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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道女总男小生

二四号会所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已签约+双强+慢热+揣崽日常】“这是一千万的合同,现在就和我结婚。”京圈秦氏独女向来说一不二,看上谁,自然要拿到手。正在经历离婚低潮期的范影帝也傻眼了——这就被老板包养了?霸道老板爱上我,是福还是祸?感情慢热,背景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男主为港台艺人,故事虚构。

主角:秦玉山,范思川   更新:2023-01-20 12:5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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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秦玉山,范思川的其他类型小说《霸道女总男小生》,由网络作家“二四号会所”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已签约+双强+慢热+揣崽日常】“这是一千万的合同,现在就和我结婚。”京圈秦氏独女向来说一不二,看上谁,自然要拿到手。正在经历离婚低潮期的范影帝也傻眼了——这就被老板包养了?霸道老板爱上我,是福还是祸?感情慢热,背景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男主为港台艺人,故事虚构。

《霸道女总男小生》精彩片段

说实在的,范思川对秦玉山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他六年前拍过的一部戏,她是资方之一,组里早就传说过这位金主,年轻貌美,出手阔绰,重要的一点是,好色。

不论这事是不是真的,范思川都很厌弃如此的富家小姐,仗着出生时就叼着金钥匙,年纪轻轻就可以为所欲为。那些脑满肠肥的资本家,一个个将片场当选妃现场,常来现场指三道四,说你感情不投入,还说你台词不过关,好像自己是个行家一样,回头再将房卡一塞,去与不去,大家都不必去问,若是第二天春风满面的回来了,那便是办了,若是第二天被扫地出门,那大家只能是默默喟叹又少了一个不屈的正义之士。

只是范思川没想到,原来男女都一样,他更没想到的是,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成为别人眼中被挑选的“物品”。

其实那日的事情他有些记不清了,只远远看见副导演满脸堆笑陪着一个戴墨镜的女人来。

当时正拍一场在废弃工厂里追凶的打戏,这人身边只跟着一个副导演,甚至连助手都没带,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往片场走,他还以为这是哪一位来客串的大牌,能劳动副导演作陪。但再大牌也是人,片场里设置了好几个爆炸点,工厂面积不小,场务正在别处忙,无暇顾及,而他正又得闲,于是便上前多了句嘴,和两人招手,示意不要过来,“等会这里有爆破戏,危险。”

那女人站在太阳底下,为了看他,甚至将墨镜摘了下来——这女人虽然不算绝色,至少在演员中间比她更年轻貌美的比比皆是,但她长得也不算奇丑,能在第一眼的时候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她烫着满大街都能见到的波发,穿着一条绸面方领的暗红连衣裙,垫肩也不算夸张,这一身打扮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于是他并未从她身上感觉到惊艳。

女人是呆了,副导演拉拽她两下,她才恍恍惚惚回过神来,先将墨镜戴上掩饰尴尬,才扭头问了,“这人是谁?”

副导演年过半百,早已是人精,别的看不出,看人还是一瞧一个准的,他虽当时只答了句,“范思川”,可心中早就在盘算其他的事了。

他一眼能看出来,这位金主小姐是看上这个男艺人了,即便不能说非他莫属,那至少是不讨厌的程度,这又不是要谈婚论嫁,有一句不讨厌,就足够了。

范思川没有记住太阳下的、一头波浪棕发的女人,但是秦玉山记住了他。

当夜里给秦玉山接风洗尘时,副导演故意卖关子说要给她一个惊喜,于是当房门打开,范思川出现时,她第一时间指着他喊出了他的名字,眼中的惊喜更是藏也藏不住,并与身边的副导演喋喋道:“范思川!白天见到的人,就是他吧。”

副导演对这种局面,一点都不意外,甚至表示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浅淡微笑点着头,并起身,将自己的座位让给了这位初出茅庐的男配角。

范思川实在受宠若惊,他对自己的定位还是清楚的,副导演坐过的位子,他怎么好再坐呢?但副导演执着为之,他也没办法拒绝,于是只好如履薄冰接应下来,坐下了。

可她开口说的话,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这是个好演员呐,至少很有责任心,拍戏还是安全第一的,至于收视率有多少,收益能有多少,又不是只演员和导演说了算,观众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所以我觉得,一个演员能吃苦,有公德心,这就很好。”

众人,包括范思川在内,都略有一愣。

见众人吃惊,秦玉山才恍惚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言语有失,一则,这不是在苏联更不是在大陆,她这一张嘴就是一股马克思主义研学会上的味道,实在不合场面,二则,这些人抓钱还抓不过来,更不抓意识形态。她也是慌了神,才忙里出错,为了迎合局面,一伸手就攥住了范思川的手……

如此,众人才皆放松下来了。唯独范思川心中暗暗恼火。

副导演更还添油加醋,笑着将范思川面前的分酒器倒了个半满,“今晚好好陪着秦老板喝,秦老板先前和我们夸自己海量,你倒替我们诸位试一试,说的是不是真话。这时候,别给台湾演员丢人呐,还望以后秦老板多多合作呢。”

后来的事,反正范思川不愿意记得了,陪酒也就罢,反正陪各位老板喝酒都是常事,虽然女老板少,但有金主来,总也得有几个男人出来挡酒,就组里那几个小丫头片子,二三两的量,一喝就倒了,喝酒这事光靠这些小姑娘自然不行。

陪酒也就罢了,范思川可没想到,自己好歹是个男儿身,竟然有朝一日也会沦落到被人递房卡的地步……

此时,局上只有秦玉山的司机滴酒不沾,毕竟他还得带秦玉山回城区里,她还要坐第二天下午的飞机回大陆。

司机是秦玉山父亲派来的,除了开车,自然也有保镖的性质,但这保镖也被老板嘱咐过了:“只要小姐高兴,随她想玩什么都好。”

司机自己来看,小姐应该是喜欢这位范先生的,要不然,怎么稍稍喝一多,就要搂着范思川高声唱歌,行的可还是外国的“贴面礼”。

司机是清醒的,即便秦玉山已经喝得神魂颠倒了,但他还是无比清醒,于是副导演把房卡塞给范思川,司机虽看见了,可也没拦。

他都亲眼看见,那就是他家小姐今晚订的宾馆的房卡,但他都没拦——因为司机脑袋里就回荡着老板的一句话:她要高兴,只要不违法,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更何况,司机暗想,他们家的二代秦老板,是留苏回来的高材生,别人都说,这外国人讲究开放,可不管什么私生活正不正点,因此他们家这位小秦老板的水有多深,司机可不敢揣度——于是他又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没准自己阻拦了,还扫了小姐的兴呢?

这一来一回,房卡就塞到范思川手里了,同时也触怒了范先生。

他没敢当时就发作,只不过在要走的时候,借着故意和小秦老板“亲热” 之余,将房卡和一张纸条塞进了她的衣兜,只是秦玉山实在喝得糊涂,这房卡竟被她一直装在衣兜里,直到第二日有人来帮她收拾行装,才摸见了兜中的硬质卡片,当时的她,坐在床上正百无聊赖揉着自己的湿发,只看随着房卡一并掉出来个纸条,上写着:秦小姐,恕不奉陪。

范思川敢写那纸条,就说明他早就决定好了,即便翌日起就被临时换人踢出剧组,他也毫不后悔。

别人不知,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已是快要结婚的人了,他早给女友黄小姐许下,忙完这阵子便和她领证结婚,正在这节骨眼上,他怎能和个女老板撇不清关系呢?他决定好的事,就不会更改,即便是拿前途做赌注。

但是,范先生显然是赌赢了,他既没收到结束合约的通告,更没接到让他再去哪家酒店给秦老板赔礼道歉的消息,不仅稳稳当当杀青了,更顺利和地下恋爱五年的女友领证结婚,直到第二年要做宣传时,范太太的肚子都已有了些轮廓。


她下飞机时,正是个大晴天。

机场建在郊区,比市里距海滨更近一步,在赤日之下,得海风阵阵吹拂,也算不上灼热——相比而言,北京的天儿就没这么舒服了,日头顶在脑袋上,全好似要烤干了谁一样。

秦玉山是被请来参加发布会的,本来她可以不来,资方那么多,她也不是龙头老大,更何况在台湾的地界上,她也没混出很大的名气来,随便找个借口都能推脱。

但她还是来了,一是想来度假,北京这几日的天气,日日高温爆表,难待人,就是赴台遇上台风天她也乐意,到底要好过钻在蒸笼里。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她想来见他。

自彼时一别,一年有余,她也没为上次的行为道过一次歉,她回到北京以后才打听到他结婚了,她一走,范思川就结婚了,想必在当时他就已有女朋友了吧,思及此处,她才更觉抱歉了,毕竟差一点就撩错了人、办了错事。

对做爱这事她本身是没所谓的,她信科学,更信安全设备的质量,唯独不信会有男人能一发即中。

虽还是个处子,但到底不是在封建社会,出国前读俄语班的时候,秦小姐就没少借过班上男同学的录像带看,她以为她不算老手,也不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了。

但是比起和个美男睡一觉,她更介意自己的名声——要是第二天的新闻上播出,某某男艺人弃多年女友不顾、靠卖身上位的消息,她才真会觉得脸都丢光了。

现在想来,她都自觉一阵后怕:还好还好,当初酒后没出什么岔子。

所以她来,也是想和人道个歉的,毕竟一个能拒绝资方的演员,想必还是有些艺德,相比之下,她自觉惭愧,怎么会稀里糊涂着了那群老狐狸的道,差点把他给“睡”了呢?

“这里!”来接机的人眼力很好,在人群之中一下便能认出她来,被认出来的时候,她自己都被惊了一跳,因为她既没带助理,也没包裹得全无人样,身高体型也平平无奇,真不知道来接她的这人提前做了多少准备,才能将她这个陌生人从人堆里一眼辨析出来。

她跟着接机的人走了,一路无话。她是想开口的,但内容都是围绕范先生,为了避嫌,她也就没敢说出口。

婚内出轨在他们这种行当里也是家常便饭一样的存在,更何况,傍大款的事情,在女艺人身上时常能听到,要是改换头面冒出个男星的新闻来,一定更能捕捉人眼球——谁会放过这种好事不报呢?

秦玉山这才忍住了,收嘴了,不敢多问范思川的半点事。

但秦玉山还在犹豫怎么将歉意传达给他。

是捎给他助理?还是找导演?或者去找什么认识的人……

没想到这事办起来却简单得很。

因为秦玉山刚下车、一进楼,便正好碰上了带着太太来的范思川。

她穿得极其随心所欲,是件棉麻质地的宽松长裙,说好听是长裙,说不好听就是改开前公社里卖的面口袋——反正她妈就是这么说她的。听了,她也不介怀,更没改换自己的造型。

毕竟她是资方,她又不是靠脸吃饭的,发布会的照片流播出去,大家看的也都是男女主角,谁会扒拉着报纸新闻看:哟,这儿有一个穿着面口袋的女人,听说还是投资方。

进了楼里她也没摘墨镜,两个圆黑的镜片遮挡了她大半的脸庞。不摘,不是耍酷,是因为她根本没化妆。秦玉山正还准备找个空档,急急补个妆再出来见人,刚寻到休息室的大厅,一进门便遇上他了。

他还是那般的光彩照人——不过这也实在是句废话,谁让人家专靠这副好皮囊挣钱呢?

不过她心中所想的,却不是他有几多好看,而是他和他太太待在一起,好像比平时更温柔。

她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浅白说,她家祖上本是手艺人,到她爷爷这辈搞金银首饰发家,十年动乱平定以后,又踏上了头一波春风涉足去做电子表等轻工业,钱赚得多不多不知,但总是有赚一些的,至于她爷爷往上倒腾的几代人,不算大富大贵,也是些个和小姐太太打交道的人,这些描眉画眼的行当,更是门儿清,所以说,秦玉山也还不至于看了人生得俊俏,就见色起意,非他不嫁了。

可她偏偏和上一次一样,看得有些眼呆了,不仅眼呆,更还有些羡慕,不是羡慕范太太有个好丈夫是范思川,而是在羡慕,为什么别人都能觅得个伴侣相随,偏她还就单身一人。

她进屋时,做范太太的黄小姐正坐在窗边的沙发上,至于范思川呢?是单膝半跪在人身边,轻轻抚着妻子的肚腹,好像在说着什么,他是背对着秦玉山的,他看不见她,秦玉山也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只知道,他同范太太说的话应该很是有趣,逗得人目光不曾斜视半点,直到秦玉山在站着呆看了许久,才惹得了范太太的注意。

黄小姐轻轻推了下丈夫的肩头,俯身凑在他耳边说:“好像有人要找你,她看了你有一阵了。”

范思川这才回过神扭头,被墨镜阻挡,他还是愣想了一下,才认出她来——毕竟他二人也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罢了,若不是资方金主,恐怕他一时真就把她给忘干净了。

“秦小姐,你来做什么?”范思川随话绽出了礼貌性的微笑,又恐新婚妻子怀疑,转回身与太太说:“是个做生意的朋友。”

妻子显然也是圈内人,对于这种工作上的异性,并不排斥,当即松手让他去了。

秦玉山被人发觉她在看他之后,倒显得格外不好意思,他妻子还在这里,以女人的思维揣度女人,她自知做什么都是错的,倒还不如坦诚一点,在他上前的同时走向他,与人笑说:“这位就是范太太吗?听说你结婚,我竟也没给你随个份子,真是不应该。”

他们甚至连合作伙伴也谈不上,更哪里说得上“应不应该”?但范思川显然没把这话摆在明面上说,只说:“秦老板客气了。”

范太太见状也站起身,先前坐着倒还看不出什么,此时站起来,衣摆下垂,才将隆起的肚腹凸显出来,秦玉山只看了一眼便心里明白了,由此,她更是愈发羡慕她——她啊,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找到男伴呢,更别说有孩子。

秦玉山自知不擅藻饰情绪,既掩饰不了,便不如将其搁到明面上来,她笑着叹口气,摘下墨镜只故作委屈望着人,“范太太,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羡慕你,不要说结婚,我连男朋友还不知在哪里呢,看你们这样幸福,可真令人眼馋。”

她说时,是无心之言,黄小姐听时,也是随耳一听,毕竟她同范思川还正值新婚,腻在一处尚且来不及,对于他人的祝福,自然是满心欢喜的接受了,只是,在几年之后,若要让黄小姐再回忆起这一番初见,恐怕她心里就是另一番滋味。

闻言,两人相视一笑,看来甜蜜无比。

秦玉山也没多做寒暄,便将手中提着的纸袋推到两人面前,也没说是给谁的,只道:“这算是给二位补的新婚贺礼了吧,不算贵重,就是家里人自己做的东西。”

秦玉山是有做了功课,打听他太太喜欢什么,可范思川显然没有打听过秦玉山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听了“不算贵重”四字,便当即是如此以为的了,毕竟想来他二人就是泛泛之交,她一个大老板也没理由来巴结他这样一个不算炙手可热的男演员,如此便收下了。

但范思川显然是想错了,与“不算贵重”正相对的,便是她送的一整套金首饰,黄金价值几何倒还是小事,只是秦记做的手工花丝,在建国初期、公私合营以后,便不再以商品形式对外出售了,即便是现在,也是非卖品,更何况老一辈人年龄都大了,亲友即便又所求,也不肯再做,于是愈显珍贵。

两人谁都没想到,秦老板会来这么一出,礼轻情意重,他们手边一时又没有可回礼的东西,于是才会略显尴尬,好在范太太的眼很尖,一下就瞧出秦老板是素颜,不论她平时喜不喜欢化妆,出席正式场合,总还是化些妆显得正式庄重。

范太太一手接来礼物,并笑着问人,“秦小姐,今天的活动中间,您要有需要补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在这边一直陪着思川的。”

本来秦玉山贸然来休息室,就想厚着脸皮蹭熟人的化妆师来用,没想到有专业的送上门来了,她自然乐意,秦玉山瞟了范思川一眼,当即毫不客气地挽上范太太的手臂,乐呵呵看着范思川,“那……范先生,我可就不客气了。”

“我也明人不说暗话了,打今儿出来热得要命,这妆一上脸,高低是一会儿就花了,我才懒得化它。”

范思川是傻子一个,不知秦玉山的底细,可秦玉山却明白知道这位范太太是业内有名的化妆师,只可惜婚后退居二线了,现在看样子是有了孩子,往后恐怕更不会出来抛头露面了——秦玉山想着,自己可得抓紧了,没准她就是这双手下,除了范思川之外化的最后一个人,这大概能叫是:闭店主顾。


“范先生,借你媳妇用一会儿,我马上就还你。”

秦玉山笑着拉上范太太走开了,只留范思川一人站在原地。他倒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场景,看着两人说笑着走远,摇了摇头笑叹一声,便也出门进场寻助理去了。

秦玉山坐在化妆镜前,看着人熟稔的手法,想着两人总默着也尴尬,便故意先挑起话茬,“我没你家先生那么美貌,怎样拾掇都是这样,你随意画两笔就是了。”

黄小姐闻言只轻笑了一两声,“美人在骨不在皮,秦老板你骨相是好的,略加修饰一定不输那些女艺人的,至于我先生嘛……”黄小姐略顿了顿,低垂下眼微微一笑,“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被包装才成那样的?”

秦玉山当即就接了这茬话,扭头看着她,“那也是你们俩自家事,长得好算他,化得好算你,都一样。”

黄小姐是被人这话逗得忍俊不禁,“秦小姐你这张嘴好巧啊,你先前还说怕没男伴,照我来看,哪个男人能逃得脱秦小姐这甜言蜜语才是奇怪了。”

秦玉山没再抬着头去看她,只平视着她微有些隆起的肚子,因是好奇才问人,“你这是几个月了?”

问起孩子,黄小姐也微微羞涩,“二十一周。”

秦玉山显然没有星期的概念,印象里,她对胎儿的认知只能维持在按月的算的层面,于是一听“二十一周”,总还得在心里再均除个四,换算为月份。

不是她胡说,只是她当真在中学起就渴求能找个白马王子一般的优质配偶,再早早成家,生个孩子,然后——她就能安心工作,免受父母在她耳边唠叨的痛苦——她早就知道,她这辈子是不可能不成家的,既然逃不过,那便不如早些来,趁着她还有精力,早早了却了这一桩人生大事。

但天不遂人愿,当然也有秦小姐自己忒挑的原因,总之事情办在找对象这一步,就停滞不前了。

秦玉山没掩藏眼中的羡慕,直直盯着她的肚腹,“你同范先生都这么好看,生下来的孩子想必也很漂亮,没准一生下来就有明星的架势。”

黄小姐的口齿显然没她这般伶俐,当即被人说得有些发羞,只按住她的肩头,叫她不要再说话,更不要再乱动了。

显然,范太太和秦小姐聊得还算高兴,可到夜里回家休息时,黄小姐却非是要拆开了秦老板送来的那份“不算贵重”的礼物。

屋内未有开顶灯,只点了床头看报的壁灯,本来两人都要歇息了,范太太却还是执拗要将这位女老板送的贺礼拆开,毕竟,即便她再说不计较,心里也还是有些介怀的,演员也就罢了,这是惯常出现并且不可避免的存在,可异性金主,更还巴巴过来送礼,谁知礼物里有没有夹藏什么小纸条呢?

结果就是,果真没有。

范思川裸着半身靠在床头,被褥只盖着自胸口以下的部分。他看着妻子这般疑神疑鬼,其实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的,毕竟这位秦老板又当又立,塞房卡的是她,送礼的也是她,他猜,秦玉山这回来台湾特意还给他带东西,想必是和上次的事情脱不了干系,可他就是想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要干嘛?

范太太回了家的脾气显然没有在外时那般温柔。

也不知这位秦老板是不是故意为之,在她看来,送些金银珠宝,和送金条也没什么两样,不是炫富就是有什么暗喻,只可惜,秦玉山的本意里,这两层意思都没有,毕竟她家本来就是做金匠的,送点金饰本不算什么。

“你和她什么时候认识的。”范太太冷冷道。

范思川见老婆口气不好,当即笑脸迎去,伸手摸了摸她的胎腹,“你别多心,她是资方,她来剧组探班,我们当然得陪着了,于是吃过一顿饭,仅此而已。”

女人就是如此,他越说没什么,这人便越会怀疑,当下拽着他的手腕将人甩开了,说话也开门见山,“吃了饭,然后呢?你们就没开房,睡觉?”

范思川先前就是知道她占有欲很强,但没想到,他们自打从地下恋爱转到合法夫妻之后,这人不但没减少疑心,反是变本加厉了。范思川一下也正色起来,单手支着身子仰头望着她,昏黄壁灯映下,本平添了几分色气,可显然正在气头上的范太太无心享受如此眼福。

“我在你心里就是如此不堪的一个人?和哪个女人吃过顿饭,就能到了上床睡觉的地步?”

范太太当即回嘴:“不是哪个,是这一个,否则人家一个大老板干嘛千里迢迢来找你,还专找你一个人。”

范思川真是自觉百口莫辩了,“我们不吵了好吗?你还怀着孩子,多关心些孩子可以吗?”

范太太不当这是正经话,只觉他是在故意逃避话题,逃避,便是意味着心里有鬼,心里有鬼,便是这两人定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

“是被我说中了吧,范思川,我真没想到你竟会是个靠女人吃软饭的人,我真是看错你了。”

范思川饶是再好脾气,也禁不住被人这般激逗,当即后撤靠回床头,深吸口气,竭力平静下来语气,好声好气同人言说:“我们俩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吃饭那晚很多人都在,你可以去问袁导他们,他们都在饭局上,我们这么多在一块吃饭,我就算再龌龊,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什么吧?至于后来,她当夜就走了,我们俩根本没有在一块的机会。”

“我们后来再没联系过,你可以查我所有的事情,我们俩甚至再没有私下见过一面,今天才是第二次见面。”

黄小姐看他说得笃定,便也没再做更多深究,但显然,她在心里替人记下这件事了。

孕期的女人不免多疑,更何况她自怀孕便辞了工作,在家安心养胎,说是清闲,可也有些太过无趣,人一旦无趣,便总会给自己寻些事情来做,即便是无事,也会无中生有。

更何况,还不算完全无事呢?

黄小姐真的去追问那夜吃饭的人,但她没去问和范思川惯熟的袁建忠,而是去寻了另一个人,当时引着秦玉山进组的那位副导演。那人一眼就看穿了黄小姐的心思,也不知他是出于怎样的考虑,总之是将来龙去脉“完完整整”的告诉给了她,不仅完整,更在恰和的地方加上了长吁短叹,让这故事听起来更有滋有味一些。

就好比讲到刚进组时,他会先叹口气,再摇摇头,才道:秦老板她可能很赏识思川吧,否则怎么会老远第一眼就看见他了呢?


整有六年,秦玉山再没故意打听过范思川的任何消息,甚至连他又离婚的事,也是最近才知道。

只因为,秦玉山她三生有幸,最近新投的剧,导演是先前说起的袁建忠先生,袁导更未经她的同意,当即就将男主定成了他——站在秦玉山的角度,确实觉得袁建忠不靠谱,可换做袁导的角度看这事,早先签合同的时候,袁先生可就和她讲清楚了,他不喜欢资方指手画脚,话外之意,聪明人都能听出来,所以袁建忠便以为他和秦老板就算达成默契,他的剧选角定人,不需要通过秦老板的批准。

袁建忠也是个真爷们,全然不怕这位资方一生气撂挑子不干,直到他和范思川把合同都签了,他才把这事告诉给了秦玉山,但秦玉山的表现并不记烈,电话里的声音,只是沉默了一阵,便说:“好,那就照你的意思办。”

除了平静,反而有几分疲倦。

但袁建忠和秦玉山只是合作关系罢了,他可没心思管这女人的私事,听起来阳气不旺,谁知道她是昨个眠花宿柳,还是心情不畅呢?不论是何,他都不管。

秦玉山对袁建忠的选择,其实没有半点质疑的意思,她不仅相信他的业务能力,更相信范思川本身有这个实力,换言之,他或许是最好的人选。毕竟她在这部剧上押了太大的赌注,她也想看一个最好的结果。

至于和袁先生打电话时的阴虚之感,全是因为在此之前,她刚接到了家里来的消息,说是爷爷的病不见好,他们准备转到美国去碰碰运气了,和她交代一声,希望她除了自己的事情,能帮忙照看下家里的事务。

他们家的生意早就有了自己的规矩,也用不着多打理,管理层的几位叔伯,就算她爷爷走一年半载也不可能放任公司出了乱子不管的,所以这话,也就是客套一下罢了。但她却捕捉到了关键字眼,她爷爷的病,恐怕是不见好了。

由此观之,她更得快些干出点名堂才是,毕竟家里真正占有大比股份所有权的人,不是她父亲,也不是她伯父,而是她爷爷,她父母只生了她一个,而大伯膝下却有一子,祖父会更青睐哪一个,谁也说不准,毕竟她那个堂哥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若说优秀,显然是比不上她是个海归的,若不是她是个女孩,恐怕家里的事情,早就都归给她管理了,怎可能还像现在这般,掌在一个半死不活的老爷子手里。

话说回来,这六年,除了能让范思川从初出茅庐的小角色一跃翻红之外,却并未给她留下太多值得骄傲的记忆,家里生意上的事,她就是偶尔掺和一下,全只被当成个工具罢了,忙时拿来一用,但要不忙,便又由着她去做个无所事事的浪荡千金了,总之卡里的钱够花,别的事也不需她操心,可能这几年父母最想让她好好上心的,那便是赶紧安稳下来寻个合法丈夫了。

但她的野心却不止于此。

她不是贪财,只不过是为争一口气罢了,她到底也不信,自己会不如那个懒得像个半残一样的堂哥——学习的苦吃不下也就罢了,就连坐办公室的苦也吃不下,她真想不通,这种人,若不是有个殷实的家境,进了社会还能做什么?

现在来看,这一锤定音的时刻,不过是一年半载可就快来了,她要再鼓捣不出点什么动静,老爷子一咽气,遗嘱一定,她可就再没处去争气讲理了。

家里给的钱是不少,可仅是够她日常开销罢了,若真论到投点项目、开个公司,显然是远远不够的,更何况她的胃口又不在小,要投就整个大动静,荡不起水花的事,那不是相当于白干?

袁建忠找上她的时候,语气平和,态度散漫,这人一向都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他拿的本子可却不孬,那小说她上学时候就看过。

秦玉山有一段时候专就跟着男生一块痴迷武侠,或许不是痴迷小说,而是痴迷那些男孩痴迷的事情罢了——有时候,她心底里也是自卑至极的一个人,暗时也会想,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人,偏是个女儿身。她更气不过的,是从小时候听着奶奶笑说,等她嫁给别人家、就是别人家的人。她刚听罢这话就觉不服气,于是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出国留学择专业的时候,她都还在赌着这一口气,所以才出乎一切人的预料:留苏去学机械工程。苏联自建国伊始起,便是重工业远胜于轻工业的,所以她学的是什么,不辩自明。

再说回这剧本上来,改编的小说本是她喜欢的,可就是对比原著的改动巨大,这一点她很不满意,但袁建忠的意见正和她相反,这本子是他一路审核过的,他以为,要翻拍成剧,就得这么改,两人揪扯半天,到底是秦玉山这个外行人给服软了,她认栽,最后定稿的版本便是照了袁老爷子的意思来的,秦老板没插上半句嘴。

不论改动大不大,她对这小说的先决感情就搁到这位置上来了,何况还有袁先生赏脸,她就是不想好好干,恐怕也不行,既然破釜已沉舟,再无退路,秦老板就放开了胆,自己主动将投资翻了一番,把自己手头可动的几乎全部资金都压在了他这部片子上。

剧组一动起来,秦老板是穷得叮当响,可某些人,却赚得盈满钵满,秦玉山只是知道男一定了他,却没想到这人却是给她开了个天价,张口就要了接的上部片子的两倍片酬——但谁让是袁建忠去签的,这哑巴亏,她即便自觉再冤,也只能是吃了。


不是她秦玉山不沉稳,只是这回压得实在有些大,她那点家当,少一半是家里给的,多一半是她这几年自己一点一滴攒起来的,她可还靠这点家当,待她老得没人要的时候去包养小白脸呢,没想到小白脸没捞到,却全进了某些大灰狼的口袋了。

她看了那合同,心确是在滴血——凭什么,凭什么他说坐地起价就坐地起价了?

凭什么?

其实就凭袁建忠和范思川的交情罢了。

戏,是个好戏,不论是秦玉山还是袁建忠,都有心要好好做这件事,但袁老爷子本身,也不完全是出于公正之心,除了他确实很合适这角色之外,更还是想帮一把范思川,他刚离异不久,婚内一切的资产全归在了妻子名下,而他呢,除了一个六岁的孩子,只剩下一堆没清的外债要偿,他不急着要用钱,鬼都不信。

这一层含义,显然秦玉山是不知道的,否则她也不会在同袁建忠一起给他接风洗尘的时候,还笑着问他:“不知你太太现在可还好?”

一句话,算是正戳伤疤上了,还是将将结痂,全然未愈的伤疤。

那夜的饭局,只有他们三人,一个炙手可热的一线男星,一个两岸三地都有名头的导演,还加一个身价过千万的老板,听起来是阵容强势,不去台北定个豪华酒店的vip房都对不起如此身份,可不曾想,三人却是在海滨的一家大排档吃的饭,这家店勉强有包间,才使三人没有“露食街头”。

秦玉山的话,也不是一开场就如此直白的,她还是有过些许铺垫,和二人把盏闲聊了其他,酒过三巡,才为了套近乎突然说起这事来了。

“小秦你没事提这干嘛。”袁建忠一听,比范思川更还敏感,当即便瞟了秦玉山一眼。秦玉山是看出不对劲了,但没奈何喝得有些急,脑袋一时转不过弯来,呆呆看了袁建忠一眼,又还倒扭头去看范思川了。

范思川是有些伤心的,但事已至此,广大群众都已经知道这事,即便他不说,赶明儿秦老板自己去报纸上看,也都是明白的,从别人口中道听途说,还不如他自己坦白。范思川捻起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辣酒入喉,一阵灼烫,他在不适还未曾消退前急着开口。

“被秦老板看笑话了,我现在没有太太。”

得人这样一说,秦玉山才恍惚明白袁建忠为什么要阻拦自己了,瞧他这般颓丧样,恐怕还没从情伤中走出来,她暗骂自己不会说话,当即举杯朝着范思川抵过去,“是我的不对,我自罚一杯。”

两个大男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秦玉山就仰头将杯中白酒倒干净了,二人心里只暗道,不愧是敢单身出来混的,就是有点胆识酒量。

其实二位有所不知,她不是原本海量的,只不过,一则是被逼无奈,二则是强装出来,几杯猛地下肚,胃里更没有多少食儿,任凭是谁也会醉。

秦玉山是勉强而为,范思川是借酒浇愁,唯独袁建忠还算清醒,但清醒的袁导看见酩酊大醉的二位后辈晚生,除了担心,更还有些隐约的不妙的感觉,过往的经验告诉他,这男男女女的在一块,决计是不能喝太多的酒,尤其是都还在独身期的年轻人。

其实秦玉山来,是为了见台湾的制作方,她和袁建忠也算有些交往,由他在中间拉纤,一直秦玉山都只管出钱罢了,待到马上要开拍了,她才心中忐忑,拽了袁建忠赴台来吃颗定心丸,至于见范思川,本就是节外生枝的一件事,她听说他也在台北,所以才临时起意将人约出来了,目的也在别处,就是单想问问:他干嘛要“讹”她那多一倍的价钱。

但黄汤一入腹,秦小姐先前是把正事给忘光了,若不是袁建忠阻拦,恐怕两人还得一人一杯继续喝下去。

“不早了,我看今天就到这儿吧。”

袁建忠将趴在桌上还死死攥着酒瓶的范思川推搡了一把,又瞥了瞥身边单手支着脑袋昏昏欲睡的秦玉山,眼神中总是有些嫌弃在的。

他刚想抢过范思川的酒瓶,却见人忽地直起身来,双眼迷蒙,胡乱地挥手,倒像是下一刻就要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了,“不行!酒逢知己千杯少,老袁你今天让喝个痛快。”

痛快痛快,你们俩再痛快,我就得不痛快了。袁建忠心里嘀咕,可嘴上没敢出来,毕竟和谁讲道理,也千万不要和个醉鬼讲道理,这种人,不仅自以为是,更还会,没完没了。

袁建忠和范思川指了指身边昏昏欲睡的人,“你别多事了,人家秦老板累了,要回去歇息,你要想喝,一个人回家喝去。”

到底范思川还是有些节制的,虽说有些醉意,可也不算太深,至少还没到算不清男女有别的程度,一听是秦玉山要回,范思川当即抬手揉搓了两下脸,让自己冷静回来,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范思川才说要走了,袁建忠轻轻推搡了秦玉山几下,也不见她有转醒的意思,便任由范先生无礼,先行一步。

小秦老板的司机自觉出现在这种私人场合很是尴尬,便将二位送来此地,独自出去闲逛转悠了,于是范思川刚走,袁导便要掏出摩托罗拉想给司机打电话来接秦玉山回去,可号码没拨出去,秦玉山却忽然醒来了,不止醒来,还猛然坐直,胡乱地左右瞧看,“范思川呢?”

“他喝了不少,我就让他先回去了,人刚走没多久……”

袁建忠话还没说完,便见人二话不多说,一把拽起包,扭头就了,喝得腿软,走路也还略有些摇晃,可秦老板自己却不在乎这个,照旧风风火火。只听见噔噔噔几声过后,人便从门口消失不见了,只空余下袁建忠一人呆坐在原地,对着手里的手机犹豫不决:我这电话还用打吗?

秦玉山这属是在酒后耍疯,一醒来,满脑子就一件事:我还没问他为什么讹我呢,他怎么就走了?

大排档外也皆是灯红酒绿的餐饮店,夜里较白天更为繁华,毕竟都市里的人们,在青天白日下总会有各色的公务要去忙,唯有在夜幕降临之时,才能得到一丝苟延残喘的机会,更才能得到一时的放纵与心灵的安宁。

她下了楼,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有几多莽撞,她一个满身酒气、两颊酡红的单身女人在异地街头闲逛,怎么看都像是扒手和强奸犯绝佳的目标,她是喝多了,可也还没到简直昏头转向的程度,至少她还知道,独自出来需要注意安全。

秦玉山是想出来追范思川的,可当她站在店门口的台阶上,心头才泛起迷茫——原来她根本不知到哪里追去他。而此时,她脚下的石砖地板沁满油渍,在闪烁的霓虹灯下泛着迷离的光泽,如此纸醉金迷的光彩同四下的叫卖声、嬉笑声,好似天生的相辅相成,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彰显出夜市的别致来。

身周的嘈杂皆入不了她的耳,大醉后醒的人会有片刻的清明,显然秦玉山现在就处在这个状态下,她只觉自己冷静极了、清醒极了,拨下那个刚刚才记住的范思川的号码时,更是丝毫没有知觉自己是在干一些坏事。

“哪位啊?”电话那头的人的声音也慵懒无比。

“范……”她刚想喊出名字,但又一时忍住了,她从他的片酬也能猜得,他在台湾影视界应该混得很不错,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猛然喊出大明星的名字,总是会有些过分招摇——她竟然还有脑子思考这事,却没工夫去考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后果——又或许,她是考虑过了,才做出那决定的——这事谁也说不准,只有她自己知道原因。

“是我啊,我刚醒你就走了,是在故意躲我吗?”

范思川正瘫在街边公园的长椅上,接她打来的电话。幸好此时夜深,在如此的偏僻公园里,除了偷欢的男女也不会再有其他人,因故也没人看见他。他听了秦老板这样说话,忍不住笑出了声,语气中更有几分委屈。

“秦老板实在冤枉啊,小人怎敢躲你,你这个大老板,我巴结你还来不及呢。”

这话换一个人说出来,她只会觉得油腔滑调,但谁让偏偏是他、又偏偏是在这种档口上呢?晚间吃饭,虽然秦玉山没再追问他家的事,可也能看出来,他心情很不好,至于身边的袁建忠,更是动不动就帮忙打掩护,半点也不让提这事。她没细究他离婚的事,但想必过程也欢愉不到那里去。

“别耍贫嘴了,你现在到底在哪儿?”

她觉得自己就站在店门口也不成个事情,于是不知东南西北地胡乱走进街里,一手擒着电话,一手还得拨撩下四周的人。也不知是怎么搞得,大半夜还有这么多同她一样不眠的人,竟把一条街挤出了摩肩接踵的感觉,若不是喝得头昏,恐怕秦玉山还会以为现在只是八九点钟、天刚刚暗的时候。

他喝得可不比她少,此时虽说没到人事不省的程度,可他心中其实也想“人事不省”一回了,有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小姐啊,我在香港啊,这边信号有些不太好,我们下回再聊呀。”

秦玉山听着电话那头故意操着不大纯熟的港普,心里就莫名来气,她可没精力陪他耍浑装疯,隔着电话也能觉出她生气了,“你在什么香港,我问你正经话呢,你能不能严肃点。”

被人严声呵责罢了,范思川也从长椅上挪换了个姿势,稍稍正坐,但口气一下正经起来,“秦老板,这大半夜的你找我做什么?”

秦玉山此生最烦被人操控,尤其是这种借助消息不对等而故意欺负她,此种情况,她一般都会选择忽略对方,使尽浑身解数也要达到目标——或许先前她找到范思川的执念也并不算强,可现在,他躲着她,她就非要见到他不可了。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到你吗?”她一时全然冷静下来,像个办案的警官一样捕获周遭的讯息。可她不是警官,就是个脑袋不太灵光的醉鬼罢了,就算她有脸说硬话,也没本事真的找到他。

范思川是听出她话外的意思了,也更明白,只要他把电话一关,就是警察也很难找到他,但范先生显然会给秦老板这个面子的,让她难过,自己恐怕也不会好受。

“你往西走出了街再过马路,就能看到一片树林,我就在那林后,你来了要找不到我,可以给我再打电话。”


当她把电话挂掉以后,才是真的全醒了。

那一瞬间,好似之前所喝的那斤把的白酒都或挥发、或燃烧尽了,总之没进她的血管里——她是真的清醒了,不止清醒,心脏更在剧烈跳动。

这算半夜幽会吗?他们这不仅仅是在幽会,更还是一个刚刚离异的男艺人同自己的女老板在幽会,若是有人抓拍到了,恐怕是可以上第二日的报纸头版。秦玉山就是冒着这样大的风险,也非要去见他,谁让这人的模样端端正正长在她最喜欢的点上。

秦玉山是个成年人,成年人就能想到成年人该想的事情,她不仅想到了,并还很是激动——她不是很开放的一个人,和谁都会乱来,但是同一个美男共赴良宵,她却是从来也不会拒绝的。莫不说今夜很可能是免费的一晚,就是真给她开了什么价,只要在她能力范围内,秦玉山这种正值年少轻狂的女人,也还能办出一掷千金的事。

她不觉得蠢,反而觉得很潇洒。

这种给异性花钱的滋味,总让她有那么一瞬会感觉,自己才更像一个掌着主动权的、强势的男人。

显然,她很享受被当做这种强者的滋味。

愈是要走近了,她的心便跳得愈发得快,直到过了马路,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一层稀疏的树林时,那颗心儿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她不是没和男人耍过暧昧,但每次激情过后,她屡屡都会反思,想着再到下一次时,自己是不是就会像个老油条一样沉稳了呢——现在看来,自然没有。

她是激动得快要将酒也醒净了,而他呢,却是一个人躺在那长椅上睡大觉。他是真的累了,若不是电话吵醒了他,恐怕他刚刚便要昏睡过去。于是当秦玉山寻见他时,只能看见一个颓唐至极更还轻轻打着鼾声的男人。

路灯的光线透过枝叶散落而下,变得零碎且柔和,映照在此夜间,正合安眠。

秦玉山在他身边坐下了,他也没醒来,邪念自当从她的心底腾起,她算计着,自己的初吻早就丢了,想必偷他一个亲,自己不算亏。

于是秦老板便趁着四下没人,轻轻缓缓地凑到他跟前,在他的软唇上一印——只是,这一吻只好似勾起了火,再起身时,她看这人的眼光也变了,显然,只寡淡的亲一口可不够解秦老板的馋。男人女人不都是人?男人惯爱看美人,女人不也一样?

她也是酒壮怂人胆,借着酒劲,丢下了皮包搂上了他的脖颈,竟又凑去,如此动作,他要再不醒,可就当真成了醉得人事不省。

范思川下意识用力将人一把推开,谁让他只觉到有人在亲他,却不知是谁,一看是她,心中倒是松解了几分——反正秦老板的心思,早在好几年前就通过那一张发卡表露过了,也不算稀奇。范思川也换位思考过了,男人有钱爱耍风流,现在男女平等,想必秦老板也是有资本养养小情人的,但公归公,私归私,她能在他现在这样为难的时候帮他一把,他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感恩的,因此,在看见她有所逾矩的行为时,却也没多说什么。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范思川先打破尴尬,免得两人一直这样沉默下去。

被人发现的那一刻,她是困窘无比的,但秦老板随即稳住了心神,摆出了一副高傲的姿态,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更翘起了二郎腿,“是,我确实有事。”

“我来是想心平气和问一问范先生,为什么你签得价格,比你上一部片酬足足高了一倍。”提起这事,秦玉山便自觉有百分百的底气,更歪着头缓缓凑近,以形成压迫。

范思川是有些心虚了。他签合同的时候便和经纪人确认过好几遍,直到保证无误才落了笔,因为他当真不敢相信这种馅饼会砸到他头上——所以他还偷偷在感谢导演和片方仗义,而现在观之,看来金主自己也并不清楚这件事,这叫范思川怎能不觉心中有愧?

“可是秦老板,我们合同也签好了,你现在问我这事,是想重签一遍,还是临时违约将我换掉呢?”

他一向是个实诚人,既然做了略心亏的事,他便不愿遭报应,此言不虚,就算是秦老板现在开了他,他也认栽。

但秦老板显然意不在此。

都说过了,她是个上不用顾老、下不用养小的单身女人,赚钱除了争口气,再没别的目的,打此一点看来,现在的他,便比她更需要用这笔钱,这一点,秦玉山不是不清楚。

“签都已经签了,我怎么能做那种没信用的人?”也不知她心里想什么,恐怕是刚刚被他一把推开,心里还惦记着生气,于是趁人之危,愈发缓缓逼近,直到突破了社交距离,暧昧得两人的呼吸都能被彼此感觉到时,才又开口。

“我说,你能不能有点骨气,钱你拿了,便宜你捡了,现在吃亏的人是我,你是不是得出点什么表示,安抚下我受伤的心呢?”

她本来不是这样风骚的一个人。

恐怕是一时被男色吸引,才忍不住做这般无礼之态——更或许,她也是在替他考虑,毕竟玩一夜情,对哪个正经男人而言,心理负担都会更小一些。

范思川当即也便明白她的意思了,浅淡笑了一下,笑意从嘴角蔓延至眼角,和善却不轻薄,被好色之徒看了,倒会觉得更有几分趣意。

“原来如此。”他猛地抬手搂上她的腰,将人一下圈进怀里,只要微微低头便能碰上她的唇,诚然,他便就如此做了,同拍吻戏时一样克制,他只贴上而已,不会张口吐舌。

他逼吻过来的那一刻,她是慌张的,甚至身体也为之一颤。她是太过于害怕在他面前露怯,才会为了找回这无人在意的面子,在回过神来后,猛然搂上他的脖颈,毫无技巧地胡乱撬探他的唇舌。

秦老板的热情,范先生接收到了,但理智提醒他,这不是一个合适的地方——毕竟这个女人敢反扑进他怀里舌吻,她就敢脱了裤子上他的床。他们俩都是公众人物,脱裤子上床这种事,显然不能在这里去做。

范思川按着她的肩头又一下将人推开,两人皆微微喘气而视。

“秦老板,那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可以说明白吧?”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秦玉山情愿让这事变得更疯狂一点,她又一次搂紧他的脖颈吻上去,但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便挪开了,因为她还有话要说:“陪我睡一晚上。”

“不仅今天的事一笔勾销,往后,我投的戏都会用你,你觉得这条件怎么样?”


那晚的路灯好亮,亮闪得让人头晕。

这条件到底怎么样,范思川一时算不清了,可直觉告诉他,秦老板的身体很软,趴在床上娇喘的模样也很俏,除此之外的事情,他便再计算不清了。

范思川恐怕也是因近来离婚的压力太大,才使得需要一个出口宣泄,而床事呢,又一向不失为一剂良药,所以他才迷迷糊糊答应这人了。

他刚租下的房子离此不远,所以他选择带人回家。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进了电梯才突然默契十足的突然爆发,她拽了下他的衣角,他就扭头回身吻上了她的唇,至此一碰,便再没分开,跌跌撞撞直到房门口却也没有停歇。

那晚,两人都没少喝酒,酒醉使人迷,迷乱时正好寻欢取乐,人的理智的那根弦一旦崩断,便不易再接上。都是正值年少气盛的年纪,欲火一点就着……

从在电梯里接吻到进入,快到两人都记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总之,一夜而后,这一夜的记忆对两人而言都是朦胧不真切的,好像发生过,但又好似没有。

至于其他的无足轻重的小事,没人能记得清。

或许——有人也能记得清,只是不是秦玉山,也不是范思川,而是——两人之外的、第三个谁也不知的、还没出生的小人儿。

“秦女士恭喜你,你怀孕了。”

即便那日从范思川的床上爬起、又匆匆溜到时,秦玉山心中便有些忐忑不安,她一向小心谨慎,她的人生一向是自己主宰,父母干预不了她,范思川也干预不了她,至于别的节外生枝的事情,那她更常常会在产生之前就结果了,宁要让其胎死腹中,也不许这些糟心事发生。

可她没想到,最后却是在阴沟里翻船,还翻了一艘大船。

秦玉山的例假很准时,她的警惕也很高,当这月的例假晚了一周没到,之后她便忧心忡忡来医院做检查了。事情也果然不出她所料,她的确怀孕了。

一发即中。

秦玉山听见这消息,只恍如受到了晴天霹雳,整个人被惊得半宿说不出话来,妇产科的大夫也是见多识广的,看秦玉山的年纪,想她定当不是什么失足少女,但看她的表情,恐怕也不是个备孕已久的已婚妇女,所以没等秦玉山开口问,大夫心里便已有自己的判断了。

大夫推了把眼镜故作无意,低下头去写病例报告,只为不给秦玉山过多的心理负担,果然,她刚低头,秦玉山便来追问了,“大夫,那你看我现在的情况,可以做人流吗?”

独自前来,眼神慌张,询问人流,秦玉山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大夫是再清楚不过了。她叹口气,将病历本码好拿起,后竖立起来墩了墩,虽然大夫她也知道,自己说再多的话一般也不可能改变人家心意,但她做为医生,该说的话也还是要说的。

“秦女士啊,我们的建议还是不要做人流的好,你看你也没有生育史,如果还是头一胎的话,保养不得当,以后有几率形成习惯性流产,再想要怀,可就难了。”

秦玉山也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可这话被大夫说出来,便就变得那般可怕——可就难了、可就难了——这种话一直萦绕在她耳边,以至于后来大夫和她介绍人流的套餐种类的话,她连半句也没听得进去。

慌慌张张地去,又浑浑噩噩地出来,今日的秦玉山,心里是像坐了过山车般起伏。或许同一个适婚男子未婚先孕本不是什么大事,可对她而言,却只像是天塌了一般的骇人,谁让那人偏偏刚离婚,且不说同她无缝衔接二婚会不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就是他的心思,秦玉山目前也还揣摩不透,若他当真是纯纯的一个好人也就罢了,若他是在图她什么才故意引她上道……

秦玉山自然不敢往下去想。

她又不是对感情懵懂到可以不顾一切的少女,比起一个萍水相逢没什么感情基础的帅哥,她以为,还是自己眼下的事业和家产更重要一些,毕竟,只要有钱,她又不怕找不到第二个范思川,可若要给他骗了,骗得人财两空,还因给他生过孩子而变成个没人要的黄脸婆,她才真觉自己会没处去哭了。

秦玉山思来想去,终究没给范思川打电话通知这事,可是否真做人流,这事她自己又一时拿不定主意——那大夫的话,她当真是听进去了。一则她害怕伤害自己身体,二则,她也不是丁克一族,到底是想生个孩子,若是因这损伤身体以至于不孕不育,这种结果她自觉也有些承担不起。

所以她才犹豫了。

但老天没给她更多做定夺的机会,刚出医院的大门,便见一个她早些时候日思夜想却不联系她、现在她死活不想见却偏给她打电话的人,给她来通电话了。

刚接起来,便听见那头传来一个男声,“喂,小秦吧。”

“你什么时候有空来看一趟呢?都开拍一个月了,我也没顾得上和你联系联系,最近稳妥下来了,你要有空,我也能陪你看看。”

一听,来人显然不是“孩儿他爸”,而是孩儿爸的顶头上司,袁建忠。

这通电话来得可当真是可巧不巧,若要是再早来一点,她一准能安安心心、高高兴兴去横店探班,可若要晚一点,没准她也就下定了狠心,将这孩子给堕了,倒时木已成舟,就算有十个范思川来了也动摇不得她。

可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难堪时候,这一通电话,真是让秦玉山犯了难。

袁建忠也觉察出不对劲了,“小秦?你能听见吗?”

秦玉山这才连忙回过神来,语气中却毫无半点感情色彩,只木讷答人,“能,好,那我什么时候去探班合适呢?”

袁建忠既不是她父亲更不是她情人,顶多算是个生意伙伴而已,即便感受到她心情是有些不快,当然没有再多去询问下去的义务和权利。

“什么时候都行,看你的安排,动身前一天给我发封邮件通知我就是了,我来安排时间。”

秦玉山甚至还没想通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去探班,既探他的班,那就一定会遇见范思川了——她当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种节骨眼上去见他。可她的嘴比脑子更快,在想明白这事之前,嘴便先答应下来了。

她开口轻轻道了,“好,到时候见。”


一切如常,天朗、风清,阳光也很好,若非要说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或许就是,今日的剧组里有一位重磅嘉宾要来——秦老板要来探班啦!

不是袁建忠的嘴不严实,而是因他提前三天突然改动了剧组通告,将范思川某一日的戏几乎全部拿掉。袁建忠虽然不是个趋炎附势的人,但投其所好的道理谁都明白,更何况,这也不是完全为了秦玉山,毕竟今非昔比,范思川又不是六年前的那个有着未婚妻的人,假如她看上了他,两人一拍即合,也算是袁建忠这个当大哥的又帮了一把他——情场受了难,到底还得是在情场上才能找补回来,常言说得好:忘记上一段感情的最好方式就是开始新的一段。

袁建忠也又不是封建大家长,他更也当不了范思川的家,要是人家两个你情我愿,袁导以为,自己也不是不可以拉纤做媒,因此,他才如此安排了。

修改通告不是件私密的事,而交代范思川的经纪人提醒他空出某日的时间来,更也不是一件私密的事,别的不说,秦玉山来横店探班的事,范思川身边的几个工作人员早就知道,以至于,不多时后,但凡好事听听闲话的,无人不晓这事。

但没想到,秦玉山到底还是杀了袁建忠一个措手不及,她坐了早一日的飞机,同六年前探班一样,只带了个助理兼司机便来了。她来时,正值黄昏时分,晚霞与余晖相辉映,倒也算是个好时候。

今日又不比六年前,彼时所去的地方环境恶劣,在横店,至少还有个棚栏。她来得悄悄然,由于袁导贴心的提前传真了工作证来,所以她进片场,甚至都不曾搅扰到袁建忠,至于别人,她一个不算美得惊艳的女人随行跟着一个普通男人,顶多会被误认为是情侣,谁也不会过多关照他们。

秦玉山是进了片场才开始后悔的。

她打听到,今日范思川要拍场和青梅竹马死别前的吻戏,因故此时的他正在棚内。她是听见这事后,心里突然开始泛酸,这才后悔的。

司机还是六年前的司机,当年他还算是老秦老板临时指派给小秦的人,现在跟了小秦老板六七年,他可比先前更了解她、也更忠心了,只是有一点不曾改变,他还是以为他家老板爱好男色,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之常情而已。

两人刚和场务问完话,司机便见秦玉山突然愣在原地,“老板,那咱们是去找范先生还是袁先生?”

秦玉山被人搅了心绪,心情很不爽快,抬头狠狠剜人一眼。废话,这当然——先前是要找袁建忠的,但她现在突然改了主意,她知道不该,可还是由不住地想先去瞧范思川一眼,或许该说,她想瞧一眼拍戏的他,更想瞧一眼拍吻戏的他。

可以抱着亲美女,想必是个男人都觉都很快活吧。

秦玉山只这样浅浅一想,心中一时便被妒意填满了,从领口处取下墨镜又戴上,在室内莫名其妙戴墨镜,看得一旁的司机也摸不着头脑。

秦玉山一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去探看的欲望,一方面又抱怨自己的可笑:这明明就是他的工作,更何况,他还是自己花钱雇来的,花了双倍的价钱雇他来亲别的女人,然后再惹得自己心烦——这事的逻辑,秦玉山总是顺不下去,更也不想顺下去,因为顺不顺都是一个结果:心烦。

司机不是秦老板肚里的蛔虫,他当然不知道他的小秦老板已经怀上小小秦老板的事情,只当这女人忽地迈步走开,他只能连忙去追。且不说她一米六,他一米八,本来他就占着腿长的优势,更何况,秦玉山还穿着高跟鞋,按何种道理来讲,他都不应该追不上她,但事实偏就是,怀着孕的、踩着高跟鞋的秦女士,让追得司机气喘吁吁。

摄影棚据场务说很好找,只要沿着墙根一直走到头左拐,人最多的地方就是了。

秦女士穿得并不扎眼,只可惜她当下这种因吃醋而气场全开的模样,倒像是将“我是大牌”四字写头上了。在四下都廖无人烟的、门口挂着“x云庄”的建筑群门前,只见一个双手插兜、走路虎虎生风的戴墨镜女子往此处冲来,门口的场务都没敢拦她,便放人进去了,只可怜了司机先生,他抹了把汗便迟了秦玉山半步,只迟了半步,门口的场务便把他给拦住了。

“先生,我们这里正在拍摄,非工作人员不能入内的。”

司机真是有苦难言,眼看着老板进了府院便走远了,毕竟他除了司机、助理,也还算是半个保镖,急得司机也是一时失言,“我是跟我老板来的,你瞧,她刚刚进去了,她能进去,为什么我不能进去呢?”

场务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职,但此时的秦玉山,已然开始拾阶而上,准备进屋了。显然,就算她真是个狗仔记者,也是再也追不回来了。

“这……”

司机没了耐心,直说:“她不是工作人员,是资方,我是资方的司机,这位小姐,您现在能放我进去了吗?她随行的助理就我一个,你把我拦下了,要是惹恼了秦老板,后果还请您自负。”

由此,秦玉山一路做的极好的保密工作,算是一下被司机先生交代清楚了。秦玉山此行,还没见得到演员片子怎么样,便先见识到了场务的工作能力,她刚刚进门,随即映入眼帘的便是乌洋洋的设备和人头,她还没分辨清自己该去哪儿,便见有人主动上前,向她问好了——毕竟先前探班都至少是有位场务来做向导,并不需要她自己做什么思考,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自己进片场,自然是有些迷茫。

这棚子不小,只是一进门的地方被长椅板凳和各色的设备霸占,除罢死物,椅凳上更横躺竖卧着各种人,有场务美工,也有正休息的助理,或是说笑或是饮食,唯有右手边靠墙的一侧无人敢靠近说话,原来那人海里围着的,正是在守在监视器前的袁建忠。

大导演在工作,余人自然不敢打扰,但前来想偷师的人也不在少数,于是才呈现出了“色愈恭,礼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复”之态。

可秦玉山却没心思在这时背读中学的古诗文,她心里还惦记着正在里拍戏的范思川。未来前是大脑空白,来后是骤然后悔,再待到走进这屋里时,她的心绪可就又生变化了,她现在却是突然惶恐畏缩起来,她怕见他,更畏惧同他讲说怀孕这事……

说来实在可笑,一个女人不敢和一个男人说自己被他搞大了肚子,一不是因为出于爱护,二也不是害怕他不负责,反倒是,她是诚惶诚恐怕了他会负责,更怕他会因此再“讹上”了她,一个会讹人的丈夫,一定是个心眼狠毒的丈夫,既然他连真心也没,她又何必故意中他的圈套呢?

可怜范思川还不曾知道这事,秦小姐便自顾自给他钉上这数条罪状了。

“秦老板您怎么来啦!”是个甜甜的女声,由于身边不远处皆站满了人,所以忽然冒出个什么人,秦玉山一时也不觉有异,扭头去看人时,来人正是一个矮矮胖胖的小姑娘,圆脸肤白,更生得一双酒窝,在这个以瘦为美的年代,却也不能说她是个丑姑娘,胖乎乎、肉嘟嘟反倒只会让人感到亲切可爱。

“你是?”秦玉山还没说什么,那人便给她递来一杯水,她不好回绝,只能接下。

“我是袁导的助理啦,你叫我小丽就是。”这自称小丽的女孩,看着年岁实在很轻,同袁建忠那个糟老头子成鲜明对比,娱乐圈水深浑浊,别人会多想她,秦玉山自然也会多想别人——那老头看着是个正经人,总不能够也干些什么荒唐事出来吧?还老牛吃嫩草?

人就是如此,但要有别的新鲜事,便会一时间连自己身上所背负的要事也忘却了。

秦玉山跟着小丽穿过人群往屋里走,故作无意地问:“你和袁导是通过工作认识的吗?”

被人一问,小丽也略显羞涩,低下头笑了,这一笑可笑坏了秦玉山的心,这种私事谁还敢再问?她连忙转了话题,“工作时间怎么能聊私事,怪我怪我,那你领我去见袁先生吧。”


袁建忠正被人团团围住,经小丽拨引,秦玉山才从这人群里看见了监视器与袁建忠。

方才只是站在门口,却也瞧不出屋里的构造,只往径深处去了,越过了门口的设备和杂物,才看见略显齐整和空旷的屋室。这房本就是正常的古建筑构造,一进两开,而左手边的厢房进而有两道门,想必是被安排做了“寝室”,诸多拉扯的电线设备皆横七竖八摆放在从门口到厢房的门口,但越过了那道隔绝寝室与大殿的门,便又是别样风采了,称谓恍如隔世也不为过,一扇门而已,里面是过去、是古风古韵,外面是现在、是电缆电灯电气化。

实话说,此地除了袁建忠面前的那个小框里的景色,其他的地方,皆提不上美观,甚至有大煞风景的嫌疑。

“袁导,有人来啦!”小丽的声音也如其人,甜滋滋的,可秦玉山看着她和袁建忠这糟老头子这么亲昵,心中却不是滋味——明明是袁建忠的事,可她却又能扯到范思川头上——果然呐,果然这娱乐圈就是个大染缸,就连袁建忠这种自恃高风亮节的老东西都难以免俗,更何况他个正当红的男艺人呢?

袁建忠还抓着对讲机讲戏,一扭头,便见着了秦玉山,今日的秦老板可是红唇长裙大波发,有过好好休整,正是得让袁建忠也一时失神,没和秦老板先打招呼,反而是冲着对讲机说:“思川思川,你赶紧出来,让他们也都休息会儿吧。”

一时间,周围霎然无语,偌大的屋舍、如此多的人,却再没一人说话,场面一时尴尬至极。谁让这戏正拍得好,男女主都渐入佳境,显然不是再有一条就过,也该是两三条就能收工的事了,谁曾想,袁建忠会在这种时候把男主角喊出来。

秦玉山紧拦慢拦,范思川就从里屋走出来了,本也没几步路的距离,只是一门之隔而已。

秦玉山也不明白,自己见到范思川,为什么会如此慌张。

这人穿着古装,一袭米白色长袍,腰系宫绦,左右只是松垮打了个结,却正好勾勒出人腰身,额前松散搭着几丝白色碎发,而余下的长发却尽数被归整到了脑后挽起,本是个要到油尽灯枯的角色,故发套的发丝也不是全棕或全黑,而是花白相间了,可被人这人拌上,非倒是合个“半老徐娘”,有“垂垂老矣却风韵犹存”的意思。实话说,她没看过定妆照,甚至连他先前的作品也没看过,她只见过他这个人而已,另了,也听过他的口碑不错,仅此而已。

她真没想到,六年前在片场初见,她就跟个色鬼似的看呆了眼,六年后,还会如此。

不过也不能怪她,谁让,六年前她是因不知有他这一号人物,而六年后呢,又是因为她不识范郎好颜色,既是低估了他的容颜,更是高估了一个毫无背景却能翻红的人的能力——戏子的行当,秦老板先前竟愚蠢地以为,他是单靠演得好,才得袁大导演青睐的。

秦老板不知,演得好是基本功,长得好才是硬条件。

她恍惚间记起,这片子的制片人先前曾大放厥词,非得要个两岸古装扮相最好的艺人来胜任,此时,她才算得是明白其中道理了。

既然老爹长得好,老妈又这么聪明能干,想必孩子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仅仅是一面相见,范思川怎能知道对面的秦老板的心思,早就飞到夏威夷去了,人在大陆,心恐怕已在海岛上穿着草裙讴歌跳舞。热闹归热闹,只就是,到底是在唱黑人丧乐还是在唱海岛民歌,这事也说不准。

“秦老板?”范思川只看见她在走神,等了三秒,却见她的眼神仍旧涣散,这才忍不住开口询问,“你来是找我有事吗?”

听见他叫自己,秦玉山才知自己真是失态了,失态她不怕,可周围有这么多人瞧看着,她没回答只扭头看看左右,便见得四下的人全自觉散了,更有些装不住的家伙,掩面偷笑。

毕竟啊,他被女老板看上,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只是秦玉山没去打听过而已。果真是“无独有偶”、“好事成双”,如她这一般一掷千金求他来演戏的,先前就有一个,不过那位却是有名,不仅自己出资,更还亲自上阵当主演,演女一号,于是流言蜚语也免不得会起:什么拍戏只是为了正大光明和美男亲拥……总之,这种事只要发生过一次,再有二次时,少不了有人会往别处想。

更何况——小秦老板还正芳华正茂,怎么看也算是璧人一双,开开俊男靓女的玩笑,总比看着新晋小生落入老富婆手里更有滋味些,毕竟前者是家庭喜剧,后者就是个说理讲哲的悲剧了。

“没有。”秦玉山回答地很干脆,“我是来找袁导说事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喊你来。”

说袁建忠没有半点撮合两人的意思,属实是假,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毕竟来台的那夜,后来到了大半夜的时候,秦玉山的司机突然给他打来电话,说是秦玉山人间蒸发,号码也拨不通、没人接,司机怕老板被绑架了,可袁建忠却怕他搅了两人好事——毕竟,拦,他已经拦过了,既然拦不住,那只能是任由人家自己发挥了,至于到了第二天,秦老板平安回归,那夜她找了谁、做了什么,虽然没人问过,可是袁导大抵都能猜个七八。

秦玉山突然甩锅给自己,这是袁建忠没想到的,老头愣了一愣才长叹口气,心说这女人真是不识好歹,这才复又叫范思川回去了,“没事,你忙去吧。”

若来人是别人,或许被这么来回使唤戏耍,范思川会真有些恼怒,可冲着秦玉山,他一时也没什么了脾气,就算他再昏了头,也不会忘记这女人和自己睡了一夜就拍拍屁股走人的事,虽然清早起来,被赤裸地留在床上的人自己,但照惯常思维来想,那个占便宜的人,应该还是他,若是出了什么事,该要到负责任的时候,他也不会推脱。

范思川见到她时,其实也同她一样有些吃惊,只不过,他以为她是来“讨账”的,至于是讨金钱账还是感情账,这事他就不清楚了。

但他总归没想到,什么事都没发生,自己就被这样简单赶走了!


范思川照旧回了布景内,秦玉山也如常坐在袁建忠身边,毕竟她来是探班的,不是来砸场子的,搅了他们工作,那一日流水出的账,可是走的她的腰包。

可是被秦老板这么一来,袁建忠身边围绕的大小导演、场务、演员,可都走干净了,只留下了小秦老板和助理丽丽。

助理给她搬了张藤椅来,刚刚坐下,她才感觉到双脚酸胀,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疑,她近些日子也或多或少有在了解妊娠的事,听说孕晚期会水肿,可她听到这事以后,只觉自己当下的双脚也很不舒服,好像鞋子也小了一码。

监视器的屏幕不大,想要看清,总得凑近些,本来秦玉山还想操持着矜持,故意和范思川避嫌,但当诸人就位,屋里一喊“action”,更当那混蛋抱着美若天仙、我见尤怜的搭档含情脉脉讲着台词时,更当镜头缓缓拉近,这挨千刀的摄影师故意将镜头抵到他面前,捕捉到人深情款款、噙着热泪的双眼时,与台词相和,一合眼,正好从眼尾掉了一滴泪来……

实话实说,就算是那晚,她都不曾把他这张脸拉到这么近的距离来观赏,没想到,今儿却是一饱眼福了。

刚刚就失过一次态,同样的错误绝不能犯第二次,为保自己不再犯错,秦老板在自己将要动心的前一刻,假装随意扭头,望向身边的小丽,刚想和人闲散搭话,小丽却先开口了,她笑盈盈指着监视器,即便袁建忠正在屏气凝神把握着每一个镜头,正是要紧工作的时候,可她却也没有丝毫畏惧,正常嗓音便开口了。

“范哥好帅啊是不是,秦老板可真有眼光,我想再没人比思川哥更合适这角色的人了。”

一个马屁拍得秦玉山再说不出别的话来,这种时候,她自然不能说“这王八蛋故意讹了我,你倒还说他合适”这种话,只能是微笑着应和下来了,并在心中腹诽,这种事情明明是导演的工作,为什么偏要夸我?

为什么偏要夸她?谁让小丽小姐不能乱夸自己人呢,她是真怕了某些人,动不动就会克扣她工钱。

不过小丽的吹捧还没结束,看着秦老板的脸色尚且不错,仿佛是故意为之一般,接着继续夸赞,“天啊你看,他和萧姐要接吻了!”小丽甚至夸张得捂上了嘴,看得双眼也微微显痴,脸颊上渐渐泛起绯红。

本来秦玉山是不想看他和别人亲嘴的,但她此时一扭头就能遇上正犯花痴的小丽,没奈何,也只好故作镇定,本着一副老板看员工认真工作的欣慰神色,度量着那小小监视器里的光景。

也不知那摄影师是不是当真洞悉过她的心思,方才还是远景,她想看时,那镜头便又拉近了。秦玉山一时在想,难怪世人都喜欢看视频,即便是当真和他亲密接触时,她总也不可能既看到他的睫毛、又能一览到他的软唇、他的喉结……

秦玉山本在拨弄自己的玛瑙手串,可一时看入了神,连将那玉珠几近抠按进自己指腹都不知道。

或许,此时镜头外的戏,可是比镜头里的戏更有看头。

她面上波澜不惊,可坐着的身体却僵直无比,眼睑低垂,眼神看似平淡,但目光却是犀利,只死死盯着那屏幕。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如此紧张,紧张到额上都在微微渗汗,心脏更是在突突直跳。

范思川却也入戏了。

就连秦玉山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在几分钟之前还刚刚在问她,她来此有何贵干,现在便又能抱着别的女人深情款款。本生得眉浓睫密,又被这摄影师放大了多倍,简直像是在硬撑开秦玉山的眼,要她去看范思川是怎么去吻别的女人了。

气死我了!

秦玉山是个文化人,更是个斯文人,斯文人一般不会骂脏话,可她当下却的确想这样骂一句,不仅想骂,她更想时下就撂挑子走人了——可是终究她没有。她的理智告诉她,她不是他的什么人,她更不能在这种关头表现出些什么来,万一呢,万一他真安了什么心,一个男人理所应当接受了女老板的同房请求,并顺理成章种了自己的种,谁敢保证他没安什么坏心眼!

如此一来,她若还要真对这个混蛋动心了,那不是正落进人家的圈套?

可她越是如此作想,她的眼便愈是离不开他,非要看他缓缓俯身,吻上了怀中的女子,吻一下还不够,他更还要缠绵,要辗转碾吻,但你却又无法说他是一个色狼,谁让他合眼前,眼角落的泪却好似是真情流露,是真伤心了的模样。

恰逢此时,身边站着的小姑娘又开始犯花痴了,“演得真好,我要是能有思川哥这种帅哥抱我亲我,我就死而无憾了。”

木床罗帐,俊男美女,相拥而别,本是极唯美的景,可端得是将秦老板看“吐”了。

秦玉山是想忍耐的,但一股呕意直顶她的喉头,让她实在忍耐不住,一撑藤椅扶手,刚站起来,却又因站得太猛太快,一时头脑缺血眩晕,两眼一黑,如果不是身边的小丽搀扶着,恐怕就要一头栽倒。

“卡。”

打板,收工!

一声响后,室内上一秒还是一派宁静祥和,下一刻便喧豗起来,已然“死掉”的女主也从范思川怀中坐起来,整理着自己被弄乱的发髻,和范思川闲聊几句就径直出屋了,好不容易收工,范思川自然也不愿在工作场所多留,只是想起方才的事,免不得在出门时,追到袁建忠身边多一句嘴,“袁导,她呢?”

袁建忠今年都过半百了,膝下子女有三,就算范先生有过一次不算成熟的当父亲的经历,论起资历来,还是和袁建忠差远了。

当她嘴唇泛白、恶心头昏的那一刻,袁建忠这老狐狸就坐在她身边,下意识就想到某些事,可这种事是关乎人名节的大事,愈是有名有地位的人,才愈会看重名节,这事,倒仿佛和大众眼里有钱人可以为所欲为的刻板印象截然相反了,可事实却就是如此。

就像那一夜,袁建忠早先时候就有感觉,觉得这两人没准会干点什么事出来,可他没有拦,今日他也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只是顿了一顿,上下打量范思川一眼,后才不冷不热丢出一句,“她有点不舒服,现在去休息室躺着了,丽丽正陪她呢。”

一听这人有些不舒服,范思川心中也略起波澜,男女间的亲昵本就是件奇妙的事,是喜欢也罢,是责任也罢,总之,有过那么荒诞的一夜,他们俩之间,总是多了些许撇不清的关系了。

他还没来得及卸妆,便先赶去寻她。不知是不是因他还没完全从方才的感情戏里走出来,胸膛里的心,仍旧起起伏伏放不平稳,既不是悲伤,也不是激动,只好像是结婚多年的夫妻例行公事去同房,身体是炙热的,灵魂却很冷静,可与此同时,那冷静的灵魂却又偏偏控制不了肉体。

秦玉山没想到他结束得会这么快,更没想到,范思川会主动来看自己。

一个并不知情却还会主动来关心自己的男人,会当真是个坏家伙吗?秦玉山正捧着小丽送来的热水,看见尚且还没来得及卸妆换衣的范思川就站在门口发愣,秦玉山也由不住会这样去想。同时,她更不得不承认,在此刻,自己是有些许心动的。

毕竟心动才是正常。抛开他关心不关心自己这事不提,且就说对着他这副皮囊,她当真能做个铁石心肠的尼姑,半点不心动吗?不用让别人去评说,就是秦玉山自己也不会信——但动心喜欢,和结婚生子这事,向来不是直接相关的关系。

范思川是个大活人,自然能觉察出,此番而来的秦老板,看他的眼神总是和先前有些不一样。不过,这事他也能体谅,毕竟自己对她的态度也不是没有半点改变。

小丽刚刚出屋,想给秦玉山寻些消食化滞的药来,但她前脚刚走,后脚便见范思川堵在门口了,既见如此,她又怎好上前呢?于是小姑娘乖乖抱着药盒又溜走了。

“袁导说你身体不舒服,是怎么了?”范思川关上门,这才转身进屋。他这身装扮,饶是再养眼,也和周围的环境极其不搭,莫名有些滑稽的感觉,可秦玉山看了,却还笑不出来。

“我没事。”这种废话,秦老板张口就来。

范思川也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小男生,会听不懂这种话。他只当没有听见,拉了椅子来她身边坐下,“你到底哪儿不舒服,我今夜也再没有其他的事了,如果需要去医院的话,我也……”

他若要平平淡淡待她,不论是当做工作伙伴还是陌生人,她都不会介意,可他偏是热情得让她心慌——谁会不愿意接受一个帅哥的好意呢?可一个帅哥不等着别人去倒贴,反而主动大献殷勤,这事本来就不合情理——至少秦玉山以为不合情理。

秦玉山放下热水杯,没等他说完,就极其无礼的打断了他,“不需要了!谢谢你,我自己有助理,而且袁导的助理也可以陪我。”

秦玉山甚至下意识将身体往另一侧挪了挪,显然摆出一副防卫的姿态。如此行举,被范思川看进眼里,除了大为不解,心间更还产生出了一丝丝难过。他全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就已经惹得她这么排斥自己。

范思川和前妻离婚的官司刚刚才完全理清楚,这种时候,他自然是不愿再招惹上别的桃花,对于工作之外的女人,他是避尤不及,所以,他此番来的目的当然不只为了关心她的身体——他虽然不敢确保秦玉山没在算计他,可他终究是个男人,在男女私事上,他以为自己是需要对所做过的一切事负责,因此,他来,其实是来负自己的责的,而非什么讨债,更不是请君入瓮。

“对不起……或者我刚刚的话是有些唐突了。”经她这一句呛,范思川说话的底气也少了许多,“上次的事,你走得急,我也又一直没机会和你面对面说话,我不知道……你……”

堂堂一个大男人说话却结结巴巴,莫不说他还是个常面对长枪短炮的公众人物,就是一个寻常人,胆子也不该这么小——只可怜范先生刚刚结束了一段既愉快又不愉快的感情,现在的他,对待感情上的事,胆子简直比兔子更小,有半点风吹草动都能吓坏他。

他不是害怕净身出户第二次,而是害怕再多一个人受他的伤,除此而外,他自己,当然也会害怕,第二次面对夫妻间无休止的争吵和冷战,还有冷战之后的背叛。即便他再不要面子,他也还是个演员,是个男人,或亲眼见到、或亲耳闻到自己的妻子和别人交好,他做为丈夫的脸,总是挂不住的,就说丢脸也还是件小事,那因为诸上种种,在孩子面前时常吵架、说一些风言风语,给孩子幼小的心灵里留下父母关系不合、家庭不温暖的印象,这事,便说不得小了。

所以阿,范思川现在,除了害怕感情,更也还害怕孩子。

没抚养过孩子的人,总会将那怀胎十月当做最大的劫难,实际上呢,磨难得是从那小家伙出生才算开始——他自认为已经让一个小朋友因为他收获了不快乐的童年,如果不是出于必要的原因,他可不会再允许自己去“害”第二个小朋友了。

现在的秦玉山,可真是铁石心肠,看见他略显紧张的容颜,也不曾有过半分心疼,反而更还如此想他:演得可真像,差点连我也骗过去了。

还好还好——还好我还冷静,还好我没进圈套……

有些人是在自作聪明地假想众生皆善,有些人却在自作聪明地假想众生皆恶,但这两者其实本质上是并无差别的,都是不做调查,妄自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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