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人来人往，不急不慢的走向各自的目的地。
而孟声没有目的地，他觉得早上那阵噩梦的劲儿还没过去，又有晕车的加持，此刻他脚步虚浮，就像是站在一块四四方方的悬浮地板上，周遭连着地板下都是空空的，不安稳，不安心。
肚子发出一阵叫嚣，他饿了，从早上起床到现在都没吃饭。
这种饥饿的感觉比他人生中大部分时候留下的感触都来的更真实。
他好像也有了自己的目的地，他要吃饭。
烧烤店
店面不大 ，最里面放着两柜烤串食材。紧挨着的冰箱里是各种冰凉的饮料酒水 。
最外侧的烤架旁站着一个穿无袖体恤 ，身材高挑的年轻老板，正在一手刷酱一手翻串的奋力操作。
路边客桌上嗷嗷待哺的顾客时不时往烤架这边张望。
“十四号的烧烤好了 ，自己来端一下”
“好嘞”
“要酒的话，自己拿”
“好”
周原抬头看了孟声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吃烧烤的话，自己里面柜子里选菜。”边说边重复着手里的动作。
孟声礼貌弯了弯嘴角，把行李箱放在一个没人的桌子旁，进店里拿起菜篮选了些肉串放在烤架旁边的桌子上 。
周原头也没抬的拿出两个一样数字的号牌，一个夹在菜篮上 ，另一个递给孟声
“坐着等一下，好了叫你”
“你好，有地方可以洗个手吗”孟声迅速接话，生怕慢一步就打扰了这位年轻老板的思绪。
周原抬头，眼睛在他那张清冷温柔的脸上停了两秒，指着旁边的洗菜池“那有水龙头”
孟声道了声谢，走到洗菜池旁洗起了手。洗完走到行李箱旁的座位坐下，面无表情的看着远方发呆。
耳机里传来消息提示音，紧接着响个不停，孟声思绪被拉回来，低头打开了手机。
屏幕上大大的21：39下边不断弹出了新消息，有人把他拉进了一个新的班级群。
肖杰（班长）：徐老师在我家吃饭，好像说孟声转学了。
娜娜：啊 ！真的假的 ，我的学霸男神。
刘莘：啊 ！真的假的 ，我的学霸男神。
宋伟：啊 ！真的假的 ，我的学霸男神。
娜娜：宋伟你没事吧 ，你搞基啊？
章渝：为什么呀 ？年级第一耶，老班也舍得？
肖杰（班长）：不知道 ，他家里没细说。
章渝：@孟声学霸说句话呗
瑶瑶：@孟声
……
孟声没再说话，直接退出群聊。
紧接着就有几个同学给他私发了消息，他没回复。再次放下手机，望着某处发呆 。
两种不同的感觉在身体里霸占领地 ，快速升起。于是他瞬间感受到空落落又沉甸甸的落寞，将他层层包裹。
孟声从兜里掏出刚买的烟，撕开包装盒取出一根准备叼在嘴里。
需要点火的时候才发现没买打火机，正当他准备把烟重新塞回烟盒的时候
“嚓”周原端起烧烤盘走到他身边，掏出打火机帮孟声叼着的烟点燃，又把冒着热气的烤串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我叫你，你没应”
孟声愣了两秒，说了句谢谢。
周原“嗯”了一声从桌面上扯出两张纸擦汗，转身又开始了他的忙碌。
孟声拿起一串冒着热气的肉串，咬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瘦肉不老不柴肥肉还在滋滋冒油。
在他看来这种重口味的食物比食材更重要的是外边包裹的这层调料。
而他手里这一串很不巧，完全和他胃口。
传说中蘸鞋垫也好吃的调料。
他抬头看了看店面 ，想着记下名字以后可以常来，只见三个大大的“烧烤店”字样在五彩灯光里显得那么的朴实无华。
孟声不知道坐了多久，也没注意旁边几桌的人来了又走。他一边吃着烤串，一边看着远方。
他确实是饿了，烤串味道也确实是不错，可他实在提不起兴致。直到嘴唇碰到手里举起的肉串觉得发凉，他又从冰柜里拿出两罐啤酒。
他不想动，不想进学校，不想考虑去哪，也懒得再想公不公平。
这一瞬间，身体里所有躁动都变得安静 他一动不动望着车水马龙的远方，只觉得身体软趴趴的，连眼球都懒得动一下，就想在这个位置坐到地老天荒 。
十二点半 路上的行人大多都回了家，烧烤店此时只剩孟声这一个客人。
周原从冰箱和冰柜的间隙里抽出一张折叠躺椅，掏出手机刷着网络小说。
孟声两罐啤酒下肚，再加上晕车的感觉还没完全褪去，此刻只觉得困的厉害，迷迷糊糊趴在桌面上。
不自觉又接上了早上的梦：
小男孩在沙发上趴了很久，空气一片安静，落针可闻，他撑起身体，忍着身下的疼痛艰难的走到阳台。
楼层很高，地面的人圈成一圈，像是一窝蚂蚁围着中间鲜红的食物。
小男孩赤脚走出门按开电梯，走出楼栋，走进蚂蚁堆里，那团鲜红终于清晰，稀巴烂的血肉里隐约看得出是一男一女。
周围的金发碧眼的大人，不乏有认识死者一家的，又看着小男孩这副穿着打扮，很自然得出结论。
小男孩和男人干坏事被他妈发现。
嗯，猜的八九不离十。
人群中小小的男孩像是一个新奇的怪物，承受着周围人的打量，指指点点，鄙夷，和恶语相向。
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从人群的走出来，把小男孩踢倒在地，一只大脚重重的踩在他胸口，正好盖住那两点裸露，嘴里还嚷着各种各样的单词。
骂人的单词小男孩还不太能听懂，不过听懂听不懂他都知道这个男人连着周围的人都没说什么好话。
警察及时赶来，小男孩才有幸没被踩死。
孟声再次醒来，趴在桌子上，半掩着的眼睛含住一层泪光。
还好，这个梦没早晨的那个可怕。
不远处几个五颜六色的人飘飘忽忽的闯进他的视线，拖着一个外表简洁的行李箱边走边朝自己这边看。
很奇怪，这堆五颜六色百花齐放越看越熟悉，可他明明从来没见过这些人。
眼熟的不是人，而是行李箱。
小偷！！！
孟声彻底惊醒，看着这边的行李箱确实不见了，起身快步冲上去，伸握住拖他行李箱那个紫毛的肩膀。
几个头发染的五颜六色人没想到他会醒过来，愣了两秒 ，紧接着扔开箱子对着他一拥而上。
正当他们打作一团的时候，五颜六色中的小紫毛拉起箱子就开跑 。
孟声这时头重脚轻，以一敌五 没多久就被揍的趴倒在地。
现在的局势就是孟声趴在拖他箱子的黄毛身上死命掐着他脖子，其余四个红橙蓝绿对着孟声拳打脚踢。
躺椅上的周原眉毛微皱，叹了口气。解下围裙朝打作一团的方向走去。
他先是伸手把红头发拉到一边狠狠的揍了一拳，又把蓝橙两脚踢开，再看着绿扬了扬下巴抛出一个“不滚就死”的眼神。
绿头发做出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往旁边挪了两步。
周原轻蔑一笑，蹲下身拍了拍孟声的肩膀，冷冷的说一句“再掐就死了”
孟声不理。
“让他们把你行李箱还给你就是了。你是来上学的吧，别没进校园先背一条人命，犯不上。”被掐的黄毛脸涨的通红，双手奋力的把孟声的手往外推。
孟声：行李箱
“还，我还”黄毛用沙哑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的回答道。
听到答案孟声才把手撒开，周原伸手把他拉了起来，拖了把椅子让他坐下“没事吧？”
孟声吐出一口血沫后擦干净嘴角，冷笑一声“老板还是不够淡定，都还没死人你怎么就上来了？”
周原指了指店门那串“请保管好自己的随身物品，若有丢失，概不负责”说道“我现在上来都属于多管闲事”。
黄毛张开双臂躺在地上大喘气 ，过了大概两分钟才被红橙绿蓝扶起来。
周原又拖了把椅子坐在孟声旁边，躺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从裤兜里摸出根棒棒糖含在嘴里，眼神随意的在黄红橙绿蓝身上扫了几眼，冷声说道“知道我是谁？”
黄红绿蓝橙点点头
……
“胆子不小 ，箱子呢？”
黄：被另一个拖走了。
周原撇嘴冷笑，把棒棒糖棍咬到另一边。拍了拍旁边孟声的椅子“听到了吗？箱子被拖走了，你现在可以去掐死他了。”
黄毛被吓了一跳，看着表情马上就能哭出来。他转头看了眼身旁站的唯唯诺诺的红绿蓝橙，又看了看吐着烟雾的周原，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周哥周哥别，周哥我叫他送回来，我给你送回来。”
“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他去哪了，明天，明天行不行？”
周原看了眼孟声“问你呢，行不行？”
孟声摇头
黄又说道 “今晚，我回家用我妈妈的手机给他打电话”
周原有些哭笑不得，低头摸了摸眉毛 。
巴掌大个的小屁孩学人家混什么社会。
“送到哪？我要下班了。”转头又问孟声“你八中是新生？”
“嗯”
“外地的？”
“嗯”
“那你住哪？”
“学校，酒店”
“学校早关门了，今天住酒店吧，身上有钱吗？”
“钱包在箱子里”
周原又摸了摸眉毛 ，意有所指的重复了一遍“钱包在箱子里”
黄毛赶紧站起来跟五颜六色一起凑钱，五个人身上加起来一共八十块钱。这里面最大面值二十，最小面值五毛。
黄毛犹犹豫豫的把手里的钱摆在孟声面前“只有这么多”
孟声捏紧拳头 ，没有说话也没有接钱。他现在很烦躁，这一天从起床到现在没有一件好事，身上的痛越发清晰，他想发泄，先揍人。
周原撇了他一眼，去冰柜里拿出瓶冰水递到孟声面前，孟声接过去喝了一口。
周原又在裤兜里拿出三百块递给孟声“找个酒店”。
孟声抬头看着他居高临下的样子
张口一字一顿“身，份，证，在，钱，包，里”
周原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黄毛“给你朋友打电话”
“我不记得他号码”
黄毛声音颤抖，听着都快哭了。
周原听他这话，真恨不得一拳把他揍哭。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已经跳到1：28分 。他早上五点起床去市场买食材，现在实在困的厉害 。
本来以为打一架就了事，没想到这五颜六色还有这种危难时候先拖走财物的策略 ，更没想到这几个只是披着狼皮的初中生。
“我坐不住，我困了。两个办法”周原看着孟声 “一 你坐在这里等他们把你行李箱送回来，二你跟我回家，他们把你箱子送到我家。三你揍他们一顿，再让他们把你东西送到这 或者我家。 ”
“嗯”孟声毫不犹豫“我去你家”
周原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这么直接选择。毕竟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噢，行 。”
他又转头看着五颜六色，“你们现在赶紧回家用你那什么你妈妈的手机打电话 ，三点前把他箱子送到我家门口，别少任何东西。”
就这样达成共识后，五颜六色找箱子。周原收拾东西带着孟声回了家。
周原家离烧烤店有点距离，走路二十分钟。
一路上两个人始终隔着两步的距离，二十多分钟的时间从热闹的大街走进小巷。走上天桥，走进安静祥和的老旧居民楼。
“你个狗娘养的，老娘给你洗衣做饭啊～。你把钱都给外面的女人用，你个没良心的～”
“* * 老子的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 * * 你在嚎叫老子*不死你”
……
好吧，也没那么安静 ，也没那么祥和。
哭喊的女人开始趴到窗边破口大骂，从男人的器官，问候到他八辈祖宗的器官。
楼上楼下原本熄灭的灯又开始一盏一盏的亮起来，不知道从那扇窗口里又穿了一阵其他的对骂声。
周原停下脚步看着身后一瘸一拐的孟声“脚受伤了？”
“嗯”孟声边走边说“你住这？”
“不，里面那栋”周原放慢脚步 “你认识我吗？”
孟声：不认识。
周原：不认识就敢来我家？
孟声：他们怕你，我一个人在你店门口等的话，他们不一定会送来箱子送来了，也不能保证不会再揍我一顿 。
周原：为什么不报警？
“……”
大脑宕机
昏暗的灯光打在孟声高挺的鼻梁上，伴随着他一瘸一拐，灯光也忽上忽下。一下照到他略显忧伤的眼眸，一下又照在他还挂着血渍的m唇。
第一次见一个180大个长的让人可怜，楚楚可怜。
楚楚 ，可怜 。
他走上前把孟声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以你这速度，到家得走到天亮”
孟声：我去你家里方便吗 ？
周原：方便，家里没人。
周原扶着孟声，费劲巴拉的爬了五层楼梯。又从卧室的柜子里拿出医药箱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需要我帮你吗？”
孟声本来想拒绝。虽然打架从来没赢过，但他也算是被打的经验丰富 ，所以知道自己身上都是些皮肉伤。可能血都没出，只是有些青紫 。
没等他开口，周原从箱子底下翻出一瓶红药油。又蹲下来看了眼他青紫的膝盖和微微发肿的脚踝 “应该没伤到骨头，自己抹点。”说着又从箱子里拿出消毒药水和棉签递到他面前
“几个小屁孩力气不大 ，你身上的伤应该都不要紧，主要是脚踝。 ”
孟声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张了张嘴，拒绝的话还是没说出口。只是接过药瓶棉签回了句谢谢 。
“张嘴我看看”
啊
孟声愣住了，虽然口腔这个东西也不是多私密，但这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他很确定这不可能是当地习俗，难道这位年轻的烧烤老板还会些老中医的技术，望闻问切？
“干什么？”
周原盯着他的嘴看了一眼，在他说出话后，又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收回视线“没事，看你脸上没有伤，好奇你嘴里的血沫是怎么来的”
“……”
“看到了，你有一颗很尖的牙齿。”
在孟声愣住的目光下，周原开始旁若无人的忙着自己的事情。
先是走到门口换了一双拖鞋，又吃掉了茶几上最后一个苹果。然后从阳台拿了一套睡衣走进浴室 ，紧接着就是一阵哗啦啦的流水声。
凌晨两点的天空不算太暗 ，两三颗星星点点忽隐忽现，不算热闹。
孟声擦完药油走到阳台前，感受着暖风拂面。今天的月亮很圆，亮亮的，远远的。
想到苏轼的诗句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这句话其实在自己身上是不适用的，孟声想了想，其实自己走了，那一家三口才能迎来真正的团圆。
他们会怎么庆祝呢 ？
……
厕所门打开，周原一手用毛巾擦着头发。一手端着一盆洗干净拧成麻花的衣服走向阳台。熟练的两手掂起衣服朝阳台外使劲甩了甩，利落的晾在栏杆上 。然后屁股一扭就坐到了躺椅上 。
“从哪来的？”
“外地”
周原没再多问，点了点头，又开始点开手机追剧。
“他们为什么怕你”孟声还是没回头，声音不大，像是自言自语。
本想着周原不会回答，没想到他接话倒是快。
“我，这边最有名的混混，茹毛饮血，杀人不眨眼，你跟着我回来也算是直接进了土匪窝了”
孟声嘴角弯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没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吹了许久的晚风 。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孟声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过七分 。
咚～咚～咚～
周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手机亮着屏幕滑到了身侧。眼皮盖住了在烧烤店时吓唬小混混的冷漠和犀利。锋利的轮廓下挺直的鼻子，淡粉色的薄唇，嘴角微微下沉。看着又增加了几分薄情。
以后大概是个负心汉。
孟声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像怨妇。
咚咚咚咚咚～
又一阵急切的敲门声传来，躺椅上的少年皱起眉 ，鼻子里呼出一股粗气。一脸不耐烦的喊道“别TM敲了，放下东西走”
紧接着门外就传来一阵急跑下楼的声音。
“我好看吗？”周原闭着眼睛问道。
呃！ 什么鬼？
他在说梦话吧？
我听错了 ？
“什么？”孟声不解
周原睁开眼睛看着孟声，面无表情的又重复了一遍“我、好、看、吗？”
“关我什么事？”
周原“不关你事你看那么久 ，门都不知道开。”
孟声欲辩无言。
周原“箱子在门口 ，看看少没少东西。”
“嗯”
孟声把箱子拉进来打开看了一眼 ，他没带多少东西，除了些换洗衣服就只剩下钱包和笔记本 。
钱包里的钱没少，卡和身份证也都在。孟声重新合上箱子，掏出手机走向阳台“收款码 ，给你烧烤钱。”
周原按亮屏幕，锁屏壁纸就是收款码“六十。”
“嗯”他想自己应该道声谢“贵姓？”
周原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孟声这才想起打架时黄毛跪在地上叫他周哥
“谢谢你，周老板”
“周”
两个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付完钱道过谢，孟声走出居民楼打了个车，去早就在手机上定好的酒店。周原也终于关掉客厅的灯，舒服的躺在了卧室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