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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心动翻车!请老板拿稳替身剧本

摩悠 著

其他类型连载

【1v1|he】黎初念第一次见到季潮温,对方就西装革履踏过红毯,不仅给她戴了戒指,还深情说着唯一。两天后再相遇,就主动挖她去自己公司。“为什么是我?”男人言简意赅,温眸含笑:“因为我想。”对上这眼神——黎初念瞬间想起了死去的初恋。应该是她日有所思太想查出初恋的死,才看谁都像。好在一切如她预谋。初次见面后,她果真讹来一次机会。一个可以利用季潮温查出初恋死亡真相的机会。然而后来……她越来越不忍心,也越来越混乱。便时常望着这人,洗脑自己绝不搞替身文学!谁料某次被季潮温发现了。“看够了么。”低沉的语调带了些吊儿郎当的痞气,他掀了掀唇,闲闲道:“就这么喜欢我?”·偶遇黎初念后,季潮温只想再次接近,利用她调查父亲的死。然而后来……他慢慢喜欢上了...

主角:黎初念,季潮温   更新:2022-12-13 09:2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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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黎初念,季潮温的其他类型小说《是心动翻车!请老板拿稳替身剧本》,由网络作家“摩悠”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1v1|he】黎初念第一次见到季潮温,对方就西装革履踏过红毯,不仅给她戴了戒指,还深情说着唯一。两天后再相遇,就主动挖她去自己公司。“为什么是我?”男人言简意赅,温眸含笑:“因为我想。”对上这眼神——黎初念瞬间想起了死去的初恋。应该是她日有所思太想查出初恋的死,才看谁都像。好在一切如她预谋。初次见面后,她果真讹来一次机会。一个可以利用季潮温查出初恋死亡真相的机会。然而后来……她越来越不忍心,也越来越混乱。便时常望着这人,洗脑自己绝不搞替身文学!谁料某次被季潮温发现了。“看够了么。”低沉的语调带了些吊儿郎当的痞气,他掀了掀唇,闲闲道:“就这么喜欢我?”·偶遇黎初念后,季潮温只想再次接近,利用她调查父亲的死。然而后来……他慢慢喜欢上了...

《是心动翻车!请老板拿稳替身剧本》精彩片段

未被窗帘遮掩的一条窄窄的窗,晃动着灿色的光,顺着床帘的缝隙流淌,落在向窗而枕的半侧面颊。

黎初念早早在宿舍起了床,约表哥徐知阮一起去FC大楼吃饭。

连下了好几天雨的C市,终于赶在五月的尾巴,迎来了晴天。

但黎初念却始终恹恹地,提不起精神。

“还在想董北望的死?”

见她这样,徐知阮安慰地拍了拍黎初念的肩膀:“从你说的卖表老板目击到的来看……确实不太像简单的车祸,但你别着急,咱们家那边的警局有我认识的朋友,刚好能帮你查查四年前那天发生的事。”

“我哥查案最厉害啦,我怎么会着急……”黎初念虽笑应着,但气息起伏之间却有些闷重而局促。

察觉到不对,徐知阮忙担忧地看向她:“怎么脸色这么白。”

黎初念咬了咬牙。

吃完饭她就一直觉得腹部痛得厉害,脚步也虚浮发飘。

心中渐渐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电梯下到一楼,黎初念匆匆往走廊尽头走:“哥你先去外面等我吧,我去下卫生间就好了,别担心……”

进去一看,果然是生理期提前了。

她只好先用纸应付着,整理好后,强撑着小腹的酸痛出门。

然而刚走出卫生间没几步,就见十几个记者拿着话筒,身后还跟着摄像机,争先恐后地跑向她。

“看,Christine在那!”

“快过去!”

不等黎初念想明白,接二连三的问话声便噼里啪啦砸在耳畔。

“Christine,您手里的戒指应该就是Northey此次设计的新品吧?”

“您迟迟没有出现是因为什么?有传言说你来修意公司是为了泄露商业秘密给其它公司是否属实?”

“……”

这一问,她才注意到平日逛街的人都没了踪影,FC一楼大厅好像在举行什么活动。

怪不得刚刚女厕竟破天荒的只有她和另一个女人在。

思及此,黎初念反应过来,厕所里的另一个人应该就是Christine。

她当时隔门听见女人打着电话,似乎说什么要丢戒指的事,然后她洗手时,恰好就在水台角落捡到了这枚戒指,想着交给失物招领处。

看来记者想堵的是Christine,结果阴差阳错把她错认了。

几个问题间,她已经被人群裹挟着,硬生生推向了中央舞台。

乌黑的镜头对着她,偶尔闪烁刺目的白光,蛮横地占据她所有思绪。

眼前景象在混乱的声音里模糊变形,唯留清楚的相机,顺着镜头好像可以穿越回从前,最终停留在高中某时,卫生间。

从那件事之后——

她就有了镜头恐惧症。

“我……”声音断哑在喉,她想说你们认错人了,却发不出声音,只有身子在止不住地颤。

黎初念艰难抬起手,侧身挡住镜头。

她狠狠闭紧了眼睛,不敢睁开。

见她这样,记者更加穷追不舍。

“听说您与董氏集团CEO董则成关系暧昧,请问是真的吗?”

“您是否知晓关于董氏隐藏的豪门秘密?”

……

听到“董氏集团”几个字,黎初念的心跳猛地一滞。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平息了所有嘈杂。

“都到此为止吧,她不是。”

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并不强硬,却暗含毋庸置疑的威严。

他从黎初念身后的舞台走下,右手拎着西装外套,踩着沿两侧花篮铺设的红毯,眼睑懒懒耷拉着,神情嘲讽而冷淡。

只是脚下步子却迈得急而大。

场面虽静,但摄像机的定格仍旧未停。

可黎初念却忘了害怕,像受到蛊惑般,放下了手,微微转身。

纯黑色的西装外套划过她周身空气,摩擦出些微响动。

抬头,是男人温和的眉眼。

短暂对视,他的容颜还有些朦胧,便随着落在她头上的西装外套倏然隔断。

鼻间清幽微微缭绕,她听见男人声音轻哑,带了安抚的意味。

“这样,就不怕了。”

记者见状忙趁机发问:“Northey,那你和这位小姐是……”

设计师都惯起一个英文名,季潮温目光极淡,勉强挂了丝营业笑容,刚想开口打断记者的问话,却听黎初念温和的声音先一步响起。

“关于推出的新品戒指……”

不等细听记者的问话,她忙先一步转了话题,举起右手,拇指食指之间一处晶莹光亮。

戒指由八颗宝石相绕,宝石之间被精致小巧的六棱柱水晶钻相隔,周边彩金相镀。

最中间更为突出的是白金质地的竖立小沙漏,摁动下端时上端张开四个爪镶,不过少了固定其间的钻石。

“如此精巧的设计,也没有以‘世间独此一个’的噱头来哄抬市价,而是面向所有顾客,可见匠心。”

虽然根本不用她多管闲事帮忙避开话题,以旁边这个男人的本事,自然有办法躲过记者的追问。

但因为刚才记者的问题……提到了与董北望有关的董氏集团。

即便徐知阮是警察,已经答应了会帮她调查董北望的死,但黎初念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既然偶然遇到了这事,没准帮这个男人说话,她能借此讹来一个向他寻求帮忙的机会,好趁机更进一步地问问关于董北望的死。

“多谢你了,”思忖间,黎初念听到身旁男人压低了声音,带了些慵懒的笑意,“帮忙救场。”

听他这么说,黎初念更是松了口气。

身旁的男人似乎比想象中更好接近,那她打探消息成功的概率,便又大了些。

隔着西装外套,季潮温无法知道黎初念百转的心思。

他只随意地扫了眼台下神色各异的众人,开口道:“这枚戒指叫‘留年’。”

紧接着,黎初念右手拿着的戒指一空,随后被人反手轻握,食指一沉。

“一为留住流年。”季潮温摁动戒指上的小沙漏,四个爪镶张开,他将口袋中的红宝石放下,松手,四个爪镶牢牢扣住固定,然后放下了她的手,声音飘渺,“同时也为长寿。”

“不过有一点不对。”季潮温轻轻牵起黎初念戴着戒指的右手,展示给众人,“我反悔了。这枚戒指从现在开始,不会再面向大众出售。

因此,世间绝无仅有,唯此指间一枚。”

现场顿时喧闹起来。

此次新品发布会是将留年投放市场的前奏,修意平时主打建筑设计,难得本季推出的是珠宝新品。

某些竞争者劳财劳心,背地想方设法阻止留年投放市场,没取得成功不说,到头却亲耳听到季潮温一句话告诉他们,其实戒指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我这发布会,就是开来特意耍你们的。

不过台下众人的议论声黎初念已顾不得听,她全身直冒冷汗,小腹升腾的酸痛像绑着铁石下坠拉扯,将她陷入了一种不清醒的半昏状态。

发布会已经结束,季潮温才有机会好好看看身旁的人。

女孩身上穿了条香芋色短裙,本就高挑的身材显得更加纤细,此时正双手紧握,虚放在身前,身子微晃。

见她仍站在原地没有离开,季潮温不由奇怪,正想着,却见她整个人突然软软向一侧栽去。

季潮温眼疾手快地伸手将黎初念拉住扶稳,头上外套顺势滑落,显露出她的面容。

——是她?

女孩脸色苍白,水晶灯打着的光影像是要把她冷色的肌肤晕染成透明,嘴唇更是没有丝毫血色,涔涔汗珠氤氲着水汽,紧贴她光洁的额头。

这副模样,很难不让人心疼。

季潮温想了想,将西装外套系在了她腰上。

这时候,徐知阮终于挤过人群找到了黎初念,匆匆冲了过来:“念念?”

他皱眉看了季潮温一眼,打算将黎初念拉入自己怀中:“多谢。这是我表妹,我就先带她走了,西装还……”

“等等。”

季潮温慢条斯理地打断,轻拥着黎初念的胳膊却提前侧过,挡在徐知阮身前,隔开了欲伸过来的手。

他挑着眼角,笑意盈盈地,语气温和有礼,但出口的话却让人火大:“表妹?你说是就是啊。”

徐知阮:?

看着这陌生男人一副“我名正言顺,你来路不明”的姿态,他满心莫名其妙,忍着怒火:“她手机在我这,我打她手机,你自己看。”

季潮温扫了眼见备注确实是“哥”,才放心将人松开,笑得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抱歉,是我误会了。”

“没事,西装还你。”

徐知阮强扯出个礼貌的笑,抬手想解开黎初念腰间系着的西装外套。

“先不用了。”

季潮温伸手阻止,视线落在黎初念裙摆某处沾上的一点红,眸光微闪,“她不是肚子疼吗?裙子太短……会着凉。”

听了这话,徐知阮目光一沉,细细打量了季潮温一番,确认印象之中,黎初念并不认识这号人。

复又看了看黎初念今天的裙子,点了点头,随即抱起她,声音没什么温度。

“再次谢过。那我们先走了。”

“这位小姐帮了我很大的忙,是我该感谢。恕我冒昧,可否将她的联系方式留给我?择日定当登门拜谢。”

季潮温丝毫没有刚刚和人闹过不愉快的尴尬,十分坦然。

“既然冒昧,那便不必。”

徐知阮丢下这句话,便抱着黎初念往出口走。

却在经由季潮温的时候,脚下被迫停顿。

黎初念迷迷糊糊地伸手,紧紧抓住了季潮温的胳膊。

徐知阮有些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季潮温也愣了下。

他低头看着黎初念紧抓自己的右手,食指戴着留年。

她的手并不修长甚至很小,与她的高个子完全不符,此刻却含着执拗的力量。

黎初念微微睁眼,半眯半闭的模样,视线落在他身上,更确切地说,是在看他的眼。

季潮温再次看向她,下意识伸出另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

黎初念的嘴角牵了丝笑,眼中却盈着泪花。

半晌,她轻声道:“你好像……长高了。”


可能因为那天实在太疼了,黎初念对这句梦话并没什么印象。

回到学校她瘫在床上两天才终于过了痛劲儿,现在只想去学校后面的小镇买水果捞。

她一生理期,就特馋这个。

然而刚出校门没走多远,迎面却遇上了崔浩和苏缓。

她和崔浩的关系,有点复杂。

她很礼貌地拒绝了崔浩的告白,然后就被他P图诬陷是自己欲擒故纵,成了众矢之的。

黎初念倒也没多气,顺着时间线往学校表白墙发了所有证据,谣言不攻自破,崔浩校草的名声一落千丈。

而苏缓,据说是恒通地产苏恒通的千金,崔浩新女友。

黎初念很是无奈,加快步伐只想闪人。

但对方显然不想。

“黎初念,好久不见。”崔浩近乎咬牙切齿。

她装作没听见,脚下不停。

“站住。”

“我说站住!”崔浩松开了苏缓的手,上前狠狠攥住黎初念的手腕。

“松手,别让我说第二次。”

“你好得是我看上过的,所以给你说一下,这是我女朋友,苏缓。”

黎初念冷笑,半晌没出声,就在崔浩得意忘形的时候,她忍着生理期的不适,抬膝拼尽所有力气直朝他肚子狠狠一击。

“黎初念!你别太过分!”

崔浩痛得直叫,抓着她的力量更重。

黎初念费力挣脱着,只觉手腕火辣辣地发麻发胀。因为没吃早饭,刚刚踹崔浩又消耗了些力气,整个人晕得厉害。

她正想低头不管不顾地咬崔浩的手时,身边有人几步上前,眨眼间,崔浩的胳膊便被来人横空抓住,单手束缚。

来人力量极大,甚至带了些凶狠。崔浩抵不过,到底吃痛,猛然松手。

因着惯性,黎初念退后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他反应极快,伸出另一只手轻轻一拉,将她扶稳。

即便如此,束缚崔浩的那只手动作仍旧不停,此时正反手将崔浩的手收之背后,用肘猛抵着背。直到崔浩痛得叫唤久了,才嫌弃地将人推出老远。

黎初念抬眼朝来人看去,不禁有些意外。

竟然是那天在FC遇到的男人。

她本想着过几天去修意还他戒指,顺便问问董北望的事,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在C大校门口遇见。

他看起来与自己差不多大,但一身灰色西装,黑色领带印饰白色斑点,配以银色扣针,显出他周身成熟而矜贵的气场。

“真没想到,你这是被包养了?”崔浩愤道。

季潮温端出十分好脾气的笑容,出口的话却简单而优美:“关你屁事。”

“你……”

“怎么,这么说别人,其实是你自己想被包养?口味还挺重。”

崔浩的火气瞬间着了,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却被一旁的苏缓拦住了:“崔浩,我们走吧……”

崔浩不甘愿,但碍着苏缓,只得作罢,气急败坏地拉着苏缓进了学校。

“谢谢,还连着麻烦你两次。”

季潮温挑了挑眉,神色微有些黯:“前男友?”

“不是,怎么可能!”黎初念立即反驳,声音都大了些。

她心道这人还挺八卦,不过很是乐于助人啊!

帮她躲开崔浩的骚扰不说,还顺带呛了崔浩几句。

有嘴替的感觉就是爽!胸口都顿时通畅了不少。

黎初念一边想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这个时间……我请你吃早餐吧。”

毕竟两次见面,他都出手相助。而她,也确有探求。

黎初念刚想带他去附近的早餐店,却被他阻拦:“我来时吃过了。你不是想吃水果捞吗?走吧。”

“嗯?你怎么知道?”

“听你说了。”他想也没想地道。

嗯?说过吗?

黎初念短暂疑惑了瞬,随即就抛在了脑后,一门心思都在酝酿该怎么跟这人套董北望的事。

她一边吃着水果捞,一边接过对方递来的名片。

季潮温。

黎初念默念了遍,也笑着自我介绍:“我叫黎初念,很高兴认识季先生。不过,季先生怎么会在这附近?”

“我在等你。”他言简意赅。

口中的火龙果差点飞出去,黎初念强忍镇定:“嗯?”

“那天你表哥无论如何也不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但我总要亲自谢谢你。所以知道你的学校后,就一直在外面等你出来。”

“那如果我很久都不出来,岂不是让你白白等了很长时间?凭季先生的能力,应该可以查到我的手机号码吧。”

黎初念慢慢将话题往手机号上引。

季潮温看着她,抿唇笑道:“查你学校已是冒犯,再进一步查电话号码不好。”

“那,这是我的。”黎初念顺势拿出手机,照着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成功为日后她的“套话大业”留下了联系基础。

季潮温低头存好:“真的感谢黎小姐那天的帮忙,有什么需要,我一定竭尽全力。”

这句帮忙,如她所愿。

黎初念心中暗喜,都用不上她说,对方主动就给了她机会。

片刻的斟酌,她缓缓开口:“还真有一个不情之请。好像那天有听到记者提及董氏集团,虽不知道真假,但想问问季先生,是否认识董氏集团的——”

季潮温以为黎初念要提的人是董则成,或者是他爸董书廷,却没想到她说:“想问问季先生是否认识董氏集团的二少爷,董北望?”

“男朋友?”

“不是,高中同学。只是……朋友。”

季潮温挑了挑眉,看破没说破:“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合作吧。”

“合作?”

“我想邀请黎小姐来修意法务部,而你想要调查董北望死亡的真相,刚好各有所需。”

手里的勺子倏然攥紧,黎初念状似若无其事地盛着苹果,却反反复复怎么也盛不起来。

季潮温不动声色地将黎初念的小动作看在眼里,面上状似浑然未觉,只道:“当然,选择权在黎小姐手中。”

黎初念心底一沉。

她抬眼又暗暗打量了面前这人一番。

季潮温看起来不过和她差不多的年纪,但可能因为步入社会较早的缘故,颇有城府。

她只不过探了探他是否认识董北望,季潮温却一语双关,不仅点明他知道,而且深知她是想要调查董北望的死。

他想干什么?

本以为自己可以游刃有余地套话,未成想在无形之间,却被季潮温默默掌控了全局。

这种感觉,黎初念深觉得危险。

“我还没有通过法考,现在也不是研究生,恐怕配不上贵公司。”

黎初念避开了董北望的话题,而是绕到了自己的专业能力上。

“这没什么。如果你想,可以边读研边工作。”

季潮温虽说是合作,但无论是让她入职修意,还是帮她调查董北望的死,最终获利的其实都是她。

可没有人做事不会有目的,何况是生意场上的人。

“为什么是我。”黎初念故作受宠若惊,试探着答案。

季潮温看着她,忽地想起那天在FC,她拉着他说梦话的场景。

似乎那一瞬间,他也被拉着一起,坠入了同一场梦境。

“因为我想。”

窗外的阳光投射在他的脸颊,微微勾起弧线的唇角,好像都变得明目张胆起来。

眼前的容颜似乎被放大,黎初念却像着了魔般,只选择性地看见了他的眼。

他的眼睛很大很亮,睫毛很长,却不让人觉得太过阴柔。棱角分明的五官,嵌着一双乌黑澄澈的眼眸,像是陷落深海。

一时间,脑海无数画面回现,不同的身影……却是相同的眼。

“广纳贤才。”

黎初念:?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季潮温是话没说完。

——因为我想广纳贤才。

……说话这么大喘气是跟她隔着太平洋吗??

“多招点人总没错。”季潮温像是被黎初念的反应逗笑了,他低笑了声,“黎小姐可以先考虑考虑,确定了最终的选择再和我联系。”

“好。”

黎初念稳了稳心神,索性先不跟他聊这事为难自己。

想起手上还戴着留年,她噢了声:“对了,戒指还没还你。”黎初念一边摘戒指一边解释,“我当时在厕所捡到的,本来想送到失物招领处来着。”

只是她摘半天,手指被卡得生疼,也还是没摘下来。

黎初念陷入了自我怀疑。

她的手确实不如旁人纤细,但也不至于粗成这样吧?

季潮温看着她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起了逗弄的心思:“这么舍不得啊?”

“不是的!”

“没关系,先留你手上吧。我还有些东西要给你,不如先送你回学校?”

“……好。”黎初念无奈放弃了解释,“刚好季先生的西装我已经干洗好了,我们走吧。”

黎初念回宿舍取了西装,到校门口时,看见季潮温在汹涌人潮中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含笑向她招手。

“送你的。”

黎初念疑惑着接下,道了谢,又将西装小心翼翼放在他手上。

“再见,开车注意安全。”

“好。”季潮温朝她扬了扬头,然后目送她进了学校才离开。

黎初念回到宿舍打开塑料袋时,原地愣了许久。

阿胶蜜枣,红糖姜茶,暖宝宝。

山楂卷,甘草杏,蓝莓味的Q.Q糖,抹茶味的小饼干,香芋和红豆的奶茶……

黎初念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下的状况。

像是“田螺姑娘”来送盲盒,且送的,刚好是她喜欢并需要的那个。

心口忽然有些闷胀。

似乎是因为才匆匆见了一面,就已经被对方看透了底,不仅看出她生理期,还知道她喜欢吃什么。

她觉得危险。

但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隐隐牵扰着她。

让她觉得,好像……

并不完全是因为这样。


转眼,毕业那天。

舍友张凌拉着另外两个舍友看上了隔壁艺术学院的漂亮妹子,追着赶着加小姐姐微信去了。黎初念不过系个鞋带的功夫,再抬头时,就只剩下了她自己。

黎初念直笑没出息,正要追过去时,有人叫住了她。

“黎初念。”

满树白花的流苏树下,她远远看见一抹身影踏过一地生机绿意,步步走近。

季潮温今天没穿西装,薄荷绿的T恤塞入黑色休闲裤,不同于之前西装革履的成熟,今天的他很像是大学校园里那种明媚又张扬,一出现就能悄然聚焦人群视线的男生。

黎初念敛了敛心神,移开目光。

这次她刚好带了留年出来,本打算结束后去修意找他,没想到季潮温先一步来了。

“给。谢谢季先生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只是……”不知道季潮温今日来的目的,黎初念干脆主动道,“合作的事,我还没想好。”

季潮温笑了笑,微微弯腰与她平视:“你误会了,我不是来催你的。就只是来祝黎小姐,毕业快乐。”

黎初念微怔了怔。

心想这人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

为显合作诚意,连她的毕业典礼都来参加。

但黎初念没有那么多迂回弯绕的心思,只想早日从季潮温这打探出跟董北望相关的消息。

一路思忖着,黎初念带着季潮温往校外走,探道:“季先生会经常和董氏集团合作吗?”

“合作谈不上,就竞争关系。况且,我对董北望的兴趣比董氏集团更深。”

话间意思很明显了,摆明了在跟她说“我对董北望有兴趣,所以知道的事不少,所以能帮你一起调查真相”。

黎初念只当没听出话外玄机,顾自问着下一个话题:“听季先生口音,并不是土生土长的C市人?”

“和黎小姐一样,是U市人。”

她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虽然董氏集团总部在C市,但核心却在U市,董书廷一家前几年都在U市,也是这几年才搬过来,而黎小姐认识董北望,想来是U市人。”

黎初念了然。

只是……为什么董氏集团会突然从U市搬到C市呢?

这几年的事——

难道,是因为董北望?

两人已走出校门,黎初念也不管季潮温会不会话里话外反复提合作的事,她现在只想要问出更多情况,于是十分尊敬地道:“我请季先生喝星巴克吧,谢谢您大热天特地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季潮温几不可察地轻挑了下眉:“您真是太客气了,星巴克就不用了,”他勾了勾唇,嘴角笑意却莫名带了丝狡黠的意味,“我先走了,下次见。”

“??”

不行啊!正问到关键的呢,下次都指不定会不会有。

黎初念赶忙在脑中搜罗着挽留他的借口,挣扎道:“两个人……有八折优惠券,划算,刚好没人和我一起去。”

“既然您这么想跟我多待一会,那陪您去就是了。”

“……”

“…………”

黎初念这下可算听明白了,这人是在故意阴阳怪气她用您字。

搞得她这礼貌端庄的套近乎,很像个笑话啊。

黎初念面上带笑,暗中咬牙:“谢谢您嘞季先生,您可这边请。”

两人就这么,直接您了一路。

虽然才第三次见面,但吵嘴吵得,倒像是认识了很多年。

·

“念念!”刚一进门,张凌和徐知阮便齐声唤道。

满室浓郁的咖啡香与空调的清凉相融,呼吸之间,就像喝过了浓爽的冰咖。

今天是6月7号,中间桌上推出的礼品又变了样,这次是夏日限定色的背包,为高考加油。

“阿凌,哥?”

“一直叫你陪我来星巴克把双人优惠券用掉你也不来,马上都要过期了,还好今天碰到徐学长。”张凌毫不留情地吐槽。

“……”

被当众揭穿,黎初念只得装没看见季潮温打趣的神色,面不改色地对他道:“我们和他们一起吧。”

“念念,他是……”张凌这才注意到黎初念旁边还站了个人。

黎初念短暂地介绍了下,便去点咖啡。

“季先生喝什么?”

“抹茶星冰乐吧。”

“念念也超喜欢这个!”闻言,张凌有些意外,随即热情地跟季潮温说道,“她每次来都喝,夏天抹茶星冰乐,冬天抹茶拿铁。”

“她喜欢抹茶。”

“是呀是呀,可喜欢了呢。”

徐知阮深深看了季潮温一眼:“你与我妹妹认识不长,对她了解倒是很深。”

“犯不上了解。这么显而易见的事,还听不出她喜欢抹茶?”季潮温淡淡笑应。

徐知阮仍冷着脸色,防备道:“没想到你一个大忙人竟然亲自来参加我妹妹的毕业典礼,她不过随口一句的救场,就这么让你执着?非要见面答谢?”

“徐先生虽是表哥,却像管自己的女朋友一样对待自己的表妹,有些过了吧?”

季潮温面上笑容不减,但这人莫名有种笑里藏大锤的本事。

张凌越听越觉得不太对,气氛怪得很。

“我……去找念念。”

“嘶——”

没等张凌起身,就见季潮温忽地偏了偏身子,复而看向身后的人。

脸上猝然一片冰凉,他侧头看去,正对上女孩狡黠却又灿烂的笑颜。

黎初念已经取到了两杯抹茶星冰乐,拿起一杯就从背后贴上了季潮温的侧脸,终于报了刚才被他一路阴阳怪气用您字的仇。

“你们在聊什么?”

黎初念好整以暇地问道,也不看一旁季潮温什么表情。

而徐知阮却是神色一黯,没说话。

“念念你回来的好快啊……”眼见桌上的氛围越来越诡异,张凌尴尬得忙找话聊。

“前面人少就快。”

“哎你是真不腻,我这蹭喝的都快蹭腻了。”

“不喝算了,我能多喝点呢。”

“别别别,我喝我喝。”

……

这边一片祥和,那边季潮温和徐知阮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暗流涌动。

“徐先生是警察?”

徐知阮脸色微变:“你调查我?”

“听黎小姐偶然提起过,说你办案特别厉害。”

黎初念莫名背锅。

“我听说过一个同样办案很厉害的警察,好像和你差不多大,叫林宇俢,估计你们都认识。”

“认不认识,与你何干?”

徐知阮还想再说什么,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看着徐知阮出去接电话的背影,季潮温抿了抿唇,收了笑容。

“对啦哥,你今天来学校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徐知阮刚接完电话,神色匆忙又复杂:“那个……念念,所里来了案子,回头我再和你联系。”

徐知阮一向破案积极,基本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神色,看来是遇上大案了。

黎初念不再多问:“好,路上小心。”

“那个啥……朋友约我中午去吃鸡公煲,我走了啊。你们聊你们聊。”张凌朝黎初念眨眨眼,一副“我都懂,这就给你腾地方”的了然神情,也脚下生烟地飞快走了。

黎初念:“……”

季潮温倒是悠闲地晃着手里的咖啡,笑了笑:“都走了,没人打扰我们了。”

……

黎初念听得满头黑线。

她也是佩服季潮温这总能一本正经说歧义话的本事。

“打扰我们”几个字叫他说得颇引人多想。

黎初念忍不住问:“季先生是不是特别招姑娘喜欢?”

总说一些模糊暧昧的话。

季潮温顿了顿,一本正经思考的样子,让黎初念以为他要给出多么认真的答案。

结果却听他说:

“难不成,是你喜欢我?”

“……”

这还不够,季潮温看着愧疚,实则继续倒油:“抱歉,刚才的话让你多想了。我是说,没人打扰我们谈事情了。”

“……”

好茶啊!!

黎初念直接气出了[死亡微笑.jpg]。

于是,她决定反击。

不能每次都被他成功转移话题。

她微向前倾了倾身子,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与他平视,直截了当道:“嗯。季潮温,我喜欢你。”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名字,不是礼貌疏离的“季先生”。

然而季潮温并没什么太大的表情。

他浅浅掀了掀眼皮,视线缓缓下移,掠过她鼻尖的弧度,唇边的轮廓,如刻的下巴。

一寸寸目光间,带了些无声的拉扯。

似许深情,又似打量,又或者,是在跟她撩拨的一句喜欢相比,谁会脸皮更厚一些。

黎初念有些恼。

怎么感觉好像被反客为主了??

正想着,季潮温忽然站了起来。

“那我是该答应,还是也表个白?”

看着黎初念有些慌乱的神色,季潮温也不逗她了,温声笑道:“你的座位离空调近,吹久了头疼,坐我这吧。”

“……”

“多谢。”

黎初念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走向。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输了。

别人的关心还是不要拿来开玩笑了。

于是,前一秒还叫嚣着不会再灰溜溜转移话题的某人,这一秒乖乖打脸:“你为什么更在意董北望,胜过董氏集团?”

季潮温也没戳破她套话的心思,一一答道:“对于董氏集团,我可以凭实力跟他们抗衡。但是董北望,他对于我找出家人隐藏的秘密,很重要。”

黎初念看出了他的认真,和正在克制的某些晦暗情绪,刚想说点什么,却听季潮温忽地喊了声她的名字。

“黎初念。”

“嗯?”

“既然叫过一次我名字,那就继续叫吧,还怪好听的。”

“……”

“抱歉,可能是我声音好听吧,让你有了这种不平常的感觉。”

黎初念学着先前季潮温的口吻,茶里茶气道。

“别误会,我是说我名字起得好,喊起来朗朗上口的,没夸你声音好听。”

“……”

你既然这么会说,怎么不去说相声啊!!

气归气,黎初念听出来了季潮温是为了转移话题故意这样的。

不过她本来也只是想象征性地安慰几句,没打算问人家秘密。

两人深一句浅一句又聊了会儿,黎初念见实在探不出什么了,便带着季潮温往外走。

耳边是翻滚着热浪的夏风,一路的香樟树为投射的日光打了影,晃动着温柔。

两人往C大走,黎初念脚步轻快,走在前面。季潮温慢悠悠地跟着,落了几步远。

“季潮温。”

他抬头,眼前的身影已经走到了校门口,正回头看向他。

一阵热浪掀悬而至,轻轻曳着她学士服的衣摆,扎起的马尾也微微晃动。

“后会有期。”

黎初念已经狠狠下定了,从季潮温这儿打探董北望消息的决心。

就算没期,她也得硬凑出档期!

而与黎初念的内心戏画风截然不同,对于季潮温来说,眼前的场景莫名有种在看漫画最后一帧分镜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风吹过那声“季潮温”时,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

好像也没那么陌生。


毕业的事忙完之后,黎初念也没在C市多留,直接回了家。

U市距C市很远,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坐飞机也得大半天,而黎初念每次往返坐火车更是要一天一宿,不过好在便宜。

坐在对面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人很热情,操着C市方言一直劝说让牌友找个老伴过日子。

只是她太困了,戴着耳机,并没听清老大爷具体怎么劝的。

手机里放着《雪之花》。

喜欢上这首歌是在董北望给她过第二个生日的时候。

那是2017年,他们一起在林奶奶家。

她站在彩灯相绕的窗边,隔着香烛铺设的路,看着他在彼端弹奏钢琴《雪之花》。

桌上是他亲手做的饭菜,有他爱的糖醋里脊和她爱的糖醋虾。

耳中的旋律悠悠转转。

窗外虽是明媚的夏日,却仿佛把她带回了刚认识董北望的那个冬季——

2016年1月7号,U市。雪。

那天晚自习,董北望没来,书包却留在了教室,他发消息给黎初念,让她带着他的书包在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后去北墙那等他拿。

黎初念如约等他。周边几乎一片寂静,只有路灯闪闪烁烁,光亮附近绕着零星几只耐冻的小飞虫。

忽地手腕一沉,董北望不知从哪冒出来,悄无声息地拉着她就往后面走。

“你怎么来的呀?”黎初念小声问。

“嘘——”董北望弯着腰,拉着她左看看右看看,到了树后的墙根下,几下爬了上去,然后一跳。

只听得墙外他有些飘渺的声音:“黎初念,来,跳过来。”

“啊?”

“快啊,要不被发现啦。”

黎初念也不知道,为什么往常遵规守纪的她,连问也不问,就心安理得的跟着董北望翻.墙。

董北望拉着黎初念打了出租,去了离学校不太远的郊区公园。

积雪覆了厚厚一层,黎初念一路迷迷糊糊地跟着董北望,就这样在漫天簌落的飘雪中,踏出了一条他们的路。

董北望从树下一个人的手里接过一个蓝色的方正礼盒,又拉着她去旁边的饮品店点了两杯抹茶拿铁,然后在她眼前小心打开礼盒。

“生日……蛋糕?”

“嗯,”董北望点上五颜六色的十五根蜡烛,含笑看向黎初念,“生日快乐,黎初念。”

第一次。

有人愿意为她的存在精心装点,庆祝欢喜。

黎初念知道,爸爸和妈妈是爱她的,也曾期盼着她的到来。

可是,妈妈在生她时难产去世了。

爸爸不再如别人口中那般爱说爱笑,他总是偷偷一个人看着妈妈的照片哭。

爸爸给她取的名字也是在思念妈妈。

初念——

亦如初见,日夜想念。

她的生日,是妈妈的忌日,是爸爸最痛苦的日子。

一句“生日快乐”,沉重着死别。

大家都替她默认忘却。

除了董北望。

黎初念偷偷擦了擦眼泪,细细看着桌上的蛋糕。上面铺满小巧可爱的蓝莓,正中间是一个坐着的小女孩,穿着背带裤,眼睛大大,笑容弯弯,梳着两个俏皮的马尾辫。

恰在此时,临窗而坐的他们眼前陡然一片盛景。窗外烟火纷飞,斑斓如墨夜色。

董北望拉着她,跑向不远处的观景台。

好像从接到树下的蛋糕开始,到店里的抹茶拿铁,再到适时的烟花,和不远处恰到好处的观景台,都像被精心设计在她的路程之中,不多不少。

黎初念只觉眼前湿漉漉的。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小心翼翼着孤单,无所谓生日快乐,不奢求同父亲撒娇。

能让她来到这个世上,就已经是恩赐。

可是……为什么是董北望?

他们才刚认识不久。

她不习惯别人对她好。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不会辜负别人的给予。

纵使千般感动,惶恐和无所适从蔓延不散,黎初念也想沉溺一次。

她学着生日蛋糕上的那个小女孩一般眉眼弯弯,笑道:“董北望,谢谢你给我生日快乐。”

原来生日,真的是快乐的。

是他翻.墙拉起她的手走过一个雪夜,是他们登台远望时,三千烟火纷飞夜色。

黎初念想,暂且不去考虑未来的回报,起码当下,她要好好接受别人的好意,同样算不辜负吧。

董北望摆摆手,又恢复到平日顽劣的模样:“谁让我是你爸爸呢。”

“……”

真破坏气氛第一人。

黎初念笑着蹭了蹭眼泪,董北望在一旁催促道:“快许愿吧。当然,你也可以说出来,我活雷锋,帮你实现。”

黎初念闭上眼,低头双手合十:“嗯……希望爸爸回到以前我没见过的那副模样;

希望爸爸话会多一些;

希望妈妈和天使常伴;

希望妈妈会来我梦里,说她喜欢我;

希望时光倒流,爸爸妈妈能幸福携手……”

“嘶——”正说着,黎初念忽觉头顶一沉,“干嘛打我的头哇?”她气急败坏地睁开眼。

“……许太多不灵。我教你,要听好了。”

董北望深深看着她,眼中带着些她看不懂的心疼。

不及黎初念反应,他伸手轻轻将她拉入怀中,声音低沉而虔诚,嵌着无法拒绝的吸引。

“要好好活着,活得比董北望久。”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黎初念却莫名觉得心慌。

好像其间隔了比时间还要邈远的厚重感,藏了她尚且不知的意味。

“为什么……比你久?”

“你忘了?和尚不是给我算过命,说我会大富大贵,长命百岁么。”

“而且,”董北望轻轻放开她,很是认真地道,“如果你没有在16年前的今天出生,那就不会有人在16年后的现在跟我一起看冬日烟火了。”

黎初念笑着调侃:“什么歪理,不是我,也会有别人。”

“不会有。”

黎初念心神微恍,她还想再说什么,董北望却已先一步转移了话题:“我饿了,想吃泡面。”

“……”

“臭狗,有蛋糕不吃。这么晚吃泡面第二天容易脸肿。”

“天这么冷,得吃点热乎的。你看你手都冻红了,”董北望将自己的手套摘下,给她仔细戴好。

“就当是生日长寿面,祝你岁岁年年无恙无灾。”

黎初念跟着董北望去到了附近一家24h营业的便利店,两人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开始吃起泡面来,顺带还激烈地争论起红烧牛肉和老坛酸菜谁更好吃。

“我投红烧牛肉,老坛总觉得有一股洗洁精味。”董北望道。

黎初念不服气了:“说的你好像吃过洗洁精似的……老坛酸菜酸酸辣辣的,多好吃。红烧没什么味道。”

“怎么没有,多经典多质朴的味儿。”

“那我也喜欢老坛酸菜,吃着爽,红烧牛肉感觉越吃越腻。”

“吃太辣伤胃。”

“你就是妒忌我胃比你好。”

……

耳中的冬季到了尽头,但此时的夏日,还在继续。

黎初念睡得极沉。

梦外,有人为她轻轻盖上了被子。而梦里,有他。

·

黎初念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她迷迷糊糊睁眼,隐约瞧见对面坐着的老大爷年轻了很多。

对面老大爷睁着黑黑亮亮的大眼睛,还挂了丝慵懒的笑,正看着她。

“?”她整个人懵懵的,反应有点迟钝。

“是我。”

熟悉的声音,黎初念终于清醒:“季潮温?”

“嗯。大爷中途到站了。”

“真…巧?”

黎初念意有所指,眼神摆明了在问“你是不是偷偷跟踪我”!

“巧吧。”季潮温却不为所动,把手里的泡面桶递给黎初念,故作得意地笑了笑。

“我凑的。”

“……”

她真无话可说。

只是当她看见季潮温自然而然地将老坛酸菜给她,自己留了红烧牛肉时,那一瞬间她险些弄翻手里的泡面桶。

心底最深处的闸门猛然被冲破。

黎初念深吸了口气,艰涩地笑了笑:“哇,还特地买了两种,其实都买红烧牛肉就行。”

“你不是喜欢吗?”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想着你在C市上学应该会喜欢吃辣。怎么了,不喜欢吗?”

黎初念深深看着他,诚挚的眼神自然而然,怎么也看不出在骗人。

黎初念摇了摇头,低头连吃了好几大口面,热热辣辣的感觉满溢在喉间,让她清醒不少。

想什么呢,只是凑巧而已。

·

下午,火车抵达U市北站。

“我还有事,你注意安全。”没等黎初念开口,季潮温打过招呼便离开了。

黎初念没有提前和爸爸联系。

怕吵到他午睡,便自己拿钥匙开门。

推门进去,她蹑手蹑脚往里走,尽量声音小一些。

然而。

“嘭——”

行李箱被她控制不住的惊惧推倒在地,到底无法静悄悄。

“爸!”

黎安言穿着白背心灰睡裤,躺在茶几旁的地板上。额上、发间、茶几角,是血。

她抑制不住颤抖,像刚学会说话喊着“爸爸爸爸”的婴孩,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爸爸,她的爸爸……

也离开了她。

黎初念听见救护车和警车的鸣笛,然后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说话声。

她抱膝蹲在门口,身上的牛仔裤被眼泪晕湿了大片。反复抱着自己的双臂紧了又紧,想要努力吞噬掉所有悲伤与害怕。

黎安言死于意外,是高血压引发了眩晕致使跌倒,后脑勺撞在了茶几角,最终失血过多而死。死亡时间大概在6月10号,也就是今早的五点十分到五点二十左右。

警察和她说,爸爸的右手附近留有一个血字“我”,可能是想在临终前留些什么话给自己的女儿吧。

黎初念谢过,走到茶几旁,看着已有些黯淡的“我”,跪在地上一笔笔在手心里描摹笔划。

她想起有一年,爸爸过生日,她特意攒钱为爱喝茶的爸爸买了一套茶具作为礼物。

爸爸看见时,笑着对她说“念念,我很喜欢”。

那时候的她捶着爸爸的肩膀,第一次想试着像所有朝爸爸撒娇的女儿一样,娇声道:“如果说‘我的宝贝女儿,爸爸很喜欢’就更好啦。”

爸爸哑然失笑,却到底没说出口。

他还是过不去那道坎。

所以,会是“我的宝贝女儿”吗……

黎初念锁门,离开了家。

夏日昼长,只是此间黑压压的云层群聚。风中也散了白日的温度,急骤转凉。

街边行人匆匆,妈妈哄着还要继续玩闹的孩子回家;小姑娘骑在爸爸脖子上哼唱着歌……

黎初念从他们身旁一一路过,漫无目的地走着。

骤然间,“哗”地一声,大雨倾盆。

黎初念停下步伐,透过细密的雨,看向眼前的房子。

白墙蓝瓦,林奶奶家。

林奶奶家是一个小门市改建的,以前董北望经常同林奶奶住在这,而今他们都离开了,不知道现在这里的主人会是谁。

黎初念静静站在房檐下。

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循环着爸爸的日记。

“念念,你一天天长大,长得很像你妈妈,尤其是总带着笑意的眼睛。”

“爸爸真的是很糟糕的父亲吧。我的宝贝女儿这么好,可我却一次次让你难过。”

“我是医生,却没能救活自己的妻子。昕阳,如果你还在,我们一家三口该有多好……”

悲伤颓废着她所有神经,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没有看完所有日记就先离开了家。

雨没有要停的趋势,眼睛也酸涩痛胀得厉害,像被人往里灌了酒。晕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身后的雨声忽然掺杂了些不同,她的肩上一沉,隔着干燥的外套,有人开门从身后轻轻抱了她一下,将她拉进了温暖的屋中。

“进来。”是季潮温的声音。

“家借你躲。”


季潮温拿着毛巾帮她擦头发。

“我自己来就可以……”

“你自己来?”季潮温不咸不淡地笑了声,“然后一个人拿着毛巾傻坐半天?”

“……”

真实地过分。

“谢谢你,”默了默,黎初念微笑道,“老板。”

季潮温停了手下动作,凝眸看她:“你怎么了?”

黎初念垂眸,无声捏紧了手。

虽然对于季潮温的合作之邀心存防备,但她还是有认真考虑过。

她是法律专业,又对建筑设计感兴趣,修意对她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何况……

她不想再等了。

无论是为了爸爸,还是为了董北望,她总要拼命做些什么,才能勉强抓住一个人也能好好活下去的勇气。

一份让爸爸放心的工作,一个查明真相的契机。

“季潮温,我们合作吧。”她郑重道。

季潮温静静看着她,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明明一切都如他所愿,但就是总觉得,好像哪里少了点什么。

“所以……你是真的很喜欢他。”

“嗯?”

“没什么。”

季潮温将吹风机调好温度,递给她,有些意外道:“头发已经这么长了啊。”

“什么?”

吃风机的声音将季潮温的话盖了过去。黎初念没听清,季潮温却怔了怔。

已经这么长了。

眼前骤然浮现在FC时,黎初念拉着他的胳膊,对他说着梦话:“你好像长高了。”

季潮温笑了笑。

还真是凑得有点巧。

·

“现在太晚了,雨还在下,你先住这吧。衣服是没穿过的,你勉强凑合一下。”

黎初念接过季潮温干净的黑色套装,换完衣服出来时,季潮温正低头看着电脑,一身香芋色睡衣,平时掀起的刘海此时微卷垂落,还沾着水滴。

季潮温抬头看她出来,勾唇道:“还挺合适。”

黎初念不自在地笑了笑,不远不近地坐在沙发边上,问出了她从进来时一直都在想的问题:“你认识林奶奶,就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对吗?”

“我认识他的孙子林宇修,这房子是他卖给我的。”

林宇修她记得,比她大6岁,初次见面时他在警校上大三,现在应该是28,和徐知阮同岁。因着林奶奶在董家做佣人,他也与董北望关系很好。

“那你……是不是认识董北望?或者见过他?”

“可能让你失望了,”季潮温眸光微闪,温声道,“我没有见过他,也不认识,只是听林宇修提起过。”

听了这个回答,黎初念倒没觉得泄气,只是有点后悔刚才没忍住,又问起这些。

季潮温好心收留她,她还一直在套话。

多少有点不识好歹了。

黎初念心乱得很,赶忙找补着,虽然听着略显生硬。

“抱歉,好像打扰你工作了。那我先……”

像是看出了黎初念的无措,季潮温主动错开话题,打断道:“今天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过了好一会儿,黎初念才说出口:“我爸爸……过世了。”

季潮温敲着键盘的手一顿。

她也和他一样,失去了爸爸,失去了最后的亲人。

季潮温这次回U市,是给父亲季友文扫墓的,马上就是他的忌日。

大四那年,季潮温生了一场大病。好不容易痊愈,他唯一的亲人,他的父亲,却在这之后自杀了。

最后留给他的,是一句话。

“保险柜密码是你的生日,银行卡密码是980911。

记得,要好好活下去。”

季潮温不明白,牵挂他的爸爸为什么会选择自杀,为什么会留下他一个人。

他不相信。

自那以后,季潮温放弃了本科学的临床医学,凭着在全国建筑模型设计大赛中二等奖的名次,得到了C大这个专业研究生的破格录取。

病痛淡化了很多过往的事,但他清楚记得大病初愈时,脑中涌现的线条,闪过的画。

他确认自己很擅长建筑设计,可以凭此谋生的那种。

所以,他和另外三个朋友一起创建了修意。

他要赚更多的钱,去找人查清楚父亲到底为什么自杀。

只有这样,他才能彻底放下。

“季潮温?”黎初念见他一直出神,连叫他好几声也没反应,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

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季潮温这才出了声。

“停电了……”他摸着手机打开手电筒,“你害怕吗?”

黎初念觉得自己像是被季潮温当成了怕黑的小孩子。

她摇了摇头:“不怕。”

“那就好。早点睡吧。”

黎初念回到房间很快就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爸爸给她做了一桌子拿手菜,有糖醋虾、荔枝肉;

她赚了很多钱,给家里换了大房子,还养了只雪白的萨摩耶陪爸爸;

她还梦到每年的生日,爸爸都会对她说“我的宝贝女儿,生日快乐”。

·

黎初念再次醒来是夜里一点多,电还是没来。

她起床上完厕所,经过客厅时,隐约觉得阳台好像多了抹昏黄的影。

黎初念走近了些,不确定道:“季潮温?”

无人应她。

只是越走近,越觉明亮。

阳台和客厅沙发所倚的墙体刚好形成一个角落,足以容下一个人。

“季潮温……”

黎初念朝着昏黄光亮的角落低声唤他,转角的窗台上,是快要烧完的蜡烛和开着手电筒的手机。

季潮温靠在墙角,面前是阳台宽大的落地窗,窗外满眼漆黑,只有窗台上的光与玻璃窗交相辉映,一隅明亮。

他左腿屈膝,右腿微弯脚抵着窗台,交叠的两手乖巧地搭在身上。安静沉睡的模样,像个高高大大的熊娃娃。

黎初念不由轻笑出声。

想到夜里凉,他靠窗又这么近,也没盖被子,黎初念想着给他把毛毯拿来披上。

还没等她站起,“大熊娃娃”忽然伸手扯过她的胳膊,一下子将她拽倒,她整个人直接趴在了他身上。

黎初念吓了一跳,险些大声叫出来。

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摔进了他的怀里,如此暧昧的姿势,黎初念立即挣扎着要起来。

“别走……”

抓着她胳膊的手力道更重了,黎初念一个不稳,又摔了回去,这次直接被季潮温的胳膊锁了喉。

他身上香芋色的冰丝睡衣光滑细腻,凉凉痒痒地刮着她的脸颊。

黎初念挣扎半天,最后实在没力气了,累得选择了放弃。

“力气这么大……你该不是在装睡吧。”

黎初念紧绷着身子,扭头看向身侧的人,这才察觉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又重新陷入了黑暗,只有落地窗的大玻璃反射的光微弱可见。

她看到季潮温纠结着眉宇,额上布满了汗,睫毛也不安地颤动着。

难道……

她一下子想起另外一个人,一时心软,渐渐放松了身子。

“那时候你问我怕不怕,其实……是你怕黑?”

季潮温依旧沉睡着,但神色已经安稳不少,拽着黎初念的手也慢慢松开了。

黎初念没有立马走开,她坐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明知道他听不见,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讲了个自编的东方暗黑神话,想要逗逗他。

“偷偷告诉你,其实天呢,本来是全黑的。只是有一天,哮天犬他太饿了,嗷呜一口咬走了天的黑色大衣,然后——

就走了光。”


时隔多年再次讲起,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她第一次编出口时的那天。

是个阴沉的夏日。

不过因为是爸爸的生日,黎初念觉得就算是阴雨天,也让她期待。

放学后她去超市买了条爸爸爱吃的鲫鱼,又买了瓶白酒想着阴雨天驱湿气。考虑到爸爸血糖不是很稳定,她只买了一小块酸奶千层代表生日蛋糕。备好一切,黎初念心满意足地往家走。

路上,董北望打电话给她。

黎初念率先分享欣喜:“怎么啦臭狗,今天我爸爸过生日,我要下厨给他做好吃的!”

董北望笑着听她说完,才轻轻叫她。

“阿念。”

“嗯?”

“就是听听你在不在。”

黎初念虽有些莫名,但还是老实应道:“我在呀。”

听她乖乖傻傻的回话,董北望笑得更深,只是声音比起以往多了些虚弱。

“那你陪我说说话吧。不用太久,就走到你家就好。”

“你有什么特别想听的吗?你不爱打游戏……那和你说说篮球吧。哦对了,今天有场球赛,是你喜欢的队伍赢了!”黎初念一边说一边想着下个话题。“要不再说说糖醋里脊的做法,你不是特别喜欢吃吗,诶但你好像会做……”

“啊!对啦,我和你说,今天出门的时候爸爸对我笑了,虽然也不是特别明显,但我能看出来还是有些微微小的差别。”

……

这一路,基本都是黎初念在讲,董北望在听。

她不知道的是,电话那端的董北望,被锁在了漆黑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唯有窗外的雨,和耳边她的声音,在陪着他。

少年歪着头紧紧贴着手机,小心翼翼的样子,视若珍宝。

忽地,房门打开。

手机被夺去的前一秒,董北望反应极快地删除了最近一个通话记录,关了机。

“你在护着谁?手机可是我故意给你留的呢……”

女人一步步走近,看着董北望的眼神像是淬了毒。

“你这个狐狸精!到处勾引人的下贱货!”

……

“喂?你在吗?董北望?喂?”

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黎初念又打回去了好几次,都是关机。

她心里闷闷的,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么突然就挂了电话,还一直关机……他不会出事了吧?

眼前是家门,黎初念却转身冲回了雨里。

雨越下越大,没有停的意思。风烈烈吹着,有股非要毁了伞的架势。

黎初念知道董北望有两个家,一个是自己的家,和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一起住。

还有一个是带她过生日的林奶奶家。

董北望不喜欢自己的家,也不希望她去,所以黎初念最先找的是林奶奶。

“我知道他在哪,但我不能去,”林奶奶紧紧握着黎初念的手,又急又哀伤,“我如果去了,会更害了他。”

林奶奶告诉她,董北望的妈妈精神不是很好,总是把他关起来,将他打扮成女孩子然后虐待他,他的爸爸和哥哥也从来不管,只有她和季管家偷偷照顾他,但也得小心提防着被人发现。

黎初念鼻子一酸。

一直都是董北望处处维护她,可她却不知道董北望都经历了什么。

她红着眼,但还是努力露出了笑容:“奶奶,你放心,我去找他。”

·

董北望窝在角落,身上大半都是伤。他斜靠着墙,嘲讽地笑了笑。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习惯了。可是每一次,他还是会本能地害怕。

他怕黑,更怕有一天会死在这分不清的如梦似幻中,永远都见不到她。

忽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在这死寂的黑暗中,像是一朵冰花绽放的清脆。

有人爬过窗,一跃落地。

窗户投射的光影,被遮了大半,一边光明,一边黑暗。

董北望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身上猛地一沉,虽撞得他身上伤口更疼,但那样笼着潮湿水汽的凉与他热烈相拥,却是柔软温暖的拥抱,抱着此刻不堪入目、遍体鳞伤的他。

“董北望……”

是黎初念的声音,带着隐忍克制的颤抖。

一时间,他僵住了身子,不知所措。

黎初念抱着他,湿答答的发垂落,擦过他的脖颈和面颊,耳边是她温热的呼吸。

“你怎么来的。”

“找了林奶奶,还借了斧头砸窗户。斧头特别沉,路也远,我还穷,所以提前告诉你,我不会赔的。”黎初念故意这么说,想要让董北望跟她吵嘴,变得开心。

“阿念。”董北望却轻轻推开了她,沉声开口,“你看着我。”

月光倾泻,勉强看清彼此。他漆黑的眸,是孤零零在海上漂泊的舟。

黎初念第一次看见他眼中的不安。

她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放在一旁。

满室昏黄,一瞬间,容颜明朗。

董北望此刻的模样,俨然女孩子的妆容。

茶色直长假发凌乱披落在肩,黑裙长至膝盖。脸上淡妆装点,睫毛更翘,唇色绯红,但是脸上除去淤青,却也四处沾了眼影口红,腿上也有着清晰可见的鞭痕。

而那双干净清冷的眸,此刻染上了混浊的苦涩。

他移开眼,不再看着她。

“不是说要让我看着你嘛。”

黎初念捧着他的脸凑近,笑着柔声细语。

“眼睛好看,睫毛好看,嘴巴也好看……虽然不太想听你自恋,但我还是想说——”

“你长得很容易让人一见钟情。”

董北望看着她,眼神微微震颤。

“你可能忘了,其实我们早在第一次认识之前就见过了。所以开学时,我一眼就认出了你。”

8月31号高一报道那天,她领完军训服担心会小,所以到卫生间试穿。

卫生间在走廊的尽头,走近时她隐约听见一些细微的声响。

不远处的拐角有一处余留的空间,又被凸出的墙体所掩,从走廊那边是看不到的,但卫生间在对面,隐约可以看见。

一个女孩子穿着白衬衫格子裙,180以上的身高,茶色的直长发披落在肩,此刻正以一种及其别扭的姿势费力解着衬衫后面的扣子。

黎初念见她实在不方便,走过去问:“同学……需要帮忙吗?”

话音刚落,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对方手蒙着她的眼,另一手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推到了墙角深处。

像是怕她撞到墙会痛,她动作虽急,但并不粗鲁。

黎初念没急着开口,也可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她慌乱地挣扎了几下,在感受到对方指间关节的触感和手上坚稳的力量后,反而停了下来。

片刻的寂静,女孩慢慢松开双手,退后了一步,却见黎初念依旧乖乖站在墙角,紧闭着眼没有睁开。

她愣住了,退后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前移。

黎初念虽闭着眼,但可以感受到女孩似乎灼热的目光,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睁眼。

那时候,黎初念想:那样大的力气,那样修长的手,略有些奇怪的举动……

或许这是个有苦衷的,男孩子。

而见到董北望的第一眼,虽然妆容让两次看到的他完全不同,但她下意识就觉得眼前这个干净清爽的少年,是卫生间遇见的那个“女孩”。

而两人认识的这段时间,黎初念也一直没开口问他。

她能看出来,那并不是他的喜好,如果贸然提起,怕他会不开心。

黎初念一边回忆着,一边拿出工具小包,里面夹子镊子剪刀一应俱全,又掏出纱布、棉签和碘伏。

“你伤得重不重?很疼吧。”

这些都是林奶奶给她的,说看见董北望一定会用到。

怕他着凉,黎初念将身上的外套披在董北望露出的腿上。

靠近时她才注意到,董北望左腿有一条细长的疤,从脚踝延伸到腿弯,看着就很痛。

黎初念睫毛眨了眨,小心翼翼地盖好伤疤。

注意到她的目光,董北望不在意地笑着开口:“8岁那年,董则成骑自行车载我。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坐自行车了。没成想,他摔下了车,而我的左腿顺势被绞进了车链中,和自行车一起倒下。”

“董则成丢下我吓跑了,我只能哭着喊救命。”

黎初念一边处理他胳膊上的伤口,一边着急问:“那后来呢,怎么办了?”

董北望看着她。

像讲童话故事的轻快语调。

“有个小仙女路过,却救了我。”

听他这么一语带过,黎初念想他可能不想回忆这段不好的经历,便没再细问下去。

她跪坐在地上,又往前移了移,好方便处理他脸上的伤。

董北望垂眸,目光追随着她的动作。

女孩认真盯着他的嘴角,转着棉签轻轻点点地触碰。

近在咫尺的容颜,尽落他深深的眸光里。

董北望躲闪着移开视线:“……可以了。”

“嗯?你不疼啦?”

董北望没说话,抓着她的胳膊示意她转过身去。

黎初念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背对着他。

“是弄疼伤口了吗?”

“没有。”董北望轻轻触碰她的发,手上动作温柔熟稔。

“不是要给爸爸过生日么,头发这么乱,他会以为你出事了。”

其实黎初念不是不难过没能及时给爸爸过生日,怕和爸爸的关系会没有丝毫缓和,仍旧那么疏离。

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董北望。

她想着,如果董北望真出了事,她不可能明明猜到了却坐视不理。

所以来找董北望这一路上她都在祈求,可以足够幸运,董北望没事,她能赶回去祝爸爸生日快乐。

董北望好像比她自己还要熟悉她的头发,微带褐色的长发在他指间翻飞,最后落成一个低低的丸子头,两边碎发随意散着。

“好了。”董北望把黎初念披在他腿上的衣服拿起给她穿上,认真系好,“快回去吧。”

黎初念没立马走,想到林奶奶说他怕黑,她想了想,也学着他像讲童话故事般,轻快地道:“偷偷告诉你,其实天呢,本来是全黑的。只是有一天,哮天犬他太饿了,嗷呜一口咬走了天的黑色大衣,然后——就走了光。”

见董北望瞬间被她逗笑,她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样,就不怕了。”


第二天,雨过天晴。

黎初念回到家,翻看着之前没看完的日记。

最后的时间停留在2022年5月30号。

她不由奇怪,过往基本隔两三天就会写下一篇,怎么这次隔了这么久?

“可能爸爸这段时间忙?没时间写了吧……”黎初念自我安慰着,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想了想,她使劲扒着日记本线订那端。

有被撕过的痕迹。

如果不仔细扒着看,根本不会发现。因为痕迹被裁剪得十分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参差。

她打了个寒战,直接跳下床,翻箱倒柜地找着房间每一个角落,也没找到撕掉的那几张。

心里的答案更确定了。

暂且不说爸爸会撕日记这样极其微小的可能,就算真的撕了,也不是撕得这样整整齐齐的强迫症性格。

黎初念拿起铅笔,尝试着在5月30号那篇日记之后的纸上涂着浅浅一层,痕迹隐隐展现。

不是完全可以辨别清晰,但可以清楚看见的是字迹比起以往多了几分凌乱。她努力辨认着。

[6月1号:小森?0823?]

[6月5号:盛灿?]

[6月6号:杜冷丁……]

黎初念看得浑身发冷,不由踉跄了几步。

爸爸在查什么?

这几页日记被谁撕掉了?

爸爸真的是死于意外吗……

恐惧与无措铺天盖地席卷,窗外是明媚夏日,她却看不见光。

看着手机里拍下的照片,是爸爸的最后模样和留下的血字“我”,黎初念的视线逐渐模糊。

她把自己摔在床上,看着悬挂的吊灯,默默自我安慰。

没关系。

她一定会弄清楚的。

无论时间长短,总会知道所有结局。

·

转眼,黎初念收到了面试通过的消息,8月份正式入职。

张凌得知她放弃保研去了修意时,差点被薯片卡住,咳了老半天。

“念念,为什么呀?是出什么事了吗?虽然伯父离开了……但是你要好好生活呀,怎么就不读研了?你不是之后研究生毕业后想考检察官吗?”

“我找到工作了,在修意的法务部门。有钱赚我很快就是富婆了,谁还傻读书。”黎初念故作沾沾自喜的模样。

“骗子!”张凌哼道,“就你最愿意傻读书了,才没脑子做富婆呢。”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现在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是当富婆,赚钱,骗个男人回家。怎么样?”

“不怎么样!”说完,张凌突然想到了什么,“啊啊啊,你去修意,你去修意,不会是……”

“什么?”

“不会是看上那个男人了吧?就那个谁……对,季潮温!”

“?”

“呜呜呜看你大学这四年谁追你你也不应,跟守寡似的,我都跟着急,现在你终于开窍了!”张凌激动道,“还得是美色误‘念’啊啊啊!”

“……”黎初念听她越说越离谱,笑骂了声,“臭阿凌,说谁守寡呢。”

但说来也真是巧,入职那天,修意为了欢迎新来的员工,一群人下了班打算去轰趴馆吃烧烤。

而那轰趴馆的名字,叫“难误”。

……这什么缘分。

黎初念原地愣了会儿,尹伊景见她这样,以为她是对轰趴馆不放心,笑道:“季潮温和这的老板是好朋友,我们经常来,环境什么的绝对没问题。”

“景姐我不是这个意思,”黎初念连忙解释,“就是觉得名字很有趣。”

黎初念没来之前,法务部只有尹伊景一个人。她不仅是季潮温的学姐,还和季潮温,以及公司另外两个人李亭书、孙川一起创建了修意。

“是挺有趣的。不过,”尹伊景热情地拉着她,“我们得赶快进去挑个好位置。”

找了个凉快的座位,尹伊景将果汁递给黎初念,开始和她聊起大家的八卦。

说着说着,就唠到了黎初念身上。

“念念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呀?我跟你说,大学里要是有喜欢的一定得赶快上!”

尹伊景郁闷道:“要是上大学不谈恋爱,以后就得像我似的天天相亲去见老男人了。”

“亭哥川哥他们……看起来还挺年轻的啊。”

尹伊景十分嫌弃:“谁跟他们。”

“让他们自己组团相亲去吧。”

确实。

黎初念看了眼在场的人,除了她和尹伊景之外,修意的员工竟然都是男的。

恐怕大厂程序员都没这么男女失调。

“噢,排除季潮温,他不相亲。仗着是我们当中最小的,成天说什么自己才28,不着急。”

尹伊景看了看四周,小声在黎初念耳边道:“看他比和尚都清心寡欲的样子,身边同性朋友又那么多,我有时候简直怀疑他……”

“其实喜欢男人。”

“?”

黎初念惊住了。

性取向暂且不说,她没想到的是,季潮温居然比她大了6岁。

她之前一直以为这人跟她差不多大的。

一时间……

心情有些复杂。

黎初念抬头看了眼不远处正在烤肉的季潮温。

周边男生吃得头也不抬,他则自动承担了烤肉的工作。

季潮温拿着夹子时而翻转时而停歇,自然低垂的刘海,也掩不住他专注的神色。

黎初念有些失神。

取景器好像在不断推近,进度条也在不断回移,直到停留在高中时的某个午后。

有人在她面前,认真讲着最后一道数学大题,丝毫不见平日的顽劣。

“老男人……”

黎初念嘟囔着,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人真的已经28了。

然而。

“叫我?”

对上季潮温的目光,黎初念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手还搭在他的手上。

!!

完了。

上班第一天就得罪了上司。

黎初念的心中山崩地裂,面上却笑容得体:“你听错了,我是说……来帮你。对,我来帮你。”

季潮温似笑非笑地侧头看她,黎初念丝毫不知自己格格不入的脸红,早已经出卖了她。

他听话地将夹子递给她,侧身拄着桌边,让出一些地方给她:“心疼我了?”

“……”

感受到身旁温热逼人的气息,黎初念悄悄深提了口气:“我只是想自己试着做做看。”

季潮温看着她明显笨拙的动作,因为太过慌张而低得过分的头,弄得一侧刘海都滑了下来挡住了眼睛,不由觉得好笑。

他没多想,伸手替她拂过。

黎初念浑身一麻,直接僵在了原地。

“好好看着。”季潮温夺过她手中的夹子,“我教你,要听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看她:“掌握火候,记得来回翻转,均匀受热,不能太久,会老;不能太快,不熟,然后这样,你看……”

黎初念有些恍神。

一模一样的话,像极了董北望教她许愿的时候。

我教你,要听好了。

……

“学会了吗?”

“嗯。”

“烤差不多了,我们也去吃吧。”

季潮温将烤好的肉放在盘子里,帮她端到桌子上。

“我们这有座,你要不过来?”尹伊景招呼他。

季潮温也没推脱,坐在了黎初念一旁的空座上。

尹伊景朝黎初念凑近了些,笑眯眯地小声道:“怎么才跟我说上几句就去找季潮温了,看上这臭小子啦?”

“我是去帮忙的……顺便学学怎么烤肉。”

“其实这小子人挺好的,你别看他……”尹伊景刚要再说,突然看见一只手凌空向她碗里伸来,吓她一跳。

“谁人挺好的?”李亭书夹了一大块五花肉给尹伊景,挤坐在她旁边。

“反正不是你。”

“喂,亏我好心给你夹肉。”

“我减肥,不吃肉。”

“吃烧烤不吃肉,你怎么不去寺里吃斋饭啊。”

……

黎初念默默看着俩人拌嘴,被逗笑了好几次,突然听得身旁的人淡淡开口。

“老男人。”

“?”

怎么又提这茬了。

“亭哥可比我老。他那样的,最容易饥不择食。”

季潮温用公筷将签子上的肉一一摘下放在盘中,递到黎初念跟前。

他敲了敲盘沿,意思很明显:“尤其对你这样爱傻笑的。”

“……”

一句话,把她和李亭书都怼了。

黎初念跟季潮温认识久了,也学会了厚颜无耻。

带着安抚的语调,她轻轻开口:“你也别嫉妒。”

季潮温:“?”

“亭哥可以饥不择食,但你真的……毫无选择。”黎初念故意气他。

“毫无选择啊……”季潮温很是温和地看着她,笑道,“那看来,黎小姐是不想知道董北望的事了,可惜了,刚查到的呢。”

……很好。

瞬间被人拿捏了死穴。

黎初念立马改口:“你误会了,我是说……那个土豪的壕——壕,所以不用选择。”

季潮温忍着笑,这才放弃捉弄她。

“听董家的佣人说,董书廷有一个禁忌,就是董北望。在董家,任何人都不得提他的名字,更不能提他四年前的死。

林宇修和我说过,他奶奶病逝前有告诉他,那天董书廷的夫人好像把董北望囚禁了,但是董北望最后从窗户逃走了。

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一向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董书廷,那次看起来却十分紧张,让人一定要把董北望追回来。这个去追他的人,就是我父亲。而那之后不久,他就辞职了。”

“你父亲?”

季潮温……季……

“难道你父亲是季管家?”

“嗯。”

董家人里,对董北望最好的两个人就是林奶奶和季管家,黎初念每次找董北望时,都能见到他们两个。

“看你经常去董家,那你爸是不是和我爸也认识?”季潮温接着道。

“认识的。我去久了,我爸爸有时候会来找我。久而久之,季叔叔林奶奶还有我爸爸他们之间也有了联系,闲暇时还会聚在一起聊天打牌。”

这么一说,黎初念觉得更奇怪了。

“所以我怎么会从来没见过你呢?”

“很遗憾?”季潮温抬眼笑了笑。

“现在见着不就行了。”

黎初念:“……”


吃完饭回到和张凌合租的公寓,黎初念翻开日记本。

最前面夹着董北望的信笺,和她写的回信。

每当看到这些信时,她都会想——

如果不是偶然碰到那个卖表的老板,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四年前,董北望并非不告而别转学离开,而是……死在了给她买那块表作为生日礼物的路上。

那块她明明只是一走而过间多看了一眼,就被董北望看出她喜欢的手表。

老板告诉她:“大冬天的,那小伙子却只穿了睡衣和拖鞋就出来了,那样子活像是从家里逃出来似的。

我眼看着他往我店这跑,可突然一个大卡车飞快地撞向了他。那卡车开得极快,而且撞完人就跑了。但因为后面还跟着几个毛头小子飙车时引起了不小的争吵,所以当时乱得很。

我立马报了警,那小伙子躺在救护车上,把口袋里的钱和一张信笺递给了我。”

幸好,当年的表和董北望给她的信,老板始终留着,一回到U市,就给她邮了过来。

信上写着——

[祝我的好大儿阿念:

永远披戴星光,岁岁风平,天天快乐。

臭狗

2018.1.7.]

为防忘记,黎初念将老板和她说过的都巨细无遗地写了下来。

“交通肇事却成悬案;紧随其后的飙车族;穿着睡衣和拖鞋似仓皇而逃的董北望……”

黎初念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觉得疑点重重。

董北望的死……真的只是意外吗?

她立马想到找徐知阮帮忙,黎初念想着他不仅是警察,他的父亲也就是黎初念的舅舅徐昕亮也是,也许会查到些什么。

于是第二天他们就约在FC吃饭,将老板的话完完整整复述了遍,希望能有答案。

同时,她写了封永远寄不出的回信。

给董北望,也给自己。

[臭狗:

别来……无恙。

这是我第一次给别人写信,你要感到非常荣幸,知道嘛。

想和你做个约定。希望未来的黎初念,记得这封信。

如果未来的我忘记了,那你就来梦里提醒我。

因为,我想把现阶段的人生,借你一半。

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死亡的真相水落石出。

这样我们,算不算可以拥有一个明明白白的告别?

如果一天不查明真相,我就一天不过自己的人生;如果永远都无法查明真相,我就坚持到死。

怎么样,够义气吧!

等到尘埃落定……

我就可以放下了。

我就可以放下那句,始终没能说出口的话——

董北望,其实我一直,都好喜欢你。

黎初念

2022年5月26日]

“臭狗”这个称呼,是黎初念和董北望越来越熟悉后起的。

那时候她偶然问起董北望的名字是谁给取的,听起来很特别,是不是有什么含义。

她猜测着:“我知道了,是不是你爸妈找了算命先生替你算过命,说你命中缺了某样什么,所以起了这个名字表示某种祝福?”

董北望不由好笑:“我爸妈不会是愿意把钱花在我身上,还只是为了要给我取个好名字的人。我说是我自己取的,你信不信?”

看着黎初念摆明不怎么相信的神情,他挑了挑眉:“好吧,是算过了。算命先生说,我乃天选之人。大富大贵,长命百岁,一生顺遂解意,唯独命中缺你。”

“……你就在那掰吧臭狗,望望汪汪汪。”

……

渐渐回过神,黎初念在后面又补上了今天季潮温告诉她的这些。

“赵海琳的囚.禁、董书廷一反常态的反应、季管家的辞职。”

徐知阮那边的进展一直不太顺利,这段时间接连打了好几次电话安慰她。

怕徐知阮有压力,她嘴上说着“没关系哥,实在不行就先这样吧”,但心里却从没想过放弃。

何况现在爸爸的日记也充满了疑团。

所以除了找徐知阮和季潮温帮忙,她又委托了私人调查公司。

其实她也不知道这一生会不会等来一个结果。

但好像只有这样,她才有勇气生活下去。

·

上班的日常适应得还算不错,不过因为前几天尹伊景高烧请假,这几天所有工作都交到了她手上。

眼下就有一个幼儿园建址的case,季潮温、孙川和她今晚就飞U市。

黎初念准备提前回家收行李,刚走出修意大楼,迎面就撞上了徐知阮。

“……哥。”她心虚地唤了一声。

徐知阮的脸上是少见的严肃,拉着黎初念就往外走,见周围没什么人了才停下。

他按捺着火气:“为了个男人,你疯了吗?”

上来就这么一句,黎初念有些茫然:“什么?”

“你喜欢季潮温?”

“是吗?”

对上徐知阮愤怒的眼神,黎初念有些愧疚自己没告诉他放弃保研来修意这事。

“是我错了,不该瞒着你。”她软着语调,“但是哥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就业机会难得,想早点赚钱。”

“你是想多赚钱,好调查董北望的死吧。”

黎初念脸色一白。

她没想到徐知阮直接猜到了她的心思。

见黎初念一声不吭,徐知阮急地扣住她的肩膀,定定看着她:“念念,你像是陷入了海市蜃楼。”

他尽可能平静地劝道:“董北望只是你认识的同学,就算再好的交情,也不需要你这么荒废自己的人生。姑父如果还在,他也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你明不明白?”

黎初念死咬着唇,说不出话。

见她这副神情,徐知阮又松了松口:“好,就算你想知道董北望的死,我不是答应你了吗,交给我就好了啊。”

黎初念不知道该怎么和徐知阮说。

也许不光是徐知阮,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理解她的做法吧。

而僵持的沉默,也让徐知阮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还是,”徐知阮自嘲地笑了声,“其实比起我,你更信任他?”

……

沉闷的悲伤压抑着她,黎初念直接在飞机上睡了一路。

下机都是被季潮温叫醒的。

黎初念睁开眼,刚好对上季潮温的目光。

可能是机舱的灯光晃得她眼睛痛,所以她才又有了董北望在她眼前的错觉。

徐知阮的话骤然响在耳畔。

“你像是陷入了海市蜃楼”。

黎初念用力眨了眨眼。

董北望瞬间消失了,眼前的人又变回了季潮温。

她低头装作整理东西,掩饰抑制不住掉下的眼泪。

徐知阮说得没错。

是她一直走不出沙漠。

也忘不掉,将她的沙漠美化成海市蜃楼的人。

·

飞云幼儿园选在U市新城区。

园长许灿云约了他们在公园休息处见面。

“设计方案方面,我们以这份图稿为主。其它需要变动调整的细节,您尽管指出。”季潮温道。

“可不可以……将地点移到这里?就算规模比预设的缩小一些也没什么。”许灿云指着地形俯瞰图上某处被标记成红色的圆点,看似问询,语调却十分坚决。

“恐怕不行。”孙川拿着Pad细细看了几遍图道。

季潮温解释着:“按照政府对于新城区的规划,这里以后可能会修路,按照路面宽度算起,如果把幼儿园的选址往这里移,安全系数会大大降低。”

黎初念观察了会儿,明白了什么。

“园长是因为这个地方?”她指着老城区某处同样被标记成红色的圆点,小心翼翼道。

“你……怎么发现的?”

“我看您一直盯着这张图看,就顺着您的目光锁定了这个方向。这个方向下的区域一共就五个地方,然后对比了一下幼儿园两个选址的不同,联系在一起就猜测您是不是因为想和这个地方沿渠水河成轴对称。”

季潮温有些讶异,他和孙川按着黎初念的意思,又看了几眼地形俯瞰图。

许灿云朝黎初念点点头,声音带了些哀伤:“黎小姐说的没错。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黎初念摇了摇头。

“这里呀,是盛灿孤儿院。”

盛灿孤儿院……

盛灿!

浑身血液像是倒流。

听到这个字眼后,黎初念的头顿时晕得厉害,隔着怀中死死抱着的文件,都能感受到胸口紊乱飞快的心跳。

季潮温不动声色地朝黎初念看了一眼,转而移开了视线。

“我家那口子叫吴盛飞,我们一直没有孩子,所以多年前一起创建了盛灿孤儿院,取了我们名字里的第二字。

今年年初他生病走了,他的遗愿就是希望再办一个幼儿园。

他这人特强迫症,又是轴对称美学的爱好者,所以我才想将飞云幼儿园建在那儿。”

季潮温想了想,开口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真的吗?”许灿云明显提了兴致。

“是这样的,您依旧在原定的地址建园,但不是缩小规模,而是扩大,在扩张的幼儿园外围修建一个给孩子们玩的小型游乐场,最外层设绿化带环绕园区。这样,您相当于用游乐场和绿化带将幼儿园三面环绕,与街道隔开,它们加在一起的占地就是您希望的新选址。”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常,黎初念也出声道:“最好在绿化带外再修建一层围栏,进一步提高安全系数。”

季潮温点头表示赞同。

“这几天我们留在U市,会给出进一步的设计方案。那五天后天上午九点,我们在盛灿孤儿院见面吧,正好看看附近的环境。”

“没问题。”

听到见面地点定在了盛灿孤儿院,黎初念不由看向季潮温。

他的神色看不出什么,依旧如常。

但她却觉得危险。

季潮温这人一向聪明,他应该是注意到了自已在许灿云提起盛灿孤儿院时过分异常的反应。

她不知道季潮温到底有什么目的。

但不管怎样,这个提议都是好事。对现在的她来说,只有结果最重要。


五天后。

盛灿孤儿院很大,一共三层,整体呈乳白色。因为年代已久,墙体有些泛黄。院前有小花园、竹秋千、滑梯、跷跷板等一些游乐设施,不远处还有小操场,一应俱全。

三人进来的时候,老师正带着几个孩子玩老鹰捉小鸡。看到外人进来,孩子们有些怕生,但更多的是欣喜与期待。

黎初念将新增的资料给许灿云解释完后,将包里准备的零食给了老师让分下去。

她坐在树下的椅子上,看着这些孩子吃吃玩玩,等季潮温他们结束。

院内有一个竹秋千,是当年吴盛飞亲手扎的。

秋千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晃着两个小辫子,怯生生地看着高高的竹秋千,眼睛眨巴眨巴的,有点怕却又跃跃欲试,一会儿往后退,一会儿又迈着小碎步往前。

黎初念起身走过去,轻轻戳了戳女孩的小脸:“想玩吗?阿姨帮你。”

“嗯嗯!”女孩立马笑开了眼,但又想起什么,再次皱眉,“可是我怕高,很严重很严重的那种……”

“别害怕。有我在你后面呢,你只管看前。我不会推太高的,这样可以嘛?”

“好!”小女孩放心了,黎初念扶着她慢慢爬上去,抱着她坐稳。

“你……你抢我话!”

不知什么时候,旁边站了个小男孩,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正气鼓鼓地瞪着黎初念。

他走到小女孩身边,活像个小大人:“阿年,哥哥会保护你的!哥哥一定会保护你的!”

“嗯,”小女孩十分笃定,奶声奶气地重复道,“哥哥保护我!”

黎初念笑着拍了拍小男孩的手,哄道:“那我们一起呀,一起保护阿年。”

秋千轻轻摇晃,像是能带着过去的回忆,铺陈在眼前。

黎初念想起了自己学骑自行车的场景。

董北望看不下去她学车摔了好几次只会傻笑的样子,决定亲自教她。

但她还是很害怕。

不是源于自己,而是担心董北望会想起小时候和他哥哥董则成骑车那段不美好的经历。

而他这人又最喜欢逞强。

她故意找着借口:“多个人在旁边,我害怕。”

“还不会骑就敢从坡上冲下来,你会害怕?”董北望没好气地瞪着她,站在她身后。

“那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别害怕。”董北望忽然正经起来,沉冽的声音,含着认真的语调。

“有我在你后面呢,你只管看前。”

谁料。

正经不过三秒。

这人十分大爷地又补了一句,中气十足:“大哥护着你!”

……

直接整段垮掉。

但其实黎初念都知道,董北望是故意这样逗她的,怕她会因为教骑车这事想太多。

所以为了让他放心,她顺着他的话,故意和他拌嘴。

“不就大两岁么。”

“那不叫哥,叫爸爸也行。”

退而求其次,黎初念晃晃悠悠骑着自行车,大声喊道:“ge ou——狗哥保护我!”

董北望:“……”

·

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幼儿园的case办完,转眼都到了教师节。

今天是他们在U市的最后一天,季潮温回家把车开了出来,想着带他们四处逛逛。

只有孙川没来过U市,所以他兴致最高,早早就坐进了副驾驶,一会儿嚷嚷着要吃特色烤全羊,一会又说想去蹦迪。

想事情的功夫,黎初念已经被落在了后面。

她这几天都在想小森的事。

那天在盛灿孤儿院,趁着许灿云身边没人,黎初念把想问的问了个清楚。

许灿云告诉她,小森是6岁的时候,8月23号那天被人送过来的,差不多半个月,就被人领走了。

可黎初念万万没想到。

领养人的姓名,会是徐昕亮。

她用了好几天才消化这个事实。

原来徐知阮不是她的亲表哥,是从孤儿院领养的,可为什么徐知阮从来没有和她说过?那她的亲表哥在哪?还有谁知道这件事?爸爸的这页日记被撕掉又说明了什么……

生活的走向越来越魔幻,事情一个接着一个,压得她喘不过气。

像是走不出尽头的永夜。

季潮温看着黎初念无精打采地走到车门,问她:“怎么不开心?”

因为一直在想事,冷不丁地黎初念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身看向身后说话的人。

怕她撞到头,季潮温手撑在车门顶。无意间,距离被拉进,空气也狭窄成凝重的一团。

“小心点。”

对上季潮温含笑的视线,黎初念忽然想起飞U市那天,徐知阮对她说的话。

“其实比起我,你更信任他。”

相信他吗。

这个藏了很多秘密,故意接近她不知目的,却又让她经常想到董北望的人吗……

见黎初念迟迟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季潮温起了捉弄的心思。

“看够了么。”

低沉的语调带了些吊儿郎当的痞气,他掀了掀唇,闲闲道:“就这么喜欢我?”

“……”

黎初念顿时没了思考的心思。

就算她不相信季潮温是个人,都绝对相信他的大脸!

季潮温不动声色地看着黎初念,就见她刚才还汹涌变化的目光,一下子从悲伤纠结变成了只有无语。

悲伤纠结不知道因为谁,但这泼天无语肯定是对他。

行。

变脸还挺快。

“别不开心了,喜欢我也不是不行。”

季潮温将她推到车里关好车门,隔着摇下的窗户,悠悠道:“因为我会在这样伟大的日子里——”

黎初念专业假笑,等着听他还能说出什么鬼话。

谁想。

他来了句:“祝你教师节快乐。”

“……”

车子缓缓起步。

黎初念虽然很无语,但好像……

确实开心了不少。

·

几人走走停停,买了些纪念品打算给大家带回去,逛完之后一看时间,都已经八点多了。

懒得再找,他们就近进了一家日料店。

季潮温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几人点好菜后,孙川兴奋道:“老温,咱再尝尝这日本清酒,咋样?”

“开车,你自己喝吧。”

“啊……我都忘了开车这事了。算了那不喝了,我一个人喝多没意思。”

黎初念却是开口道:“我陪你喝吧川哥。”

闻言,季潮温和孙川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孙川:“你能喝酒?”

“……嗯。听说他们家的清酒很正宗,我也挺想尝尝。”

最好能像大海一样带走她所有哀愁。

“得嘞!”孙川听黎初念这么说,丝毫不怀疑,很放心地让人点了清酒。

菜上得很快,黎初念点了豚骨面,吃着抹茶味的大福,感觉口中的清酒都染上了抹茶的味道。

她喝了一杯又一杯,三分之二都让她一个人喝光了。可能是喝太多串了味道,她越喝越有一种自己在喝抹茶拿铁的错觉。

孙川看呆了:“没想到……黎初念酒量这么好!”

季潮温看着对面的人,她的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的笑,似乎十分享受的模样,但目光却是连醉醺醺都掩不住的悲伤。

……怎么逛完街还是不开心。

默了片刻,季潮温道:“她不是酒量好,是不怕醉吧。”

孙川本来是不相信的。

但几个小时后——

看着眼前逢人就给唱歌的黎初念,孙川十分后悔让人姑娘跟他喝酒。

“您好,我给你唱歌听。”

“就像风渐冷一样,冬季也渐近了。渐渐地,这条街也迎来了送走你的那个季节。”

冬季……

这大夏天明明热得人直冒汗。

孙川有点担心黎初念的精神状态,在一旁听她唱了老半天:“还是日文歌?”

他抓了抓脸:“老温你别送我了,我骑共享单车回去。黎初念就交给你了啊。”

虽然季潮温也是这么想的,但他还是嘱咐了孙川一通:“骑车小心,到家告诉我一声。”

孙川离开后,季潮温跟在黎初念身后,看她一路和人唱着这同一首歌。

“雪之花?”歌名脱口而出,季潮温喃喃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哪听过。

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街上基本没几个人。

季潮温见黎初念因为找不到人唱歌,委委屈屈地蹲在一旁掉眼泪,上前轻轻拉住了她的胳膊。

“怎么总在我面前哭,你看看都第几次了。”季潮温也蹲下.身,拿出纸巾给她擦眼泪,语调像训幼儿园小朋友似的。

黎初念鼻子都哭红了,看着他不说话。

“瞧不起人啊,到我这就不唱了。”季潮温笑着戳了戳她的鼻子,“唱吧,我爱听。”

像上电池的娃娃被按动了开关,黎初念直接坐在地上,又开始低声唱了起来:“如果风吹动着我的窗,也唤醒着黑夜,我会连你痛苦的记忆都一同抹去,用灿烂的微笑。

不停飘落的白色雪花,不知何时将我们走过的这条街变白了,闪着明亮银光。

我是为了某一个人而活着,无论什么都想为你去做。

在欢声笑语或在被泪水浸透的悲伤日子里,无论何时你都会陪伴在我身边。

你永远,在我身边。”

远处钟声敲响,倒计时着12点过后崭新的一天。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嗯?唱完啦?”

见她不唱了,季潮温打算将黎初念拉起来,却听她忽然道:“生日快乐,董北望。”

倒计时结束,刚好零点。

怪不得喝这么醉。

都醉成这样了,卡点卡得比清醒的人都准确。

还说不是男朋友。

季潮温扶着她的腰让她站稳,没好气地笑了声:“我不是他。”

黎初念醉得已经转不动脑子了,压根反应不过来。

只觉得腿软得厉害,平地都走出了踩钢丝的惊险。

季潮温想了想,干脆背她回车里算了。再这么走下去,恐怕他们得露宿街头。

他一边蹲下,一边拽过黎初念的手。起身时,有什么温软的触感擦过他的肌肤。

季潮温身子一僵。

身上的重量好像都沉压了几分。

黎初念手压着他的右肩,伸头一记吻,落在他的眼角。

清酒与洗发水的味道混合,带着不被察觉的困顿。

“那就……”漫长的反射弧下,她糯糯答道,“祝昨天的你教师节快乐,今天的你,教师节后一天快乐。”

“……”

季潮温被自己的梗冷到了。

被占便宜不说,还扎了个回旋镖给他。

车停在街对面,季潮温背着她过马路。

街上偶尔几辆车鸣笛驶过,他听见背上的人又开了口。

“祝你,天天快乐。”


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孙川留了灯给他,安顿好黎初念,季潮温去了书房。

没什么睡意,他索性蹲在保险柜前照常试密码。

父亲说密码是他的生日,可是他输入19940423,940423,94423,0423,423……几个数怎么排列都不正确。

也是因为这件事,他才更怀疑父亲突然的自杀。

那时候,父亲刚从董家辞职没多久,而他辞职前在董家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去追逃离禁.闭的董北望。而那天,董北望出了车祸。

林宇修帮他复原了聊天记录,一一排查后只有两个人他不清楚,分别是黎安言和徐知阮。

父亲和黎安言的聊天现在看来,应该是他在帮黎初念问父亲关于报考的事。

父亲推荐了C市的大学,说“C市很好,刚好我儿子也在C市,彼此能有个照应”。

再加上现在他从黎初念口中更加确认了父亲和黎安言的交情,那最后,就只剩下了徐知阮还不清楚。

季潮温再次翻出了手机里的聊天截图,一遍遍看着。

2018年6月30日,下午18:47,联系人徐知阮。

手机显示您已成功添加对方为好友。显然,两人是刚认识。

徐知阮:“我理解您因为他去世的事想要讨个说法,但是他杀人的事已经属实了,您一次次去警局闹并不能改变什么。”

季友文:“不能改变什么?如果我不一次次去闹,徐大警官又怎么会主动加我呢?”

然后就没了消息。

季潮温越想越没有睡意,直接打电话给林宇修。

“徐知阮那边还有其它消息吗?”

林宇修气不活了:“大哥,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我前不久不是刚发邮件告诉你他是徐昕亮从孤儿院领养的吗。再有其它消息我立马会告诉你的。”

“董北望呢。”季潮温有些烦躁,“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林宇修想了想,“噢”了声,“我知道了,是不是黎初念总提董北望,伤到你了?”

“……”

见他沉默着没说话,林宇修瞬间不困了,笑他:“你之前不还说什么黎安言和徐知阮的共同点就是黎初念,还想方设法地接近人家,让人来你公司么。我就说没用,那姑娘敏感得很,你套不出什么的。除了董北望,谁都走不进她——”

季潮温懒得再听,直接掐断了电话。

几分钟后。

林宇修发来消息。

[我还没回答你问题呢怎么就挂了。]

[董北望这个人我告诉你——]

[特花孔雀,就和你似的。]

[你俩要是争花孔雀之王,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分不出胜负。]

·

黎初念第二天醒来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头重脚轻的感觉像是在太空漫游。

不仅如此,声音也发不出来,“啊”了老半天才勉强说出话。

她睡眼惺忪地揉了揉脑袋,想了一会儿,从第一次喝酒的经历中得出结论——

喝醉会哑。

下午五点多的航班,现在时间还早。季潮温和孙川似乎还没起,黎初念蹑手蹑脚地收拾好房间,想着下楼买点早餐给他们带回来。

才刚推开门,她就闻到了清淡的粥香从厨房传来,好像还有葱花的味道。

季潮温听到她出来,抬头看了她一眼:“还认识我么?”

听着他带着戏谑的语调,黎初念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也没那么醉。”

“不见得吧。”

季潮温将做好的菜一一端上桌,上下扫视着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醉得还没醒,黎初念莫名觉得季潮温的笑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于是,她从第一次喝酒的经历中得出第二个结论——

会有幻觉。

就比如,当季潮温对她说“把这个喝了,解宿醉”,又将小米粥和鸡蛋饼推到她跟前,说“养胃”时。

她会有一种他很温柔的恍惚感。

“谢谢老板。”她弯眼笑道。

季潮温坐到她对面吃起自己那份,这一近,黎初念才注意到他眼底淡淡的青色。

“你的眼睛——”黎初念下意识指着,“没睡好吗”几个字还没出口,季潮温忽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怎……怎么了?”

难得看见季潮温这么激动,黎初念疑惑地看着他。

沉默了片刻。

季潮温垂了垂眼,又恢复了平时的神情。

只是眼底的青色反而让他温朗的眉目变得莫名蛊惑。他倾着身子往前凑近了一些,似笑非笑地拖着语调,看向黎初念。

“要不,让你光明正大地,看个够?”

……醒酒只要一瞬间。

黎初念努力笑了笑,克制自己欲翻的白眼。

虽然她觉得季潮温今天有些莫名其妙,但他的厨艺真的很好。

而某些瞬间,他的温柔,似乎也并不是幻觉。

……

可能是没睡够,坐在飞机上时,黎初念还是困地有些神游。

她看了眼旁边闭目养神的季潮温,再次想起上午时,他那脸不红心不跳的话。

只是这一想,她忽然觉得一切好像有点熟悉。

但她实在困得不行,没等再想就睡着了……

黎初念没有继续想下去的那次似曾相识,是她和董北望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高一新生结束了军训,开始上课的第一天。

班里的座位都是报道时大家随便选的,先到先得。

黎初念喜欢靠窗,就选了靠窗倒数第二排。

可能因为隔条过道坐的男生气场太强,腿搭着桌一脸“莫挨老子”的冷漠,根本没人敢靠近,所以黎初念不仅没同桌,前后也没人。

当班主任带着董北望进来的时候,大家立马把目光放在了迟来的新同学身上,纷纷小声议论着。

“好帅好帅!”

“他怎么不来军训?!没看到他军训真是太可惜了。”

“听说是大咱们两级的高三学长,明明学习成绩很好,却非说要来高一再打几年基础,给高三年级主任气够呛。”

“那当他同桌岂不是作业什么的都不用担心了?!早知道我应该等帅哥选好座位再来,还能有办法挨着。”

……

黎初念的思绪却游离在周遭之外,想着早上出来时爸爸好像不太开心,对她也有些冷淡,不由叹了口气,望着窗外踩着窗台的小鸟,大眼瞪小眼。

忽地,鸟受了吓,扑腾着翅膀飞走了。黎初念愣了愣,感受到旁边桌子一声闷响。

她转头,只见少年黑发利落,星眼绯唇。

日光落在他身上,像是透明的梦幻,悠远而明朗,只是看不清情绪。

少年俯视着她,伸手遮了遮眼前阳光,像是云层渐散,万物清明。

他唇边含笑,细长的睫毛下,眼里是写满的温柔。

看得黎初念心跳骤地慢了拍。

在全班人的注视下,少年一把扯过椅子坐下。

他一手拄着腿,一手搭在桌上,声音清冽。

“我是你同桌,董北望。”

黎初念看着那双眼睛,只觉格外熟悉。

第一节是地理课,可能因为老师管得松,她听着听着就开始跑神,回想自己是不是在哪见过他。

于是,心里想什么,动作上就表现出什么,她一直盯着董北望的眼睛,看半天都不眨一下。

当董北望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时,黎初念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是她报道那天在卫生间外遇见的那个男孩子。

想到这,黎初念虽然疑惑他那天为什么要扮成女孩子,但并没开口问他,只当没认出来。

这时,身旁的人突然低笑了声,看着她道:“看够了吗。”

救,偷看被当事人抓了个正着……

黎初念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刚想开口,却忽地对上董北望突然凑近的面容。

风有些大,董北望坐在外侧,伸手往里推了推窗户。

横在她身前的手臂,无形之中同椅子一起,将她圈在了他的身侧。

一时间,声音也更加清楚。

和着她急促的心跳声,黎初念听见他拖腔带调地含着笑意,轻飘飘地来了句:

“要不,让你光明正大地,看个够?”

·

回到C市。

张凌还没下晚课,但消息已经给黎初念发了一连串。

[宝贝念念想死你啦,你知道没有你的这几天我是怎么活下去的吗!]

[星巴克的双人优惠也用不上了TAT]

[我不管,你得陪我去吃海底捞赔罪。]

黎初念笑着发了个狗头。

[就知道你会想我,所以特地给你带了礼物。]

张凌恨不得立马翘课回来。

俩人聊了聊各自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张凌想了想,打字道。

[你和徐学长是不是吵架了?]

[他最近总问我你的事。]

[有些我跟他说,他都不知道。]

因着她的关系,徐知阮和张凌平常也会联系。

但黎初念没想到,徐知阮要通过张凌来了解自己的近况。

她越想越愧疚。

徐知阮一直对她都特别好,在C市上学这几年更是无微不至。

看来他是真的太生气了,所以才不想主动跟她联系。

和张凌聊完后,黎初念主动给徐知阮打电话约一起吃饭。

不管他是不是自己的亲表哥,她只在乎这些年一起长大的感情。

只是有些事,她想听徐知阮亲口说。

“哥,之前是我错了,不该让你担心……我这次回U市给你带了你最爱的那家牛肉干赔罪,吃饭时给你拿过去。”

徐知阮的语调和往常一样,就好像他们并没有吵过架一般。

“看你这么有诚意,我不生气了。不过……最近有个大案,可能得忙一段时间,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见他没拒绝自己的邀请,黎初念弯唇笑了笑:“嗯。”

渐渐放下心,她开始抓紧最后一周冲刺法考。

白天上班晚上复习,那些压人的心事,也短暂地被她抛在了脑后。

很快到了考试那天,她忽然想起董北望那冷掉头的梗。

当时英语老师在讲“lucky dog”的意思,特别强调要翻译成“幸运儿”,而不是“幸运的狗”。

但董北望没听课,还跟她说:“你每次考试都紧张地不是求老天就是问王母的,这下免了,直接拜我就行。”

“?”

黎初念飞速转着脑子也没猜到董北望的脑回路。

紧接着就听他十分得意地冒出来一句。

“以后不是臭狗了,是幸运的狗。”

“……”

想到这,黎初念不由笑了起来,闭了闭眼在心里默默拜过董北望,然后往考点走。

但没想到的是,这一抬眼,她在大门口看见了季潮温。

他站在树下随意看着四周,表情有些淡淡的。但察觉到她的目光时,他回头笑了下。

“考试顺利。”

声音隔在风里听不清,但是扬扬落落的唇间,是分明可见的口型。

黎初念也不知道自己慌乱的心跳,到底是因为季潮温这么忙却特地来祝她考试顺利,还是因为数不清第多少次地透过他,便溺在了属于董北望的感觉里……

考完试出来时,黎初念看见了徐知阮。

她喜出望外:“哥?你忙完了?”

“嗯,没提前告诉你,想着给你个惊喜。想吃什么,我请客。”

黎初念下意识看了眼树下。

“约了人?”徐知阮察觉到她的异色,出声问道。

“……没有。我们去吃自助吧。”

黎初念说不上什么心情,她低着头跟徐知阮往停车的地方走。

再抬头时,却看见了季潮温。

他没走?

徐知阮不怎么待见地看了他一眼:“你来干什么。”

季潮温没答,径直越过了徐知阮的视线,笑着把手里的东西抛给黎初念。

“紧张了一天,得补补糖。”

黎初念伸手接过他抛来的东西,是两袋连在一起的蓝莓味Q.Q糖。

活像哄小孩似的。

但,是她喜欢的口味。

徐知阮没什么耐心:“季先生要是没事,就别耽误念念和我去吃饭了。”

说完就拉着黎初念大步离开。

经过季潮温时,黎初念听见他忽然开口,翻着她并不记得的“旧账”。

含笑的语调,带着逗弄。

“吃了我的糖,以后就别总哭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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