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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无人有权力掌管生命

发表时间: 2022-11-17

“这个像稻草人一样的怪物,是一个在审判中死去的人,她的灵魂附身在了稻草人上,每年的固定时间都会出现在村里。她会一整晚都在村里四处游荡,发出新生婴儿的哭声,引诱人上前,把人杀死。”大根一边吃早饭,一边对王向乐说,“本来担心吓着你,就没提前给你说,没想到你会上当,想想真是后怕……”

“爸爸,你总是这样。还记得你之前杀野鸡吗?你担心我害怕,就把我赶到屋里,还锁上门,也不告诉我你在干什么。结果我趴在窗户上一看,你手上都是鲜血,拿着一把带血的菜刀……吓得我从凳子上摔下去,胳膊都磕破皮了。”特里一边埋怨,一边挽起袖子给大根看胳膊肘上的伤疤。

大家都笑了起来。

王向乐也轻轻的笑了一下,把勺子放在碗里搅了搅,加了新鲜玉米的糙米粥热气腾腾,香味扑鼻,但他怎么也吃不下去。这个有些恐怖的故事,在他听来,竟然那么的悲伤……

已经死掉了,还是不愿意离开啊。是有冤情吧……是有多怨恨啊……

披着破披风的骷髅稻草人,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总是出现在王向乐的梦里,在那些不安的夜晚,似乎有无尽的悲者在哀泣。

王向乐从来都不是一个懒惰的人,在身体刚刚痊愈的时候,他就开始加入到了家庭的各种劳动里。

对此,大根多次拍着他的肩膀感激涕零:“早点认识你就好了。你不知道,这些年梅逼着我干了多少活,唉,太苦了。还好现在有你帮我分担……”

美中不足的是,他对于打猎没什么天赋,也始终无法做到像大根那样,把磨的像水波一样锃亮的匕首,直直的插入那些猎物的体内。因此大根深深地遗憾着,常常笑他是“细皮嫩肉的男姑娘”。

和大根的强壮魁梧相比,王向乐的身板确实有点“姑娘”了,并且他穿大根的衣服,也是真的穿出了“男友风”。

王向乐的衣服在一开始就被大根烧成了灰烬,说是衣服上面有难以祛除的虫卵,烧掉最保险。

烧掉就烧掉吧。算是和过去告个别。王向乐心想。

所以在梅给他做好新衣服前,他不得不穿了四五天大根的衣服。大根的衣服起码比他大了两个码,他穿在身上,挽起袖子和裤脚,再扎紧腰带,活脱脱的freestyle。

人们对于陌生的事物总是会带有抗拒,对于陌生的人也往往会带有敌意。

起初,王向乐穿着大根宽大的衣服,背着木柴,或挑着木桶,在村子里行走,总是要迎接村民们直勾勾的目光。

村里那些在廊下绣花的女人们、在巨大的樟树下玩骨牌和逗鸟的男人们,他们总是用狐疑、戒备的目光去打量王向乐,甚至有个坐在门口,一边照看藤制小摇篮里的婴儿,一边编织毛线袜的女人,也不住地抬头瞥他一眼。

王向乐很想告诉她:大姐,累不累啊,一心多用啊。

王向乐从小就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看,他认为那种行为不太礼貌。尤其是在他爸爸出事之后,那些在他背后的目光,已经够多了。

因此,村民们直勾勾,赤裸裸的目光,似乎是要看穿他的灵魂一样,总是让他很不舒服。

每每他都只能加快脚步,赶紧逃离。

而在他走开后,身后总会传出窃窃私语声,不知道是在讨论什么。

所幸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村民们对他失去了兴趣,似乎是终于确定了:王向乐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他们才收回了“注目礼”。

尽管那种戒备并未消失,王向乐也还是松了一口气。

和王向乐一样没被村民接纳的,是一个每天都在村子里闲逛的疯老头。他是游荡在村子平和安乐的气氛之外的,村民们鄙弃他,厌恶他,甚至堂而皇之的当面诅咒他。

王向乐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正坐在一大片杂草堆里,周围长了许多牛至草和海棠花,他看上去阴沉沉的,皮肤是浅灰色的,几乎是皮包骨,圆鼓鼓的肚子很突出,老朽的面孔透着善良和憨厚。

他就那样姿势僵硬的坐在荒草丛里,手腕上系着一条脏兮兮的破旧黑丝带。后来听大根的大儿子阿布说,手腕上系着一条黑丝带,代表着赎罪。

他的精神确实很不好,王向乐同他打招呼,他完全就是没听到的样子,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说自话。

王向乐俯下身子,屏住呼吸仔细倾听,终于听到他是在说什么了:

“……无人有权力掌管生命,将生命留住。也无人有权力掌管死期。这场争战,无人能免,邪恶也不能救那好行邪恶的人。

这一切我都见过。也专心查考日光之下所作的一切事。有时这人管辖那人,令人受害。

我见恶人埋葬,归入坟墓。又见行正直事的,离开圣地,在城中被人忘记。这也是虚空。

因为断定罪名,不立刻施刑,所以世人满心作恶。

罪人虽然作恶百次,倒享长...”

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傍晚时分,大根骑着马,在一片扬起的尘土中归来了,马上挂着一大串野兔,那几只浑身沾满泥土的猎狗紧紧跟在他后面。

王向乐接过大根手里的东西,归置到墙角,忍不住说道:“我今天遇到了一个怪老头,坐在草丛里神神叨叨的……胳膊上还系着黑丝带,怪奇怪的……”

大根拿起一个杯子,猛灌了一大口自家酿的葡萄酒,悠悠的说:“他……唉,那个老疯子……命比黄连还苦。”

“为什么大家都那么讨厌他啊?他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倒也没有。”

“那是因为他是疯子?”

大根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说:“可能吧。”

王向乐并不怎么理解疯老头说的那些话,但当天晚上,汹涌的往事如洪水般灌入他的梦境。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受了疯老头的影响。

在恍恍惚惚的梦中,王向乐看到,自己的爸爸王青衫,站在一方空旷的土地上,声音响彻破旧的山湾:“我是一个老师,我放弃了一切在这教了一辈子书了,你现在跟我说没有教师资格证就不能教书了!我培养出了那么多大学生,我怎么就没资格了!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啊......”

“同学们!你们都出来,告诉他们,我有没有资格……”

可是啊,爸爸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回应他的只有呼啸的寒风。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村支书正在慢悠悠地喝着小酒。

那天,月亮把爸爸沉默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

第二天清晨,王向乐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恍惚间还以为又回到了过去。他睁开眼睛,看到大根家整洁的土房子,听到梅一边哼着歌儿,一边给兰塔扎辫子。

“妈妈,疼!太紧了。”

“你懂什么,紧点好看。”

“那就扎紧点吧……啊~疼……”

王向乐的眼睛干涩的难受,眼泪开始不受控制的往外流。

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使劲的用手捂住眼睛,可眼泪还是顺着指缝蜿蜒而出。

过去的伤痛,究竟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抚平......

阿布曾经问过他:“叔,如果有机会,你想不想回去以前生活的地方啊?”

看着阿布方方的脑袋,和大根一样黑色绒绒的头发,王向乐只感觉心里像压了一块巨石,让他始终不得安生。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过去的事像泥潭,拉着他往下坠。

回去了能改变什么呢?

他爸爸王青衫在失去教师的工作之后大病一场。理想破灭之后,他整个人变得神形憔悴,骨瘦如柴。为了家庭好不容易燃起信心,去做了煤场的工人,却又遭遇横祸。

那个黑了心的煤场为了省钱恣意妄为,一朝事发,数名工人在坍塌的煤矿中丧生。王青衫知晓煤矿坍塌的真相,且手握铁证,于是向有关部门进行了匿名检举。

“青衫,你不能去。他们背后有势力的,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乐乐怎么办?”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

“好几条人命啊,那是好几条人命啊……以后不一定还会出什么事呢,我不能袖手旁观。再说了,举报是匿名的,不会有事的……还没有王法了不成……”

在检举信寄出去没多久的一天傍晚,王青衫外出买盐,在一条行人寥寥的道路上遭遇了车祸。

那是王向乐第一次看到尸体:王青衫侧卧躺在满是尘土的地上,血液混合着泥土,凝固了一大片黑色。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很干枯,没有一点生机……

原来,死人和活人的区别,一眼就能感觉到……

最诡异的是,那个黑煤场始终安然无恙。明明有铁一样的证据指证它……

而带走王青衫生命的那场车祸,甚至连调查都没有,肇事人也没找,直接草草结案。

当时这件事在当地议论纷纷,对于此间的缘由,人们心知肚明,却无可奈何。

王向乐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他花了一十六年的时间,去搜集证据,去上访。期间遭遇过无数的阻拦和生命的威胁,他从未想过退缩,却还是一无所获。

16年啊,整整16年的青春啊……

他唯一的亲人,记忆里最爱干净,身上总是散发着淡淡香味的妈妈,在破旧的老屋里郁郁而终时,死不瞑目。

妈妈说的最后一段话:“乐乐,算了。你好好生活……爸爸妈妈对不住你……答应我,你好好活下去,向乐而生……”

王向乐身在旋涡,却始终像一个毫不相干的旁观者一样无力。

昨日之昨,皆是噩梦。