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换旧日，墨蓝的天空像屋顶一样盖住大地，城市里亮起莹莹灯光。
晚自习下课铃响起，高一高二的学生一窝蜂冲出教室 ，勾肩搭背 ，叽叽喳喳 。科任老师忍不住大声吼道“上课的时候没精打采，一下课就像打了鸡血似的。”
彭飞左手搂着一个叫张白的男生，右手搭在周原肩膀上，三个人就如同螃蟹走路，占了整个走廊的宽度 。
周原回头看了一眼，孟声单肩挎着书包，扶着墙壁一瘸一拐的安静的跟在人群最后面 ，看着可怜兮兮的。
“手拿下去”周原看了眼彭飞冷冷说道
“什么”
“手，拿下去”
“周哥，你对人家这么冷漠，人家心真的好痛痛”
周原白眼放送。
彭飞乖乖放下手，又准备搭在身后刘盛的肩上。
“去扶一下他”周原又开口
“谁呀？”彭飞问
“孟声”周原双手插进裤兜里“你想抄人家作业，不得在平时多表现一下。”
彭飞恍然大悟，穿过人群，一把把孟声的书包拿过来，再把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学霸 ，我帮你。”
孟声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架势，要不是听到后半句，还以为他是来抢劫的“谢谢你 ，不用了”
“哎呀 ，要的，要的”
“真的不用 ，我自己可以”
“都是同学，客气什么？”
孟声有些受宠若惊，觉得浑身不自在，不过见着彭飞不容拒绝的样子 ，他也只能承了他的好意。
周原这时已经不在走廊，一分钟而已，就不见了踪影。
校门口
周原跨坐在自行车上，单脚踩地，嘴里含着根不知道什么味道的棒棒糖。墙面上刺眼的白光四处扫荡，来来回回的落在他凌厉的脸颊，薄而宽的肩膀，细长的双腿。
约莫五分钟，彭飞扶着孟声慢悠悠走出校门，身后还跟着两个大男生，张白和刘盛。彭飞叽叽喳喳的一直在说，孟声则是有一句没一句的答复着。
周原上前两步，从彭飞手里接过孟声的书包“给我吧”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
“哦，行”彭飞抽出身“那我们先走了，我妈做了好吃的”
“嗯”周原应了一声。
给我吧？
好奇怪，孟声觉得自己就像一批货物，运送到一个新站点，就有新的人负责，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反正不讨厌，暖暖的。
等他反应过来，彭飞等三个人已经跨上了自行车。
“谢谢你 ，彭飞。”
彭飞回过头，爽朗的笑道“客气了 ，都是朋友嘛。”说完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彭飞这人挺喜欢交朋友的，全校一半的人他都能称兄道弟。”周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孟声看向他，微微弯着嘴角。
“上来 ，回家做饭。”周原拍了一下后车座，然后没什么表情的目视前方。感受到车身往下一沉，他头也没回的踩动了自行车。
晚风迎面吹来 ，暖暖的，没有了太阳的加持，风也温柔了许多 。
周原骑车的速度很快，迎着风 ，身上的白衬衫被吹的鼓鼓的。凌乱的发梢在路灯的照射下微微颤抖。
从八中门口出去，很长一段街道一到学生上下学的点都会摆上各种各样的小摊 ，卖些家长眼里吃多了就会变异的食物 ，却很受学生青睐 。这不 ，才放学十多分钟，各个小吃摊外就就围满了人。
孟声偶尔也会关顾，不过今天不会，因为周原正在前边骑着自行车飞快的往家的方向狂奔。
两个人一路无言，安静的穿过小吃摊 穿过熟悉的大街，去最近的超市买了菜，又穿过楼道小巷。
回到周原家 ，周原提起菜到厨房一顿忙活 ，孟声几次提出要帮忙，都被直接拒绝。索性直接从书包里拿出卷子在客厅里写作业 。
约莫半个小时 ，周原端出一盆干锅鸡 ，凉拌黄瓜和油炸花生米 ，放在餐桌上。孟声看了眼自己还剩一道大题的卷子，和满桌子冒着热气的菜肴 ，由衷的说了一句“你做菜真快 。”
对这种夸赞周原不以为然，店里烤烧烤的时候 ，经常客人很多，那快速的把手里的食物弄熟就是他的必备技能。天长日久，熟能生巧。
周原又从冰箱里拿出四罐啤酒放在餐桌上，满意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尝尝看，你伤还没好 ，这些都是不辣的。”
许是客厅里暖黄灯光的作用，这时的周原看起来温和了许多，浑身冷意也在褪去。
“哦，碗筷”周原又走到厨房，洗了两副碗筷 ，把其中一副递给孟声“尝尝味道。”
孟声夹起一块鸡肉咬了一口，外酥里嫩，麻辣鲜香“好吃，你经常做饭吗？”
“偶尔，你来之后就做过两次，还都被你赶上了。”周原答着，嘴边扬起轻微的笑意，说着他拿起一瓶啤酒拉开拉环递给孟声“能喝吗？”
孟声接过去猛灌了一口，以作回答。
周原也打开一罐喝了一口。
“周哥，医生说的忌辛辣，意思是不能吃辣椒，还是不能吃自己觉得辣的？”孟声看了眼菜里泛着红光的辣椒圈，忍着笑一脸认真的问道。
呃
……
“花生米不辣”思索半天，周原憋出这么一句话 。
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噗嗤，不好意思 ，我重新给你弄一个”说着就要起身 ，孟声跟着他笑了起来 ，拉着他的手腕“周哥，不用，你坐，这真不辣。”
怎么办更好笑了 。
周原坚持要重新做一个 ，用砧板上剩下的肉 ，十分钟不到，桌子上多了一盘不辣的回锅肉。
孟声看着那盘冒着烟雾的回锅肉愣了两秒
“看什么，尝尝味道啊。”周原说
“哦”孟声夹了一块，低头笑了笑“周哥 ，你跟我想的不一样。”
“你想的哪样？”
“我以为你要说 ，爱吃吃 ，不吃滚，好像这样的话比较配得上你这张……帅脸。”
“嗯”周原点点头“这也是我。”
面前这盘回锅肉并没怎么动，倒是干锅鸡和拌黄瓜消下去不少，两个人都喝的有些迷糊 ，桌子上原本的四罐啤酒变成了十多个空瓶子 ，一大半都是孟声喝的。
周原看着准备继续灌酒的孟声 ，用食指顶住另一只手的手掌“别喝了，进入正题。”
孟声嘿嘿一笑“什么正题？”
“你为什么转学，你还没说呢。”
听到这个问题，孟声小嘴立马瘪了起来 ，一抖一抖的 。
周原身子前倾，眯着眼睛仔细看“你不会是要哭吧？”
眼睛一阵酸涩，泛起的薄雾凝结成一滴晶莹的泪珠，啪嗒一声掉在桌面上，水花四溅，紧接着 ，两滴 ，三滴……
“哦哟”周原吓了一跳，他觉得自己酒都吓醒了 。
正当他手足无措 ，准备用他那蹩脚的话术安慰孟声的时候，孟声一下站了起来。
他在客厅来回渡步，轻轻拍着自己的胸脯自言自语“孟声，别哭 ，没事的没事的，大男人，很没面子…”
约莫两分钟，孟声重新走回位置坐下，脸上除了酒气熏出来的绯红已经看不出哭的痕迹。
他微微一笑，很不好意思的看着周原“失态了 ，要不你先说吧，我酝酿一下。”
“哦”他想了想孟声早上的问题，家里为什么没人“哦，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我爸在我上初二的时候被人砍死了。”周原说的很轻松，像是在回答一个“你吃了吗？”这样日常的问题。
就这样一句话，概括了周原的前十七年。
现在轮到孟声不知所措的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问出一句“你妈妈漂亮吗？”
周原起身走进房间，拿出一张照片 ，递给孟声。孟声仔细看了看 ，照片因为年代久远 ，已经泛黄。图像也不是很清晰，下面半截还有水渍 ，不过依然能够看出来，照片里的年轻女子五官精致 ，其中眼睛鼻子就像粘贴复制一样长在周原脸上。
两个人各拿着一罐啤酒转移阵地 ，坐在了沙发上 。
孟声又猛灌了一口“我转学是因为我爷爷死了，算命的说要有个直系儿孙来老家守着，时不时烧点香，我爸的生意才会顺遂。”他眼神恍惚，看着周原“你信不信这样的理由？”
周原安静了两秒，点了点头。
孟声坐直身体，语气有些气愤“你觉得这样的理由很合理？”
周原又摇摇头“我是说，我信你说的话。”
“我爸一点也不喜欢我，所以我辛苦考上的学校说转就得转。他喜欢他儿子，他跟别的女人生的儿子，反正谁都比我好”他语气平静，却止不住的抖，泪珠在眼眶中盘旋，却没再掉下来一滴。
“那你妈呢”
“死了呀”
周原没再多问，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不过他想，让别人好受的另一个方式就是有同样的经历，或者比比对方更惨。
“我爸也不是个东西。”
“我爸都结婚了还在外边招惹其他女人。”
“我爸也是，他还打人，没打过，就被砍死了。”
“我爸也打人，他偏心，只打我，抽陀螺似的。”
“我上初中，我爸就打不过我了。”
两个人开始讨论谁的爸爸更混蛋……
周原指了指照片里的男人“这是我爸，年轻的时候也挺帅吧，当年我妈应该就是因为他这张脸跟的他，不然瞎了眼也不会跟着一个抽烟喝酒 ，爱嫖爱赌，成天不着家，打牌输了就动手打人的王八蛋。”
孟声点头表示赞同，然后他又和了一口酒，杯底朝天。他摇了摇啤酒罐，周原指着冰箱“还有两罐，自己去拿。”
孟声摇摇晃晃的把最后两罐一起拿了出来 ，递给周原一罐 。
周原摆摆手“都给你”然后他又接着上一个话题“他死的时候可难看了 ，被人砍的稀巴烂，我第一眼都没认出来。”
“我爸还没死呢，到时候应该也好看不到那去。”
……
两个人像是一辈子没说过话，就着酒和夜色 ，好倒个干净 。
正当周原讲到小时候他爸成天在外边打牌，自己只能去小卖店里偷吃的，后来硬是没下得了手的时候 ，孟声的头呼的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嘴里还含含糊糊的说着什么。
周原只觉得这颗毛茸茸的头重重的压在了他的心上，他一动不动，彻底没了讲下去的力气，他缓缓偏过头 ，孟声的头发也轻轻蹭着他脖颈 ，精致的五官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呈现在周原面前。
空气突然好安静，静的自己的心跳和孟声的呼吸在这一刻都无比清晰 。
两个人以这个姿势静止了许久，周原才试探的轻轻叫了两声孟声的名字，见他不应，周原轻轻的把他从肩膀上脱开，找了个靠枕垫在沙发的一头，在把孟声轻轻放躺下去 。
看着孟声熟睡的样子，他一时不知道要干什么 ，反应过来后从房间拿了条薄毯盖在孟声身上。
他俯身看着那张脸，身影挡住了客厅内此刻略显刺眼的灯光，不得不说这人长的真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