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不清的空间，到处都是迷雾，不远处灯光像是接触不良忽明忽暗，带着呲呲的电流声。
场景里突然出现一个模样清秀的小男孩穿着一身可爱的粉色洛丽塔，赤脚走过似乎没有尽头的客厅。
一股异样传来，孟声竟然感受到了小男孩赤足踩地板的冰凉，视线开始变低，他从一个旁观的视角变换成当事人。
孟声目光向下，迷雾中，他身上的洛丽塔如此清晰，衣裙上细看还有几个蕾丝修边的破洞
他开始撒腿奔跑，想逃出这让他极其恐惧的空间，可无论他怎么跑，忽明忽暗的台灯灯依然在原地。
他呼吸一滞，台灯旁什么时候多了张沙发，沙发上又什么时候多了个金发碧眼的男人。
男人看着大概三十来岁，迷雾里看不清脸，但他脸上的笑格外清晰，他靠做在沙发上，朝孟声勾着手指，示意他过去。
又一个转景，沙发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台电视机，电视里里的画面照的前方的迷雾都发出红红绿绿的光，像是开了二倍速，连贯的单词嘈杂又模糊。
孟声很慌，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他梦过无数次，每一次都能给他带来一样的恐惧。他想逃，可他的脚不听使唤似的，半天才往身后挪动一步。
他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害怕的要命。
反应似乎被禁锢，深陷绝处的绝望恐惧无限被放大，放大到他这具瘦小的身体难以承受。
对面的男人似乎是等的有些烦躁，起身大步走向孟声，小小的身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男人快步走向自己，而后提起他的衣领重重的人在沙发上，像是胃磕到沙发沿，他开始感受到强烈的生理的恶心。
灵魂再次被抽离，孟声再次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眼前的一切。
小男孩咬紧下唇，无声落泪。一滴血珠从他的嘴角低落在沙发上，和着眼泪迅速晕开，像一朵鲜红的玫瑰。
孟声想帮他，但无能为力，像是被隔绝在另一个空间里，他似乎不知道此刻自己以怎样的形态存在，唯一确定的是，他一定有一双眼睛，目睹这惨恶画面的眼睛。
门锁突然被转动，一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人从门外进来，嘴里还念叨着自己快走到目的地才想起忘带证件，现在回来拿证件又得再跑一趟。
转过头那刹那，女人愣了两秒，紧接着呼吸颤抖的走到两人身前，脸上还带着进门时的烦躁。
女人拉起金发碧眼的男人走到窗边。
男人显然不知道女人想干什么，在大脑宕机的情况下结结巴巴的想为自己辩解。
下一秒，那口纯正的英语越来越远，而后变成一声惊恐的惨叫。
女人拉着男人从十七楼吃阳台纵身跃下。
“孟声，起床了吗，先生叫你下楼”
敲门声间断着响了好几遍，孟声终于从噩梦中醒来，他双目圆瞪，起身伸出手背擦拭额头上的冷汗。
是梦，都是梦。
房门中一直没有应声，门外的保姆就打算一直敲，正当他抬手准备继续叩门的时候，孟声从里面把门打开。
保姆有些吓到，倒退一步吸了一口冷气。孟声见状伸手去扶。保姆站稳后道谢。
孟声摇摇头，而后面色惨白的对着门外保姆弯了弯唇角“谢谢你，刘阿姨”
保姆点点头，瞧这孟声的脸色不对劲“不舒服吗，你脸很白”
不是普通的白，是连着额头，面颊，嘴唇一片惨白。
孟声摇头“没事，太冷了”说完就朝楼下走去。
“哦，那我早饭后给你煮个姜汤——？”
保姆站在门前，看向窗外透进来的阳光。
她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盛夏九月，他说太冷了？
一楼客厅，孟海丰斜靠着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张报纸，细长的食指上闪闪发亮的钻戒和他这个人一样，贵气又夺目。
电视里正播放着情节简单的动画片，九岁的小男孩坐在沙发正中间，被一位身穿浅色衣裙的年轻女人轻轻环住。
孟声走到沙发旁，恭恭敬敬的喊了声爸爸，孟海丰人不应，继续目不转睛的盯着报纸上的文字。
浅色衣裙的女子见状，伸手轻轻拍了两下孟海丰的肩膀。
孟海丰这才抬头看着孟声，没什么表情，一双精明的眼睛深不见底。
“不会喊人，长张嘴巴就会吃饭？”
面对孟海丰没来由的职责，孟声并不想辩解什么。
反正马上就开学了，他今天就能返校。
“我给你办了转学，在你爷爷老家”
“……”
孟声表情有些震惊，噩梦刚醒脚步还有些虚晃，他许久没有张嘴，整理好情绪后才平静的表达自己的想法“我不想转”
孟海丰像是早知道他会这样说，表情有些不屑“你没有选择权”
年轻女人这时缓缓开了口，他轻抚着孟海丰的背“跟孩子好好说”说着又一脸温柔和善的看着孟声“声声呀，大师说了，你爷爷死的突然，是需要直系儿孙回老家守孝一年，时不时烧烧香，你爸爸的生意才会顺遂的”
孟声原本没多生气，但听着女人的声音就直犯恶心“你的儿子，我的弟弟 ，是在外面跟哪个也男人生的？”
女人立即闭了嘴，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最后轻轻落在委屈上“老公，我是觉得咱们小羿还太小”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孟声侧头用舌头抵着一片火辣辣的脸颊。
“孟声，我现在还在跟你商量，什么条件你尽管提，要把我惹急了，你就是光着屁股也得去。”
方才的梦又一次重现在孟声脑海，他觉得心好像被狠狠挖了一刀。
“我不要哥哥在家，他克死他妈，克死爷爷，现在还想克死我们”十岁的孟羿哭十分卖力，肩膀一抖一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顶着张漂亮脸蛋，说出的话如此恶毒。
不过全场大概只有孟声觉得他恶毒，他的老父亲信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并且对小儿子宠爱有加。再加上有所谓大师的加持，他总相信他的小儿子能看到一些凡人看不到的东西，从而对他的话信以为真。
孟羿的妈妈就更是拿准了孟海丰这点，高价买了大师的嘴，全力把他的小儿子送到孟海丰的心尖尖上。
“哭成这样，你妈也要死了吗”孟声是在懒得陪他们演戏，他对这家人的套路清楚的很，厌烦又恶心。
不出意外，孟声被孟海丰一脚提到在地。
对于孟海丰的打人流畅，孟声就更熟悉了，扇巴掌，踢肚子，下一步就该抽皮带了。
“零用钱翻倍”孟声懒得再跟他们争论，也不想在大清早受皮肉之苦。“地址给我”
孟海丰总算对他这番识时务的举动满意，牵着孟羿和年轻女人上了楼“层山八中”
孟声起身拍拍身上没什么存在感的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旋转楼梯上，孟羿转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孟声，肩膀还因为卖力的哭泣一抖一抖“哥哥，这次要好久不见了，照顾好自己”说完留下一抹得逞的笑。
孟声原地站了两秒，上楼收拾东西，提着行李箱下楼的时候，转头看了眼还在厨房忙碌的保姆。
走近，一块削好皮的生姜落在孟声眼里，他轻拍保姆的肩膀，对着她笑了笑“刘阿姨，不用给我煮姜汤了。”说着轻拍行李箱的拉杆“注意身体，再见”
说完，他提起箱子，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出门先是打车去了机场，然后打车去火车站，再然后一片陌生的景象映入眼帘。
层山火车站。
崭新的环境像是一本未曾翻阅的课本，好不 好奇都要翻看看一看。
头戴式耳机里流淌着温柔的音调，孟声牵着行李箱，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人来人往匆匆忙忙。
这一阵下车的人不少，人挤着人，毫不搭理路边拉客的出租车，径直朝公交车走去。
不行要满了，得快跑两步。
一阵慌忙中，孟声也被挤上了公交车。
他在网上搜了一下这辆车的路线，能到学校附近的公交站。
公交车上，叽叽喳喳 。盛夏蒸煮过的各种气味在车厢内肆意蔓延 。
反复的几次刹车，乘客下去不少，孟声终于也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帽沿盖住眼睛，口罩盖住口鼻，耳机里播放着轻柔的音乐，这是他对付晕车的方式。
他闭着眼睛 ，感受着车身摇晃起伏 。
猛的一个刹车，孟声感觉肩膀被使劲撞了一下 ，一阵吃痛 。他睁开眼睛看向旁边，撞他的中年大汉伸出抠鼻孔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着道“不好意思啊，这刹车太急，我没坐稳。”
孟声没有说话 ，把口罩往上拉，他晕车很严重，多说一句话都要吐出来那种。
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昏沉睡意此刻彻底被击退，他有些烦躁，偏头虚着眼睛往着窗外车水马龙。
公交车每到一个站台就重复一次猛刹车，又猛启动 。每当这时候孟声都觉得自己的胃被重重的捏了两下，翻江倒海，波涛汹涌，而后再归于短暂的平静。
距离新学校附近的公交车站还有二十分钟，再坚持一下 。
又到一个站台，上来两个摇着蒲扇的老妇人 ，分别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
就这两个小孩足以点燃整个车厢的气氛，
这车里要是安了声控灯 ，光凭这俩小孩，就能为全车人带来源源不断的光明。
他们叽叽喳喳 ，吵吵闹闹 ，不顾危险的在车厢内来回奔跑，偏偏两个老人相谈甚欢 ，对这番行为视而不见。
车厢内所剩无几的人纷纷是露出烦躁的表情，却又哑口无言。
耳机里的音乐缓慢温柔，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暗了好几个度 ，孟声呆呆的望着，尽量不去想晕车的事情。
突然，放在大腿上的左手感受到一丝湿润的温热，他低头一看，身侧摔倒的小男孩正一脸无辜的望着他，小黑手里的棒棒糖带着奶白的口水一起掉在孟声的手背上 ，旁边还流动着一小片辣椒皮 。
孟声咽了口口水。一瞬间胃里的食物已经冲破防线 ，兴奋的叫嚣。脑海里出现认命的念头“要完 ”。
孟声甩掉手上的糖，捂着嘴巴站起身从小男孩身上跨过去，拖起行李箱站到公交车门口“师傅快点”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要吐？”
孟声点点头。
司机师傅眼睛一瞪，充分展示了他的专业能力。孟声觉得只是不到一分钟的样子 ，整个车身又迎来一阵猛的刹车 。他赶忙下了车 ，留下车厢里的小孩后知后觉的哇哇大哭。
孟声对着路边的草丛一阵狂吐 ，吐完又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好半天，才终于找回那种踩在实地上的感觉 。
暖风拂面， 昏黄的路灯下一排排银杏落下稀稀疏疏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