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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温柔客

发表时间: 2022-11-20

她坐在床沿边凝神给他搭脉,脉象紊乱,凶异非常。

她心下微微诧异,双眉微蹙,这人五脏六腑都受了重伤,体内尚还有几股凶猛奇异的气流不停涌动,看脉象这情况至少持续了一些日子。

这种情况下他是怎么做到看上去云淡风轻的,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想看清楚眼前人是什么妖魔鬼怪。

却看到他在昏睡中因痛苦而皱眉的神情。

原来不是不痛啊。

她小心将他上身扶起,坐于他身后,开始给他度入灵力疗伤。

她师从墨憨,从小便习医,虽比不上师傅,但在医术上也已算得上精湛。她知道在现有条件下不能根本治好他的伤,所以此番只意在暂时压下他体内的气流,简单治疗体内伤口。完成之后,她便将他平躺放好,盖上被子,然后出去寻药煎药,一阵忙活。

等熬好汤药回了屋内时,他尚且昏迷未醒,她捏他下颚,让他张嘴,一勺一勺将汤药灌了进去。

喂好药,将碗放置一边,计算着时间大概半个时辰内人会醒来,短时间内他身上的伤病大概不会再犯了。

彼时已即将入夜,庄子因所居地理环境甚好,江梨落从窗外能看见远方青山隐隐,温柔叠嶂,以及新初的月亮,此时正被云儿半遮。

四下如旷野般寂静,间或有鸟儿吱叫。

她望了望窗外景象,眼光又重新落在床上躺着的人身上。

窗外暮色四合,窗内孤灯一盏。眼前人,于她而言,实是陌生人。她坐在凳上托腮细细打量着他,从眉至唇,但觉其眉若剑,鼻如峰,唇薄敛,肤凝削。

观其面容,像雪山冷绝,像冰河刻骨,像……

突然,人醒了…一双凤眼微睁,便若雪天里忽增了一枝腊梅,你却独叹这梅花些瘦,眼眸中落寞与孤寂,一闪而过。

“醒了?”

他坐起来靠在床沿,觉得身子此时好受得多。

“感觉好点了吧?”

他点点头,昏睡中感受到了一股持续不断的轻盈灵力度入体内,让他体内安稳了不少。而这短时间的大量灵力输出会极大消耗一个人的能量,他不由得看了看她。

“刚刚为什么用那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他好笑地等着她回答。

她无辜地眨眨眼,回想自己刚刚是怎样看他的,“为什么这么问,我怎么奇怪地看着你了?”

“直勾勾地——看着我。”

“……”

许是刚刚为他输入灵力以及一顿忙活让她有些劳累,在坐下休息的这半个时辰内,她放松的同时,心境也随着周围一片撩人的安静而变得稍显平和,也因为劳累而有些无力,说话的声音都轻了很多。

她轻轻吐了吐舌头,跟着打趣:“难道我还能弯勾勾地看着你不成?”

“左右都是想看着我呗?”

巧了不是,他逗趣,她也喜欢逗趣。

她轻轻一笑,“那你长得这么好看,大概我在想着怎么把你给吃了吧。”却不知此时她却像冬日里的初雪,一切都恰到好处。

眼波流转间,几丝狡黠顽劣之外,是很多生动的,难得的温柔。

他这番才好好地看向她。

水蓝色华衣裹身,衬其曼妙身材隐隐若见,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细腻的锁骨,薄施粉黛,色若春晓,月华流动仿若轻柔抚摸在她的身上,眉眼间收敛了平日里的亮色光芒,盈盈如水。

然这一袭水蓝却在此时给她凭添了几分优雅,举止间神色自持,一举一动皆可入画,便只坐在那,就可让人直接联想到如画中的生动怡人,跃然纸上。

他纵见过世上诸多貌美女子,可也觉她容貌倾城,旁人无出其右。

在这世间,不可无一,不可有二。

他由她拿起自己的手把脉,手上传来她指尖薄凉的柔软触感。

诊完,看她一脸轻松,就差吹个哨以示快乐的模样,他眉峰一挑,问:“诊出什么了,这么开心。”

“诊出你快要死啦。”她揶揄道。

“门在那里,不送。”

她用手指报复性地戳了戳他,“挺凶的嘛?”

他被戳得有些痒,动了动身子,枕手笑道:“逗你的。”

她瞪了他一眼。

他心中以为她应如狐狸般狡黠,可却又几次见她性子柔软,软糯乖巧。

“为什么救我,看我长得好看?”他扯着不太正经地笑,调侃她。

“这不是稍稍对你有那么一点点的,”她用手指比划出一点点的样子,“歉意嘛——”

“一点点歉意也值得你度那么多的灵力为我疗伤吗?”

看到他认真的神情,她本是乖乖坐着,这时将一支手臂撑在床边的桌子上,身子往前倾,单手托腮懒洋洋又有些娇俏地看着他,“你这么说,怎么,这就要对我感恩戴德了?”

这句话刚说完,谁知他就不住地咳嗽,一阵猛咳,手紧捂着胸口。

“喂,你是故意的叭,你这也太贬损我的医术了。”她有些恼怒。虽说不可能一下治好他的伤,但好歹她刚刚也认认真真耗费了许多精力,以她的医术,就这样吗?这可是她引以为傲的医术啊。

“抱歉,”他止住咳声,“我不咳了”,却止不住,脸色发白,闷声地一下一下咳着。

“倒也……不用憋着。”她看他这样,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

哼,这纯属意外,她心里嘀咕,拿出随身携带的针灸,“你若是愿意,我便用这个再给你捣鼓捣鼓?”

“没想到也能看到你医者仁心的一面,”他微微弯起的嘴角更衬出脸色的苍白与身体的无力,“只是我身上多伤口,怕是难以找准穴位。”

“你这细胳膊嫩腿的,”她取笑他,“能有多少伤口。”

“细胳膊嫩腿?”他像看见蛆爬在面前一样难以忍受对他的这种描述,脸色都变了几变,伤亡的神色带点铁青。

她没有注意到他浑身不自在的神色,还在摆弄自己的针具,“不用担心,就算你后背上面目全非,我也能找准的。”淡淡的语气,没有丝毫的矜傲,难得还表现出一点谦虚。

他做出了然的样子点了点头,“所以,现在在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夜晚,你是要给我针灸吗?脱衣服的那种?”

“脱衣服我见得多了,你倒不必害羞,只把我当正经大夫就好。”她眨巴眨巴眼睛状似无辜地说道,实则心里想的却是吃亏的是你又不是我,白白的豆腐当然要占便宜了!

“呵,我害羞什么,我只麻烦你待会看看清楚,我是不是细胳膊嫩腿。”他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何乐而不为!”她说得光明正大,可以说胆大妄为。

他撇了撇嘴,到底还是没说什么,背过身解开上衣。

与此同时她乖乖地在一旁摆开她的针具。

等她抬眼看到他的后背时,有些发杵。

面前满是狰狞伤口,血肉模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有的结痂,更多的还是新伤,她呆了半晌,头皮都有些发麻,这明显像是经历过酷刑,身体仿佛也共情般感受到了这些伤口应该带来的疼痛,汗毛突起带来一阵冷颤。

他见她没有动静,以为她觉得太过恐怖,便想要穿起上衣,刚一动作,手便被她止住,“还没开始呢。”声音暖糯,他听着竟觉得有些香甜可口。

她动作轻柔,他倒不觉得疼。

“你像是天天被打——”

“不至于。”懒洋洋的语气。

“很疼吧?”她轻抚过他的伤口,感受深浅。

他身子微僵,半晌后,道,“疼。”

“你看着,也不像能被人虐待的人呀?”

“……哦?那我看着该是什么样?”

“看着应该没人欺负得了你才是……就算被欺负了,也该像个妖孽般大杀四方,直杀得对方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啊,总不至于像今日这般……被他们两个人打得在地上滚了又滚,满地找牙。”

“……”

见他沉默不语,她暗思自己刚刚是不是伤了他的面子,便挽回道,“打不过也能理解啦,你毕竟体内有伤,而且落败的样子,也依旧,不失风度。”

“你在旁边戏看得好。”

“勉勉强强。”

身后的人探头到他面前,他正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狐狸一般的眼睛。

她眨眨眼睛,狡黠灵俏,问道:“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接连两次遇见,他们之间还不曾互通姓名,原本只是过客,可却有了更多的交集。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半晌后方答道:“我姓萧。”

低音沉响,听者心动,仿若被撩。

“嗯!那我姓江。”

“萧承慕。”

“萧承慕,”她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眉眼带笑,接着介绍自己,“我叫江梨落,棠梨叶落胭脂色的梨落。”接着退回他身后,继续行针。

“那,来找你的那两个人是谁啊?”

“……你知道西境吗?”

师傅跟她说起过,是以她有些了解,“巫蛊之国,他们是来自那里的?”

萧承慕点点头。

江梨落也许是有点想继续问他的身份的,但是细想之下又觉无十分之必要,便缄口不言,沉默下来。

“这里离西境那么远,他们为什么要追着你啊?”几秒的沉默之后她又按耐不住开口。

“因为他们认为我是贼呗,说我盗取他们的圣物,然后就是你所看到的那样,像个疯狗一样追着不放。”

贼?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

他眉眼轻佻,嘴角上扬,转过头,看着她:“我不会让人知道我是贼。”

从他看她那一脸玩味的表情里,她听出此话大有深意。

他若做贼,又岂会让人知道。

同时一石二鸟,意在嘲笑她做贼偷了东西,却被人识破。

“你放心喽,你就算是贼我也不会说你什么不好之类的。不过我相信你不是,正如我相信我自己不是贼一样,我呢,我昨日某种行为的确会容易让人产生歧义,”她开始说得理直气壮,说到这里气势渐弱,“我觉得我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单纯是在和你交换,那个,你不是也,也收下了我给你的东西嘛?”

她知道自己在强词夺理,说出来的话十分烫嘴,但还是一本正经继续胡说八道:“一来一往,我们也是好朋友了。”

“呵……”他笑出声,一脸妖孽肆意,“你说的有理。”后两个字音咬得蛮重。

却分明是在嘲笑。

针在手里,她想乱扎。

在所有的针都插入相应的穴位之后,她开始为他施法疗伤。

屋外的夜色更浓,天边明月皎皎,这一轮玉盘悬于天际,在今夜好似更加圆润明亮。

大概十分钟过后,江梨落身体开始有些异样,她心下越来越难受,等她瞥到窗外那一轮圆月时才猛地想起今天是月圆夜。

月亮啊月亮,你可真是会开玩笑啊。

体内开始翻江倒海,胸口隐隐作闷疼痛,她开始不停冒虚汗,不注意间手下做法的功夫就有些不稳,萧承慕自然也感觉到了。

江梨落咬紧牙关,总算熬过了最后的五分钟,随着他体内气流的涌出,背后插入的针也相继飞出。

她心下松了一口气,却陷入更糟的境地,身子一软就要后倒,萧承慕一把拉住,扶过她,“怎么了?”

话未毕,屋外有人声。

夜深人静,竟有人到了这里。她尚未答话,屋外突然响起了一女子的叫唤声,“竹越哥哥!竹越哥哥你在这里吗?”

而江梨落此刻疼得说不出话来,残存的理智让她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即将极其狼狈不堪的样子,看又有人要进来,急促间对萧承慕说了句“我得走了”便落荒而逃般跳出了窗外,赶到了附近一片林子,便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来。

八月十五的月圆夜,是每年的病发之时,她竟把日子给忘了。她浑身好冷,直直刺入骨髓,再也使不上半点法力,瑟缩着,浑身冻得僵硬。

面对痛苦,她强自忍耐。她看着月上中梢,多盼望这月亮赶紧下去,可是漫漫长夜才刚刚开始。

她绝望。

忍着吧,不过是一夜的痛苦。

反正又不会死。她哭着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