苦坚决,好似忍耐着极大的痛楚。

皇后不敢相信慕月融会说出这样的话,太子定定望着跪在地上的慕月融一言不发,嘴唇抿直,可想而知心情很差。他定定望着眼前这个哭得悲痛的泪人儿,这根本不是他预想的反应,他眉头紧皱,又是一问:“为何?”

慕月融摇了摇头,泪珠将落不落惹人生怜,面色白如绢纸,身形微晃欲倒非倒,被元凤宜伸手扶住:“月融不可因一己之私误了殿下,再者说,自那日月融落入湖中,寒气入体,大夫说,月融此生已无生育之力了。”

一个女子可以在任何时候无法生育,唯独不可在出嫁之前。寻常女子不能生育已是大事,何况皇室选妃。眼下宫内众人皆知此事,早已不可避人耳目,若要硬选慕月融为正妃,只会将心思宣之于口,多年谋划毁于一旦。

而对于元凤宜,绕是自己迈过这个坎,也断然过不了陛下与朝中大臣那一关。此刻回想慕月融这段时日对他的异样态度,他却一时有了结果:她并不是不想与他亲近,而是不能,今日她强忍心酸为他选妃,心中该有多么难过。

为他着想竟隐忍至此,甘愿将满腔情意深埋于心,心中究竟承载了多少痛苦。元凤宜脑内想了一遭,再看向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子,眸色一紧,却又多了一分怜惜。

皇后一手撑头叹气,招呼身边的姑姑,一锤定音。

“传,太医诊断吧。”


隔着帘子,慕月融伸出白皙的手腕,太医战战兢兢的为其把脉。

柳蕤荷只是淡淡一个眼色,太医便心下已了然。

半刻钟后,太医跪倒在地:“回禀皇后娘娘,郡主气血贫弱,脉象虚浮,结合她心悸的症状,确有不孕之症。”

柳蕤荷微微一笑,终算压她一头。这慕氏女除了一个好家世,容貌、才学,哪样比得上她?如今连家世都没了,又哪里还能甘愿让她做这太子妃?

好在这宫中,多的是求财为权之人,收买一太医为己所用,并不算难。只是这慕月融情急之下竟主动言说自己不孕之事,倒是意外惊喜。

元凤宜脸色一沉,他并不知慕月融不能生育,如今得知事实的真相,怜惜虽有,却抵不过子嗣之重。如今看来,纳其为侧妃,似是最好的安排了。

元凤宜正欲说些什么,一旁站着的公公发出了尖锐而又庄严的喊声:“皇上驾到!”

身着黄袍的中年男子缓缓步入殿中,他周身透着一股威严之气,众人见状立马跪倒在地。

“今日凤藻宫甚是热闹!”

“参见陛下!”

“父皇安好!”

众人行礼过后,元明诚便让众人免礼,“朕大老远便听到皇后殿内的声音,刚刚下朝,便过来凑凑热闹。”

元嗣桢面上带笑,眼中却尽是审视,太子选妃可不是小事,这可关乎着朝堂局势的变化。这贵女齐齐往这凤藻宫而来,倒像成了一场儿戏。

皇后似要开口,却被皇上扬起的袍袖止住了话头,看向了慕月融,慕月融见状,立马跪倒在了他面前。

她攥紧了手心,明知道皇帝与自己阿父的死脱不了干系,却也只得忍下心中疑虑,君王无情,她绝不能因一时情急而落了本心。

“陛下,臣女无能。”慕月融跪在大殿上,面上委屈又无奈,“此事本不应外说,请恕臣女斗胆。”

元嗣桢捋了捋胡须:“身为太子妃,诞育嫡子乃重中之重,然出了意外,正妃不得,朕下的旨意却不可收回,便做侧妃吧。”

侧妃能不能生出孩子都无所谓,但是她这个棋子却绝不能放过!

糟了!慕月融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如果嫁给元凤宜为侧妃,那将会陷入比上一世还要危险的境地!

慕月融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水,元明诚比想象之中还要心思缜密,她现在已是骑虎难下。

“报!”大殿之外传来了将士的高喊,“边关急报!”

元嗣桢眉头紧锁,“快报!”

“陛下,北涯偷袭,我方大败,陈大将军,大将军他已经被俘虏了。”

元嗣桢听到消息之后大怒,摔碎茶盏,“北涯岂有此理!是当我大昱无人吗?”

本来喜气洋洋的氛围,瞬间变得死气沉沉。

昱国边关本来就受邻国的骚扰,现在北崖竟然趁机进攻,已将边城拿下,慕月融一听到这个消息,便知道晏云枢的处境怕是要更糟糕了。

将士继续说道:“北涯说,他们可以撤兵,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看着将士犹豫的表情,元明诚已经急不可耐。

“需放回质子,且每年上贡,还有......”

语出犹豫,似有难言之隐,元凤宜眉头一展,截了将士话头:“父皇,请移驾。”离开之时,却有可惜并上谋算的眼神落进月融眼里。慕月融还有些恍惚,手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这哪里有丝毫想要晏云枢回国的样子,分明就打着激怒昱国,而后拿质子开刀,好叫晏云枢客死异乡的主意。若是晏云枢现下殒命,自己的计划还能如何开始?这同样也意味着,她无法摆脱嫁给太子的宿命,做一个没有子嗣的侧妃。

可她实在不知为何,明明上一世的此时,并没有北涯突然发兵之时,为何眼下事态发展与从前全然不同?难道是自己重活一世,一些不同的心思、作为,已将命运推向一处更加无法掌控的地步了吗?

因得边境生乱,选妃一事暂时搁置。不知那日太子与皇上商议了何事,接下来的几日,各式奇珍异宝、珍馐佳肴,如云一般送入将军府,其中不乏有以郡主之名用来逾矩之物。

如此几天,慕月融越发觉得不善,却突然得了圣旨,册封将军遗孤,慕氏月融为昱宁公主,赐居公主府,不必谢恩。

月融只觉摸不着头脑,可细细盘算,对目前之处境,却是有益的。至少身为公主,与太子便成了明面上的兄妹,往日里下的婚约,自然便做不得数了。待入了公主府,自己仍是昱国皇帝手中的一枚棋子。

好在还不及半月,喜乐来信,算是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那南疆女子虽不知所踪,却于南境寻得一位游医,于蛊毒方面甚有心得,费三寸不烂之舌,以酒肉为聘,终是得了游医首肯,不日入京。

留在质子府上的眼线全无消息,思及前日里晏云枢与登徒子无异的举止,她还不敢贸然再探。所幸回程行得极快,不过三日,喜乐便携一游士入府。瞧那相貌,青丝雪颜,身姿挺拔,哪有半分云游老态?

“你......便是那游医么?”慕月融有些不敢相信,讷讷发问,却被起猛一抬眼瞪来,言语不善:“便是你这女娃,不知天高地厚,给人下结心蛊是吧?”

慕月融一时噤声,却又不知如何辩解,只轻轻点头,着人送了美酒上桌:“在下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先生见谅。只是听闻先生所言,似是对结心蛊知之甚深,月融还请先生赐教,细说说这结心蛊。”

“都敢给人下蛊了,还用我赐教么?我还当是什么运蛊制毒的高手,结果竟是个万事不知的女娃娃。”眼见着月融变脸,似要撤酒,这游医立时又换了一副面孔,话锋一转,“不过老朽对那蛊毒一类,倒确实有些许造诣。”

“那便请先生直言,此物有何功效,有何妨碍?”

“结心蛊有雌雄二蛊,若要下蛊,需得宿主以血供养三日服下,女养雌蛊,男育雄蛊,而后再将另一蛊引心上之人服下,结下同心之约。不知姑娘所问,可是此蛊?”

“正是。”月融点点头,“而且,那雌蛊眼下已被我服下了。”

“那不知,姑娘这蛊是从何而来?”

“先生不妨先回答我的问题。”月融并不答话,“这结心蛊有何功效,有何妨碍?”

游医轻笑,浅浅瞧了月融双眼,笑中又多了些许了然:“结心蛊乃蛊中精妙之物,这精妙之处,就在于雌雄二蛊居于二位宿主之身,依据宿主不同的血脉、体质、心智云云,会有不同的反应,”

“姑娘若实在想知道,不妨将那中蛊之人请来让老朽好好瞧瞧,兴许能瞧出些玄机。”

请?如何请来?刚脱了婚约便堂而皇之邀外男入府,成何体统?慕月融当机立断,与那游医商议一二,倒是见他兴致盎然,跃跃欲试。

此时的晏云枢,仍是披着那件狐裘,只是向来冷清的殿中,多了一个戴着鬼面的男子:“世子殿下,昱国与北涯的局势紧张,待在此处凶险非常,请世子下令,让属下护您回北涯。”

晏云枢瞧着桌上那座忽明忽暗的灯盏,只是摇了摇头,“时候未到,长风,且再等候一时。”灯花哔剥一响,晏云枢隐在火华之后,看不分明,“且现下北涯与昱国之争因何而起,你应当是清楚的。”

长风沉吟一声,终是开口:“属下只是不知,殿下为何要如此。”可话音未落,他却似感受到了那隐于黑暗的目光,便又低头告罪,“殿下恕罪,是属下逾越了。”

鬼面影卫,只需领命,不问其因。“自去领罚吧。”晏云枢摆摆手,那细小烛光便也随之跳动,那影卫也忽得没了身影。下一瞬,门口有几声轻响,晏云枢心念一动,前去开门,便见慕月融一身黑衣劲装,身后还跟着一少年。

“深夜来访,有何贵干?”晏云枢不冷不热的一句,却仍是让开了半个身子,让二人进屋。劲装单薄,冬日天寒地冻,月融冻得瑟瑟发抖,进屋却无半分好转:“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连个火盆也不烧?那些奴才又给你委屈受了?”

晏云枢也不答话,将那桌上灯花挑亮了些,才见月融发丝还沾着雪花:“郡主既知天寒,还深夜里携生人入我寝殿,只是为了来瞧本王是否烧了火盆么?”

明明上次走时还是一副乖巧听话模样,不过几天,变化怎得如此之大?月融觉得有些不对,将游医往前一拉:“本主想着这宫里常年阴冷,恐殿下身体有隐疾,特请这位名医,云栖云大夫来瞧。”

“您也知道,有些疾病,不方便旁人知晓,本主这才领着大夫深夜到访。”倒是多为人着想,可令旁人听了,未免引人遐想。晏云枢蓦地面色发白,云栖满脸憋着笑,月融不明所以,只催着云栖把脉。

晏云枢却只揣着臂,并不配合。慕月融一时心急,要去捉他手腕,却见他力道极大,反扣住月融手掌,动弹不得:“你怎么回事?”月融气恼,又怕声大引了人来,硬压着嗓子,“快听话,放开我。”

那云栖像是瞧了多大的笑话,边忍着笑意,边轻声说道:“姑娘,这结心蛊功效虽因人而异,可无论如何,都无令人听话之效用。”


慕月融遭人点破,面色又红又白:“你,你出卖我?.”还不及气闷,又想起什么,瞅着晏云枢冰冷面色,登时柳眉倒竖,也不怕惊扰旁人了,“你在骗我?”

既无迷人心智之功,那晏云枢中药那日所展现之乖巧,兼之借药效之名行轻薄之事,便都是装来的,“你根本没中蛊!”

晏云枢并不作声,却另伸了手去让云栖把脉。修长两指一搭,心中自有分晓:“姑娘不必委屈,这蛊你的确是下了,在这位公子身上,亦是扎了根了。”

“那他这是为何?”一直被这么拽着手腕,月融屈着身站着,腿脚发麻,连带着问话里也带着不悦。

“为何?这倒是要问问你自己。”云栖言语冷淡,一时竟有些懒得搭理,“何为结心,顾名思义,自是要联结心意。南疆之人用此蛊,皆是因心悦一人却求而不得,才以此蛊强行结缘。然姑娘眼下种下此蛊,可对眼前公子有半分情意?”

一时无言,云栖也无需她的答复:“既无情意,那这蛊虫便与毒药别无二致。初时不过欲火焚身,尚可忍耐。若不得疏解,必将受蛊虫噬心之痛。到那时,你这下蛊之人,亦遭反噬。”

“那可有何解法?”她虽想利用晏云枢,可从未想过要他的命,亦不曾想过真要把自己搭进去。慕月融只觉头大,又暗恨自己太过冲动,莫名便糟了旁人的道,落得这番进退两难之境地。

“怎么解?”云栖一笑,多了一分促狭,“自然是你情我愿,寤寐耕耘,关上门去做对野鸳鸯吧!”

慕月融面色难看,晏云枢倒是心情愉悦,手上劲道松了些,月融腿脚酸麻一时失了支撑,一时竟差点扑在他怀中,好在伸手支住了桌面,才堪堪站稳,又离得远了些。

“还能有旁的法子么?”到底关乎性命,慕月融仍是不死心的发问,却见那云栖摇了摇头:“若是不愿,那你们不如一同死了好了,免得之后痛苦万分。”

慕月融一时心如死灰,心中无论深悔多少次,也抵不过之前鬼迷心窍的罪过。难不成,真要......月融看了看晏云枢那有些复杂的眼神,再扫过他有些苍白的脸色,墨黑如缎的长发,棱角分明的下颌,而后细长脖颈,颀长身形。

好像,与他做个露水鸳鸯,似乎也不算亏?

晏云枢忽得起身,身上狐裘略略张开,月融才见他内里不过只着一件薄薄寝衣。衣衫掩映下,似乎还有结实轮廓若隐若现,一时脸红心跳,却见他走至近前,一时心慌后退,却退至身后门板,再无退路。

“你,你要做什么?”慕月融肃了面孔,强装一副威严模样,“不准过来!”可眼下心慌不已,兼之红霞满面,哪还有半分威慑?不过几步,晏云枢便已至面前,呼吸扑面,月融不由想到那日之孟浪,眼神飘忽,竟不敢看他。

“有人!”月融情急之下拨开了他,瞧见那云栖笑得放荡,只觉抓住了救命稻草。可那云栖却收住了笑,嘿嘿两声,将月融推开了些,自开了门走出去:“老朽立马离去,两位自便。”

瞅准了机会,月融也要跟着出去,却又被晏云枢抓了手腕转过身来。背脊贴上门,又重新将门掩住了。

“本王似乎记得,那日来访,你曾说过心悦于我?”

“没有,你那时形容狼狈,怕是记错了。”

“本王还记得,你还说我轻薄了你,早已没了清白。”

“没有!不许乱说!”月融窘迫低头,面前却只有滚烫胸膛,避无可避。那晏云枢却变本加厉,贴在她耳边,轻轻说着:“说出口的话,怎么不认呢?还是说,你要眼睁睁地看我受尽折磨,爆体而亡?”

“我......”慕月融无语,只觉耳尖被烫的发麻,连带着席卷全身,自己也如欲火焚身般,烫的喉咙发干。罢了,大仇未报,活命要紧,月融长呼了一口气,而后抬头,一副大义凛然:“你要是难受,那就来吧!”

那可称作视死如归的神情,瞧来倒是与春宵一夜没半点关系,晏云枢忍着笑意,将她轻轻揽在怀里,却又听她颤着声音,哑声哑气:“当然,我们如此,只是为了活命。往后我仍会助你回国,自然,我若有事相求,你亦需鼎力相助。”

寒风凛冽,不如人言半分刺骨。晏云枢只觉刺心,一瞬温情转瞬不见,月融只觉一时天旋地转,便被晏云枢扛在肩上,而后放于床榻。见那俊脸陡然增大,月融情急之下,一身僵如石像,紧紧闭住了眼睛。

想象中的那番缱绻旖旎,被翻红浪并未发生,月融感觉自己被轻轻推作侧躺模样,而后一个温暖身躯贴上,厚厚被褥便将二人裹了严实。

月融一时怔愣,迟疑着问道:“你......不想吗?”

话一出口,月融恨不能扇自己一巴掌,床榻之上说这不明所以之言,倒像自己欲求不满一般。果真,那怀在腰前的手臂又紧了些:“你若是想要,本王自是全力配合。”

“不要!”月融脱口而出,一时又觉自己太过强硬,心乱作一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中蛊之事,实属我之过错。再者说,我们既已达成协定,你若嗯......身体不适,”似乎才刚思忖得来这一词形容,“我们......是可以的。”

良久不言,月融却敏锐的觉得,身后之人有些不悦,却不知道自己何处触了他霉头,便也不说话了。身处异榻,自身后而来的暖意却令人甚是安心,意外地驱散了她心中的忐忑,双眼闭上,竟意外好眠。

徒留晏云枢一人清醒,软玉温香在怀,便是没有药性作祟,也难免想入非非。只是......晏云枢轻轻扯开月融的发绳,让那乌黑发丝铺了满床,轻轻嗅着他已想了许久,那熟悉的味道。

我的月融,要什么时候,你才会明白,我对你的喜欢,无关交易,无关蛊毒,而是由心而起,一往情深?


等到一夜梦醒,月融双眼朦胧,总觉冷飕飕的,本能地便要转过身去,往那热源里钻。手脚动作下,似闻一声闷哼,月融陡然惊醒,被子一掀便翻身下床,遭冷气一激,立时便打了几个喷嚏。

“那个......”眼见着他半撑起身,领口微松,还有一缕发丝调皮,往那领口里钻,月融只觉脸烫,又是一阵磕磕巴巴:“我就先走了哈。“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可还没等她走到门边,便又听得晏云枢的声音:“你要这样出去么?”晏云枢笼了衣襟,就这么下了床,好似丝毫不惧严寒,“大白天的,披头散发,还穿着夜行衣,公主不觉甚是招眼么”

“托公主的嘱托,这宫内守卫、奴仆,都殷勤了许多,此时正是当值的时候。公主这番出去,可是想被他们发现?”月融无法,只得又转身过来,却见他衣衫不整,又转了回去:“殿下有什么妙法,不妨直说。”

晏云枢轻笑,自柜中取了一套衣衫,粉裙绿袄,倒像是宫女服制。“今日天色甚好,本王游兴已发,你便随我同游吧。”月融手握裙衫,还有些呆愣,却见他嘴角微翘,又道,“怎么?要在本王眼前换么?”

月融不语,抓着衣服便去了屏后,飞快地捯饬,却对那系带无法,只得扶着裙衫,磨磨蹭蹭地挪了出来:“那个,你帮我系一下带子。”小脸鼓鼓的,以为自己多么凶悍。

晏云枢浅笑着过来,手指翻飞,便系好了衣裙,像是做过多次,熟练非常。月融如获大赦,转身便要跑,却又被晏云枢抓住,摁在了窗边的妆镜之前:“哪个宫里的宫女会这样披头散发的出去?”

自是没有的。可眼下小花不在身边,她去寻谁来给她挽头发,又不愿让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便要去寻那发带,草草挽个啾便是了。可还不等她去寻,晏云枢便又执了木梳,替她一缕一缕梳了长发。

她便这般呆愣的坐着,看着镜中有些扭曲的身影,温柔似水。那眼里的柔情,纵是镜中模糊,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她忽然有些恍惚。

这镜中之人,似乎在什么她不知道的时间、地点,做过许多次这样的事。可是她,似乎忘记了许多事,只记得她曾经厌恶他,他却舍命救了她。还忘记了,他对着自己,为何会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是结心蛊吗?可那云栖说了,需得自己心悦于他,蛊才会起用,可她,对晏云枢并无什么情愫。她想不明白,在这愣神间,晏云枢便挽了一双丫髻,唤醒了她出走的神智,为她披上一银白短裘。

“哪个宫女会穿这么金贵的白裘啊?”月融回过神来,要去解开,那手却被晏云枢握住,而后出了门去。廊下已有些许宫人做着洒扫,瞧见这二人身影,也不过是让开了些。

“自然是,本王看上的宫女。”声音极轻,轻得只会有她一人听见。心神激荡,她便由着他一路牵着她走,眼神不知为何,只知落在地面,追着他的脚步。他一定是只狐狸精,月融想着,不然她怎么会,如此容易便会听信于他?

“小姐,小姐。”月融忽得回神,便见现下已至将军府后门,喜乐犹如劫后余生,上前来向晏云枢行了一礼,便急急地将人往后门引,“太子殿下现下就在府中,等着您去招待呢!”

慕月融忽得有些烦闷:“有什么好急的?”

喜乐也奇怪,小姐好似变了许多以前只要有太子爷的消息,一贯都是迫不及待的,如今却是如此冷淡,还在清晨,与她往日里最是不喜的质子携手同游。

主子们的事,他自然是不敢问的。待将要进门,月融转身,见晏云枢还站于那处,目送着她,便微福了身,行过一礼,方才转身进去。

太子明目张胆寻她,她隐约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好在喜乐与小花乖觉,推说自己身体不适,才拖延了些许时候。待她换了衣物去了前厅,才见太子瞧着厅中挂着的水墨,略略出神。

那画上乃北境风光,乃父亲亲手所画,常言大昱与北涯百姓都是一样的,渴望有太平顺当的日子。她闹着要跟父亲一起去边线看看,父亲却不允,只做了这画,哄她开心。

“参加太子殿下。”

元凤宜回头,仍是那般温润如玉的笑意:“身子可好了?”

“承蒙太子惦念,臣女略感风寒,已请大夫来瞧过,多加调养,不日便能好的。”

他忽得伸手想要牵住她,月融却退了半步,牵了个空:“只是现下还未痊愈,月融恐过了病气于殿下,还望殿下饶恕月融招待不周之罪。”

“你我之间,何须这些虚礼。”元凤宜面色微沉,又转头瞧着那副北国风光,“月融可是喜欢这北境之景?”

“臣女从未去过北境,自也未见其景,谈不上什么喜欢。”月融轻言,“只是此画乃父亲所绘,月融才将它挂在前厅。若有父亲故友前来,也好追思一二。”

半晌无言,元凤宜忽又回身,定定地看进月融双眼:“月融,你可愿入东宫,做孤的侧妃?”

心下不悦,却不得显在面上,慕月融垂着头,似在思索,而后又回以坚定的话语:“回殿下,臣女不愿。”

“为何?”元凤宜皱眉,“可往日里,你明明说过最喜欢本宫,求得婚约时雀跃非常。孤不介你无生育之能,愿以侧妃之礼相待,为何不愿?”

月融强忍着恶心,硬是于眼里蓄了水雾,好挡住那心底厌恶:“女子无生育之能,于寻常人家都是大事,何况皇家。臣女不愿因一己情爱,平白耽误殿下。”

“再者说,殿下可知晓,这嫡庶之别,会牵扯多大的痛么?”

元凤宜不语,月融便又继续说着:“臣女的姨娘,育了一儿一女,操持家务,不可谓无功。可即便如此,她仍不得上厅堂,见着臣女这晚辈,仍要客客气气,生下的儿女也只是庶出。不可招待如殿下一般的贵客。”

“臣女不愿再见如姨娘一般的苦痛,自也不愿成为这样的人。”月融浅浅笑着,眉眼弯弯,却透着抹不去的疏离,“殿下若是喜爱臣女,自然会明白臣女心意,对吗?”

元凤宜垂眸,半晌,冷然启唇:“北涯来使,要我大昱遣公主和亲。你现下已成了公主,父皇自是有意遣你和亲。待圣旨一下,便再无转圜余地,你与孤的婚约,便算作废了。”

昱国这皇室,果真是不养闲人。便是不能将她拿捏于手中,也要把她这个将军嫡女利用个干净。眼下就有个现成的北涯王子在京,若是谈判得利,倒可直接将她嫁于晏云枢,总归他回不得国,自己并上将军府,便仍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遣妾一身安社稷,江山何处用将军。”元凤宜呢喃着,蓦然失落,眼前女子与他近在咫尺,却好似隔了天涯海角,“若是你不愿,便向孤开口,孤自会替你向父皇转圜。”

慕月融忽得轻笑出声,那眼底却不见半分喜色:“臣女斗胆,觉得此诗说得不对。殿下愿意听吗?”

元凤宜点头,慕月融便又道:“父亲戎马一生,故土难归,是以臣女也知晓,有千万军士与父亲一样,归不得家,便也有千万家庭如臣女一样,盼着亲人平安早归。”

“若是只以一人之力,无非男女,无论和亲还是为质,便能换得两国百年太平,换得不动刀兵,换得千万人家团聚。那臣女一人之磨难,臣女觉得是值得的,也深以为傲。”

元凤宜垂眸,投出眼下一片阴影,不辨喜怒:“孤竟不知,月融竟胸怀天下,忧国忧民。”说着长叹一声,“倒是孤小瞧了你。”

“也罢。”元凤宜摸着桌上微凉的茶杯,月融便往内续了热茶,“你既愿意,孤便回禀父皇,胸怀可贵,需得好生奖赏。”说着起身,止住月融要下跪相送的身形,“好生将养,待身体好了,便早些搬入公主府吧。”

“喜乐,你去将姨娘请来。”月融搓了搓笑得发僵的脸,自斟了茶水小口酌着。若是所料不错,皇帝只会将她许给晏云枢,而眼下又在孝期,一时成不了婚,倒也无碍。只是若自己入了公主府,这将军府之事,她怕是无法照管了。


将军府没了男主人,嫡出唯有一女,现下封了公主,不日搬入公主府,这将军府中便只剩一姨娘并庶出儿女,再无人可支撑门庭。

慕月融燃了一柱清香,隔着雾气袅袅,望着墙上挂着得美人图,淡妆素裹,仍不掩风情。

那是她的生母蓝氏,闺名唤作静和,性情倒真是应了她的名字,娴静温和。可于她有孕之时,却正是当今圣上夺位最为关键之时。

父亲整日里不着家,她便整日担惊受怕,又要费心关照其同僚妇孺,随时备着随军转移,不得松泛,不得安歇,终是于转移路上早产,生下了月融。

本就体虚,又不得好生将养,母亲到底是落下了病根,连日里缠绵病榻,哪怕喂养月融,也只是有心无力。好在父亲同僚家眷都在,都将月融视为己出,尽力照看,这才能顺利长大。

可母亲却扛不过去了,在月融三岁时,撒手人寰。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父亲这样的男人,涕泗横流,哭得不见半点寻常勇武模样。

母亲被风光大葬之后,她便被带在了父亲身边,每日在军营里跟着叔叔们拿剑耍刀。年纪太小,拿不动那些兵器,父亲就给她削了一小小木剑,哄她作耍。

或是趴在叔叔们的背上,说着自己要飞;或是与营里的小哥哥们滚作一团,在地上扔着泥巴玩。北境营里的日子虽不如京中奢华,却是她最快乐的两年时光。

再之后,她便被接进宫中,与皇子公主们一同教养。那时她以为,是宫里的人喜欢她,才要她去宫里住。所以哪怕她再舍不得父亲,再想回北境,她也乖乖的,不曾引父亲担忧。

大皇子元令宜,年纪轻轻已成了镇守南境的将才,难得一见;三皇子元靖宜与她一般大,总爱扯她还未养好的头发,惹得她心烦;唯有太子元凤宜,一直都是那番温和从容的模样。

那时她年纪小,总不记得皇子们甚是想象的名字,只知叫元令宜大哥哥,唤元靖宜弟弟,却唯独记得元凤宜,每时见了都会甜甜叫他凤宜哥哥。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她便在心里种下了一颗情爱的种子。

只是世事无常,人心难测。她用了一生的代价,才看清自己所托非人,才明白那于宫中稳坐的皇帝,从不是她幼时以为的那番疼爱她。她不过是一枚棋子,一名人质,牵绊着那位劳苦功高的老将军。

“姑娘唤我来祠堂,可是有什么事?”

月融并未回头,只从灵位前略让开了一个身位:“姨娘来了,不如一同为母亲上一柱香吧。”

未闻回话,她只是取了香,跪在月融稍后的地方,而后一同叩拜。月融起身,她却没起来,望着墙上画卷,似乎有些出神。

“月融想着,若不是当年父亲病急乱投医,我如今,倒是该唤您一声姨。”

府上这位唯一的姨娘,是母亲蓝氏的庶妹。那时母亲病重,无人照管府中,蓝氏母家便做主,要让庶女入府代为操持。

无论是为妻为女,又或是为阖府上下,父亲应下了。结亲是为管家,圆房是为诞育血脉,他倒不曾对姨娘有过分毫应有的关怀。

“哪有这样说父亲的?”姨娘回神,浅笑着起身,“不管姨娘还是姨,只要姑娘愿意,姨娘都是欢喜的。”

“弟弟和妹妹可好吗?”

“好,自然是好的。”说起儿女,姨娘面色里多了温柔,是独属于母亲的慈爱光华,“寄渊读书一向不用人操心,先生总夸他勤勉聪慧,将来必是有出息的。”

“晴融年岁还小,正是只知顽皮的年纪。好在该学的功课都没落下,身子骨也强健。姨娘只求她往后安安稳稳的就够了。”

“那你呢?”月融瞧着她眼中的雀跃,“这么多年,你可好么?”

“我?”倒是未曾想过月融会忽然这样问,明明一个“好”字便可说分明,嘴里却卡住,怎么都说不出口。

谈起儿女欣喜雀跃,滔滔不绝,而说起自己,却只剩无言,落寞、疑惑,甚至是无助。这世间有多少女子,在过着如她一般的生活?

无关嫡庶,无关妻妾,有多少女子,从小被教导三从四德,从未肆意做过自己?如她母亲一般,嫁了深爱自己的丈夫,已属万幸,却仍逃不过颠沛流离,心力交瘁。

如她一般,幼时那两年自由不羁的日子,又是多少闺阁女子求而不得的?又或许说,她们从未想要自由,因为在日复一日的教导下,她们早已成了礼教的傀儡。

她如此,姨娘如此,母亲亦如此。

“这些年,委屈姨娘了。”月融忽得盈盈蹲身,朝她行了一礼,慌得姨娘赶忙扶她,眼里不知觉地泛起了泪花。

日子久了,也许自己早就忘了有什么委屈。没人瞧时,就算委屈,也不过过眼云烟,日子总还要过下去。可一旦有人瞧见,那委屈便如洪水决堤,再难止住。

看吧,人并非不能忍受苦难,人只怕苦难为人知,往后仍要居于苦难之中。

“往后我搬入公主府,这个将军府,便全有赖于姨娘操持了。”月融持了手帕,递了姨娘,“只是这将军府家业,终是要有一嫡子来撑,寄渊入嫡之事,姨娘选个日子,近日便办吧。”

姨娘一时怔愣,似是不知听了什么,却见月融恍若未觉,仍在说着:“只是姨娘往后如何,还需姨娘自己来选。”

“其一,寄渊、晴融记于母亲名下,便是我将军府堂堂正正的嫡出。姨娘便只当没有这双儿女,月融会为姨娘备一份厚礼,无论是再寻一门好人家,还是置办产业自去过活,月融都会尽力帮扶。”

“其二,月融去求陛下恩赐,以皇命堂堂正正将姨娘扶正,成我将军府正夫人,儿女亦可为嫡出。如此,姨娘便可与儿女长伴,只是往后的日子,便再无松快可言。”

明知她舍不得一双儿女,却仍假惺惺地给着另一选择,最后再堂而皇之,说着这路,都是她自己选的。

即使明白天下女子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受着什么样的裹挟,又能如何呢?她身为女子,一样在做世俗的帮凶。

“姑娘,命早就被定下了,选不选的,有什么分别呢?”

月融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胸中浊气难忍,惹人难过。她自是不必等姨娘答案的,可她仍在自作聪明,心中有一丝恻隐,或许姨娘,会是那个不同寻常的人。

“那么姨娘,你可愿一生教养寄渊晴融,纵使往后各自娶妻嫁人,仍要尽力护着他们。”

“我愿。”

“你可愿一生守着将军府,无论往后如何孤寂、冷清,耗尽年岁,死后入我慕府墓葬,生生世世都是将军府的人。”

“我愿。”

月融心神激荡,胸中浊气似是消散,只余一片清明。也许她的确在自作聪明,只觉女子在宅院困了一生,却未曾想过,这般辛苦,却有儿女绕膝,有信念于心的日子,姨娘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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